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為盡忠孝斷情絲
朱鈞看得眼睛直了,世間竟然真有這等神仙?
嵐令啐了一口唾沫,嘴里進了不少泥土,下山入世以來還是頭一次吃這么大虧,這個曾拜劍的修為還真是不能小覷。
這一招雖然不太公平,但嵐令輸了就是輸了,也沒什么可狡辯的。
對方全身修為幻化神鳥青鸞,嵐令半數真氣都用來壓制許三闖的自殺手段,應該也算是雖敗猶榮。
曾拜劍自然也有所留手,不入流的江湖人看不出什么,只會以為是平分秋色,實則曾拜劍真氣精純更勝一籌。
“嵐少俠,今晚在山上好好休息一宿吧,明日吃過飯咱們再細聊,你看如何?”
曾拜劍笑得含蓄,將嵐令從足有兩尺深坑中拉了出來。
嵐令還不至于跳不出去這么大的坑,既然對方愿意攙扶當然也有必要給個面子。
強者與強者之間的尊重,其實拉拉手就能建立起來,嵐令這才覺得,似乎真是自己太急于求成了些。
曾大官人抖了抖身上的灰塵與走來的羽扇少年含蓄一笑,吳昭采自然明白官人是什么意思。
“嵐大俠,今晚去我那里住一宿吧,朱少爺出身尊貴,我已經安排了好的去處,大俠這邊請!”
吳昭采伸手引路,看天色是已經到了傍晚,山頭西風吹的厲害。
嵐令望著一朵陰云下曾拜劍的背影,呢喃了聲:“一場秋雨一場涼?!?p> “是啊,茂林山的日子不多了?!眳钦巡稍谇皫罚恢醯靡宦晣@息。
一場秋雨后山路將變得濕滑難行,在那之前還沒撤出茂林山的話,修為高一些的人或許不打緊,但五千嘍啰何去何從就不好說了。
“那你們的打算是什么,方便透露么,如果不方便我就不問了。”
嵐令發(fā)問,吳昭采也只是攤了攤手。
“嵐大俠叫我招財就好,小弟就稱你一聲哥哥,不介意吧?”
“招財……”嵐令當然不介意這樣可愛的小弟弟稱呼哥哥,但招財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怎么聽好像都是狗的名字。
“沒事,大哥和仙桃姐姐都這么叫我,畢竟年紀小嘛。”吳昭采緩緩前行,像是散步?!案绺?,你還是說說朱家的打算吧,如果還不清楚朱家,說說自己的打算也好?!?p> 嵐令沒聽出話里玄機,對方似乎不知怎得就將球踢了回來。
“朱家,其實我與朱鈞也才相識兩日,沒什么太深厚的交情,至于打算……目前還沒想好?!睄沽钣行┆q豫,但也切切實實的思索了一番,面對這個少年人,難免還是想說一些發(fā)自心底的話。
小郎君搖著羽扇,嘴角一抹稚嫩笑容,嵐令對他并不熟悉,若是四位當家在場,恐怕都會笑得直翻跟頭。
“哥哥,你有沒有想過,朱家是在利用你呢?”
嵐令聞言語塞,貌似自己與朱鈞都是倉促間上山,利用這一說又從何談起?
吳昭采見嵐令陷入沉思,緩緩道:“朱家是不是與哥哥說,三十萬百姓都交托在哥哥手里?”
嵐令沒說話,只是靜靜聽著。
“其實啊,三十萬百姓與朱家又有什么關系呢,亂世中掌握糧草卻沒有保護的能力,看似是哥哥挑起的戰(zhàn)端,實際上就算哥哥不在,朱家也早晚會與鉗州軍發(fā)生矛盾,甚至與我家大官人刀兵相間?!?p> “而這只是其一,哥哥年長我?guī)讱q,說到底還是熱血方剛的少年人,朱家想得到推到士族以后的利益,需要哥哥來主持大局,但只是朱大少爺似乎還留不住哥哥,三十萬百姓也不過是朱家老爺子的托詞,鉗州軍將朱家滅門也好,趕出鉗州也罷,百姓也還是百姓,不會因為朱家的去留而遭受更大的磨難?!?p> 嵐令仔細回憶著清晨時朱鈞的九拜說辭,三十萬百姓與朱家,全在自己一念之間。
朱家的存在似乎并沒有對百姓有什么影響,糧食朱家不賣自然還有別人賣,這無關于鉗州軍是否能被推到,只要城外良田沒人耕種,饑民就永遠也填不飽肚子,朝廷不在其中運作,即使朱家打贏了這場官民戰(zhàn)爭,也還是無濟于事。
吳昭采回頭見嵐令的神色鄭重,見他聽明白了其中利害關系這才繼續(xù)說道:“鉗州百姓真正的難處是,戰(zhàn)亂以后良田無人耕種,小到縣衙大到州府官員全部逃難去了別處,鉗州牧戰(zhàn)死,一個小小的郡尉都敢稱王,官兵一心斂財,百家沒有男丁?!?p> 說到這里時不難看出少年眉眼中的憂愁與無奈,嵐令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這番話會是從一個小屁孩嘴里說出來的。
“那依你之見,應當如何?”嵐令終于放下了他心中固有的俠義,這時候的俠義解決不了任何事,即使朱家也沒辦法對城中百姓做出什么有用的事來,是嵐令一廂情愿去把事情往簡單了想。
而吳昭采的目的已經達成,將朱家與百姓的關系剝離開,這樣的招攬才是最有效的。
嵐令心中將朱家與百姓捆綁在一起,又把茂林山和鉗州軍放到天平上稱量利害,本質上就是朱老爺子對嵐令下的一個圈套,如此也就是吳昭采口中的利用一說。
嵐令未經世事的痕跡太過明顯,從少年在山下看到嵐令的第一眼就可以確定,此人雖然年長,其實對世間一無所知,甚至不如一個孩子。
“郡尉張長弓祖上留下的田地數目相當龐大,后來地主們死的死,跑的跑。掌握田地的也只剩下朱家而已,解決眼下百姓危機,我們能做的便是將鉗州軍全部清洗,代替官府分配農田,想辦法將有錢人掏空,讓百姓富裕,而這個過程至少需要一年?!?p> “那這與朱家利用我又有什么關系?”嵐令不明所以。
“哥哥可知道,大官人那一劍用了多少力氣?”吳昭采眉頭舒展,輕輕笑問。
嵐令也很好奇,那一劍可真是離天下之大譜了?!岸嗌??”
“若說一人丹田有十成真氣,官人仗劍青鸞鳴便是耗費了十一成,出手之后匆忙離開,此時應該在沒人處吐血療傷呢?!眳钦巡煽嘈箝L嘆一聲,大有憂國憂民之態(tài)。
聚義廳里曾拜劍與黃裙子少女正聊著天,平白無故打了個噴嚏,手里瓜子掉了一地,小葫蘆沒接住咕嚕嚕滾到臺階下面去碰掉了一塊皮,大官人心疼得真要吐血了。
“哥哥要不是非要為朱家爭取利益,官人又何至于此呢,朱家為了籠絡哥哥也僅僅是二百五十兩銀子買下了民妓的賣身契,開倉放糧五日而已甚至算不得傷筋動骨,終究不還是想代替鉗州軍,在朝廷沒時間打理鉗州的時間里賺取利益?!?p> 嵐令聞言眼中微寒,無論對方說的是真是假,他都不想聽到有人在背后說朱家的壞話。
似乎是感受的嵐令身上的氣息波動,少年話鋒一轉說起了自己家事。
“我們茂林山推翻鉗州軍勢在必行,甚至連土地未來如何分配與一切的一切都安排妥當,既能讓百姓填飽肚子,又能安定一方亂民,只需一年就能夠重新編制軍隊,北陰關口抵御外敵。因此,我們不能讓哥哥達成心愿,官人也是因此才拼著重傷吐血也要將哥哥擊敗?!?p> 嵐令不知不覺被這少年引到了視野開闊處,一眼之間就能望遍舒伯城整座城池,方圓十五里盡是荒廢的農田與房屋,官道上被夷為平地的驛站,少年開口義憤填膺。
“哥哥知道么,整座茂林山的人都是沒了家的男人,上到官人與三位當家,下到山路上的市儈小哥,喪妻易子,眼睜睜看著老人們餓著肚子離世,他們都是無辜的,若是太平盛世沒人愿意落草為寇!沒有!一個都沒有!”
“我……”嵐令想說什么卻又沒能開口,這種感覺他體會不到,但又忍不住的同情。
“哥哥不知道,小弟今年十七歲,姐姐割了自己的肉才讓我活到今天。”
“哥哥更不知道,桃子姐姐是被鉗州軍逼上茂林山。”
“張爺爺的劍是孫女為他過壽時的賀禮,哥哥掰斷劍尖時,張爺爺沒有與哥哥拼命,并不是因為劍不夠珍貴,而是只有哥哥的去留才真正事關百姓存亡?!?p> 少年眼圈通紅,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嵐令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吳昭采視若性命的羽扇粘上了不少泥土。
“許大哥不愛說話,渡水關前兩千東百川鐵蹄,是他帶著三百個家丁浴血奮戰(zhàn),遲遲等不來張付的援軍,我問他為什么要用山匪的名義投靠茂林山,哥哥知道他是怎么說的么?”
“他說……東百川的毒煙把他熏得夠嗆,現在這個樣子他怕未婚妻子接受不了,他怕下山以后遇到未婚妻時被認出來,只能隨便編了個幌子投靠茂林山,在這里至少還能看到他未婚妻的家在哪里,許大哥不讓我與官人說起他的過往,也不告訴我他的未婚妻是誰?!?p> “哥哥,你別看我年紀小,他們懂得我也懂!許大哥將自己的才華隱藏起來,騙過了茂林山所有兄弟,你知道朱家女兒在高墻上寫的斥責文被抄送到山上時,許大哥說了什么?”
“未能盡忠孝,了斷兒女情?!?p> “許大哥拼了命的要殺你,因為你不死,茂林山沒辦法在鉗州全力施為,而小弟如今也只有一個請求,如果哥哥不答應,小弟這就跳下去絕不茍活!”吳昭采爬到了懸崖邊深深叩首。
“你說?!?p> “小弟代表茂林山五千六百位義士,鉗州八郡內現存一百五十萬孤寡老弱,懇請哥哥做茂林山第五位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