第三章：同做兩件事
天不亮，嵐令換了一身薄衣，熱湯入腹前唇齒留香，柴房外少年手中三尺劍，卯時剛過，劍走一條黑鱗巨蟒吞云吐霧。
朱家小妹名青白，常常不等雞鳴便巡視府中上下，踩著鑲一根金線的巴掌大小布鞋，錦緞深衣披著一層紅衫，寶釵盤起長發(fā)，柳葉眉，丹鳳眼，挺翹鼻尖下是櫻桃小嘴，唇紅齒白道了一聲：“少俠好風(fēng)采！”
嵐令手中執(zhí)劍，身形如劍，雙眉如劍，冷淡回道：“姑娘謬贊了?！?p> 卻是掌中白煙升騰，黑鱗巨蟒盤繞腳下，輕身功夫踩在虛無之上還能連跳三階，修為可見一斑。
朱清白只是默默看著少年俠客的霸道劍招，帶起風(fēng)浪吹的小身板不禁瑟縮，忽而劍氣從臉頰旁掠過，寶釵落地，青絲披散肩頭。
嵐令看得呆了，這是他下山以后見過最美的女人。
僅僅片刻相望，朱小妹轉(zhuǎn)身離開，發(fā)絲凌亂，眼中也是凌亂。
“嘖嘖嘖，除了胸脯平了點，真是好看！”嵐令收劍摸著下巴呢喃。
少女沒走遠(yuǎn)，只聽到十一字評語，氣的眉眼微寒，“原來是個下流胚子！”
撿起地上的鳳勾寶釵，嵐令收進(jìn)懷中放在心口玉佩旁邊。
府邸里下人們開始忙碌，干柴是昨晚劈好的，只將菜式做完就要端進(jìn)大堂。
灶頭幫手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笑臉追著嵐令問：“大哥哥，你能教我劍法么？”
一大一小二人端著盤子向大堂走去，這弟弟姓崔，名叫崔成材，名字是朱府管家給起的，本意是笑話這小孩兒注定成不了材。
“小屁孩兒，學(xué)劍干嘛？”
崔成材撅著嘴：“學(xué)劍打壞人，干爹老是被人欺負(fù)，我要保護(hù)干爹！”
嵐令也覺著小屁孩兒挺有意思，就問他：“你干爹是誰？”
崔成材還挺驕傲，仰著下巴道：“我干爹就是府里大管家！”
嵐令琢磨著，府里大管家怎么還能讓人欺負(fù)了，好像除去府里姓朱的人，就數(shù)大管家位高權(quán)重了吧。
過了墻角，朱鈞難得起個大早，伸著懶腰就與嵐令碰了個照面。
崔成材一看朱大少的肥胖身形當(dāng)即嚇得不敢言語了，這府里還有誰能讓大管家挨了欺負(fù)，當(dāng)然也只有朱鈞經(jīng)常打罵下人，常常有丫鬟掙扎著不想侍寢，午夜就被滿頭是血地拋出門外，也總是大管家出面給些錢財補(bǔ)貼家用，最后還要被朱大少好一頓毒打。
朱鈞笑臉相迎，接過來嵐令手里的盤子獻(xiàn)媚道：“嵐大俠怎能干這些，我來我來?！?p> 崔成材從小就在朱家府邸長大，最多就是出去買些柴米油鹽，什么時候見過朱大少有過這種笑臉，再看大哥哥時也不禁害怕了幾分。
老爺都壓不住朱鈞的囂張氣焰，竟然會對這個少年劍客如此偏袒，嵐令一時間成了朱家府邸所有下人心中的神明，真是太牛了吧！
朱家老爺是舒伯郡最有名的米商，手底下的鋪子從城南到城北足有三十多家，城外良田千畝，算是個相當(dāng)大的地主老爺。
在大堂內(nèi)等朱家人吃過早飯后才輪到嵐令這幫下人挑選殘羹剩飯，不然就要去吃大鍋熬出來的米湯和些許肉糜。
“嵐大俠走走走，我就吃了三分飽，留著肚子去吃些好東西！”朱鈞飯后急忙就要拉著嵐令出門。
小少爺不知道大哥要去做什么，也想跟著去。
逛青樓本就要瞞著家里，朱鈞怎么可能帶著弟弟去那風(fēng)月場所。
嵐令去取寶劍跨在腰間，大堂上朱家老爺怒哼一聲，翻閱賬本懶得去管大兒子胡作非為。
事實上誰不知道朱鈞要去干嘛，這頭肥豬天天日上三竿才會撅著屁股起床，今天能看見吃早飯就是稀罕事。
朱小妹抱著木瓜去籽，偷偷罵一聲：“下賤！”
小少爺不知道二姐生的什么氣，只是今天大哥沒帶著打手出門讓他很是震驚。
嵐令跟著朱大少出門，朱家府邸大門滿是塵土，相比府內(nèi)可就落魄多了。
“現(xiàn)在是亂世，饑民見不得富貴人家落得好下場，只能假裝的慘一些才能服眾?！敝焘x解釋著嵐令心中的疑惑。
嵐令聽得奇怪，既然要賣慘，那去酒樓風(fēng)花雪月豈不是全得露餡？
朱大少老氣橫秋，譏諷笑道：“鉗州兵荒馬亂，收取賦稅的官員都相繼跑路了，市面流通的官銀都在有錢人手里?！?p> 嵐令下山入世也才半個多月，哪里明白這些道理?！澳歉愠院孺钨€有什么關(guān)系？朝廷多造些官銀發(fā)放給老百姓不就解決了？”
放眼舒伯郡，也就嵐令一人敢和朱大少這么說話，偏偏朱大少還覺得面上有光。
“不懂了吧，官府要是發(fā)放銀錢給老百姓，大家都有錢了，米面就要相應(yīng)漲價，到時候錢也就不值錢了?？雌饋肀旧贍斒浅鋈ワL(fēng)花雪月，實際上不就是把銀子拋給窮苦人家，咱們這是行善積德，怎么能說是吃喝嫖賭呢？”
對于朱大少的這番講解，嵐令左耳進(jìn)然后右耳出?！叭峭崂怼！?p> 朱大少不禁語塞，他自己還真覺得所做之事就是大慈大悲，百姓吃不上飯，他朱鈞總不能平白掏出家底讓所有饑民吃飽喝足。
“是是是，嵐大俠高風(fēng)亮節(jié)，我也只是個仰仗親爹家產(chǎn)的敗家子而已，總歸還是得省著點花，救濟(jì)青樓窮苦小妹兒是為數(shù)不多能做得善事了，嵐大俠就敞開菩薩心腸跟我一起行善，準(zhǔn)沒錯！”朱鈞胖臉上綻開了一朵漂亮菊花，馬上就能與花魁纏綿，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
嵐令還不依不饒：“那昨天在路口死胡同強(qiáng)搶民女，你作何解釋？”
朱鈞摸著肚子化解臉上尷尬，“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豬拱白菜還講究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不一定所有事都是眼見為實，也許親耳聽到的才是真相?！?p> 嵐令思索一番好像確實如此，不禁又想起那露著大白腿的女人張嘴就問家有幾斗米，幾畝田，馬匹多少，官居何職，祖上家業(yè)，城中良屋，確實市儈了些。
朱鈞帶嵐令出來也不是為了烹茶論道，最終目的還是穿過街道去那溫柔鄉(xiāng)瀟灑快活。
城北的樂坊酒樓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酒肆，三層大閣樓里有六十四間寬大凈室，都是提供富家公子享樂的去處，不算朱鈞這位?？停稚缴系脑蠊偃塌椚矔r不時過來做散財童子，還有當(dāng)?shù)伛v軍教頭人稱“猴臉閻羅”，經(jīng)常白嫖臭名昭著。
舒伯郡官窯說的也不是瓷器產(chǎn)地，而是美嬌娘膚白如雪，堪比瓷器外釉嫩滑，以前是專門給官員提供服務(wù)，現(xiàn)在多半做的都是人肉買賣，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的鉗州市井，遠(yuǎn)要比想象中更難存活，小地主家里都沒有隔日之糧，更別說破屋爛瓦下生活著幾口人家。
現(xiàn)在的舒伯城內(nèi)官府勢力與山匪兩家縱橫來去，朝廷與東百川國交戰(zhàn)過后，兩邊的人馬都迅速撤離，如今戰(zhàn)火蔓延到了距離鉗州兩百里的北陰關(guān)口，鉗州八郡一時成了三不管地帶，郡尉張長弓自封鉗州王招兵買馬，與曾拜劍為首的山匪勢力小摩擦不斷，到頭來為難的還是本地如朱家這些手里有錢糧的小族群。
朱鈞看似風(fēng)光，其實也沒少吃那些大人物的虧，今天帶著嵐令逛樂坊酒樓，主要目的也是為了好好教訓(xùn)一下曾拜劍手底下的爪牙。
也不能沒理由的就去挑釁，要出一口惡氣還是要站住大道理才行，往常帶著十幾個打手四處閑逛，也不怕對方找麻煩，今天只帶著跨劍的嵐令，那個陳勝豪只要來了就一定會露出馬腳。
嵐令四下觀望，也不知道朱鈞在傻樂什么。
樂坊酒樓大門牌面四四方方，整個落魄街道就剩下這里還能聽到琴聲繚亂，整體無非是三層閣樓，上午生意不怎么好，一進(jìn)門去多是些沒睡醒的美人兒把玩琵琶。
座臺有一老婦人濃妝艷抹，磕著瓜子亂翻書。
其他少女模樣的也是懶散抹著淡妝，薄紗罩身格外凸顯體態(tài)豐腴，媚狐眼兒上兩道彎眉，見朱大少爺踏過門檻就急忙上前招呼。
“呦，朱大少好些日子沒來了，妹妹想死你了！”媚狐眼投懷送抱，看見了跨劍的嵐令就要伸出手指挑撥。
朱鈞也是一臉癡相，忙不迭摟住小腰捏了一把：“妹妹當(dāng)真想哥哥了，怎么不去我府上尋找，何苦在這兒做那望夫石？”
嵐令用袖子撥開女人手腕，寶劍豈能讓風(fēng)塵女子玷污，面露不悅。
“俊小哥好大的火氣，摸都不讓摸？”媚狐眼嬌笑，手腕吃痛嚶嚀一聲，這可把死胖子朱鈞給心疼夠嗆，但再一看嵐令吃人般的眼神，也不敢多說什么。
又抓來幾只小手，就要招呼柜臺老鴇上些酒菜，囑咐新來的干凈丫頭照顧好嵐大俠的如山定力，這才端坐角落與那媚狐眼聊起情話。
嵐令不懂，為什么這些女人不去做些正經(jīng)行當(dāng)，偏偏要依仗美色陷入沉倫。
新來的干凈妹子扶著嵐令胳膊，動作僵硬格外扭捏，應(yīng)該是沒伺候過男人的黃花大閨女，卸下嵐令腰間寶劍時，嵐令這回沒有抗拒。
“姑娘為何會淪落至此？”
“媽媽給了十五兩定銀，能混到一口飯吃?！泵米尤鐚嵒卮?，無非是博取同情，能在這里傍上一位有錢人才算是本事，賣肉終究也只是過程而已。
嵐令長嘆一口氣，不禁憐憫這位新人兒。
“你們男人最愛做兩件事，無非推良家女子下水，教化風(fēng)塵女子從良，既然能在這里相遇，難不成小哥兒想把兩件事一起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