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牌匾下面掉了漆的鐵皮椅子上坐著的人,被周遭的居民稱作“小黃”,“黃老師”,“黃師”,“老黃。”他的大名是叫黃百吉還是黃伯昌并無人在意也無人可知。
他從年幼時便在這里生長,隨著歲月拉長,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都已不在這里居住,現(xiàn)在只有他和兒子住在這個四層的老舊居民樓里。
忘了介紹,我是這片居民樓下的小賣店的老板。像我這樣的小店,在這條橫縱加起來沒有50米的巷子零零碎碎有七八個。
因為西安城市建設(shè)拆遷,我從城墻南邊搬到東門里做生意雖然不到二十年。每天從清晨到午后,從日落黃昏到皓月當空,就算2020年疫情也沒有歇業(yè)過一天。但是拿著蒲扇在躺椅上見證了“小黃”到“老黃”的故事,也見證了這里許許多多人的故事。見證了bp機的曇花一現(xiàn),總也聊不完電話的話吧,見證了毛票到零錢再到微信支付寶,見證了快遞行業(yè)一夜之間的崛起。
而人事變遷,所有的東西都在變,小黃除了兩鬢添白一切一如從前。
為了拉攏客人,從我店里營業(yè)那日起至今,無論晴雨門口都會架有個遮陽傘。擺著兩個木頭凳子,凳子坐的時間長了,上面墊的布,布滿了油垢,人累了,有個歇腳的地方,老街坊們也沒人嫌棄。況且上了年紀的老人臉上,比這凳子還寫滿了滄桑。
鐵皮椅子是把頭那戶人家搬家?guī)Р蛔咂苍谶@里的,看著像用了很多年的老物件,不過是受西北惡劣氣候,空氣干燥又風(fēng)吹雨淋的,放在那里也沒幾年。
小本生意一直也就這么維持著,總有些人下班不回家,在門口喝口啤酒抽幾根煙。小黃是其中最為準時的一位,刮風(fēng)下雨,天氣再惡劣也會來我這里照顧生意。
戴著一副挺厚的眼鏡,冬至那天也會光著腳,穿著拖鞋,掂兩瓶啤酒抽著煙。不用看,那個人就是小黃了。有時候心情好放個英文小曲兒,哼著曲看著遠方。要是碰上心情不好喝醉了,對面的老漢養(yǎng)的雞啊鴿子也要罵兩句,別說過往的行人了。
大家都說,這個人好,就是喝醉了不太行。
有次發(fā)了工資,高興了,恰逢兒子過生日,給兒子買的醬豬蹄,自己喝多了,非要買包華子,我知道他日子過的也緊巴,發(fā)工資前那幾日兜里所剩不多的幾塊錢都買酒喝了。勸了他兩句,他急了,非要買,不買就是看不起他。這地方,一年能賣出去一條軟中華,我心想著,這煙拆了可不好賣,還是拆了一條煙給他遞了一盒。
鄰里街坊都知道,他前妻孩子剛出生就和他離婚孤身跑去上海了,嫌他沒本事,他喝多了誰都罵兩句,罵洋鬼子,總結(jié)來說罵的最多的就是女人了。有時候罵了來店里消費的客人,我也不會對他太客氣。喝太多了也會勸勸酒,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其實沒人笑話他,反而覺得他可憐。
小黃疼兒子,孩子放假在家和朋友一起彈琴,他怕孩子的朋友見到自己丟面子,直到深夜才回去。自己再苦,孩子學(xué)費生活費一分不少給。他是個文化人,不能讓孩子丟了文化。
有時候一個人吟詩作賦,看著門口大樹想著如果自己怎么怎么了吹吹牛,有時候天南海北的和其他人聊著,聊時事政治,聊女人白花花的腿,聊現(xiàn)在的社會,聊當官的也聊基層。你看不出這個人經(jīng)歷過怎樣的過去,如果沒來過這里,瞅一眼只會覺得這個人還挺奇怪的。
去年冬天和個年輕小伙起了摩擦發(fā)生口角打了一架,打到派出所,一個鏡片被踩壞了,眼睛還被打腫了。第二天來了燦燦一笑開了一瓶五元牛欄山,沒人問起小黃你眼咋了,以為大家都不知道,其實動手的時候,周圍看到的鄰居就已經(jīng)閑談起了這事兒,連后面進局子后發(fā)生的事兒都描繪的有模有樣,好像自己也在局子里親眼看到了似的。
馬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偶爾來店里消費的顧客什么性格的都有,像個小社會。等到哪天我老了,干不動小賣店的時候,說不定能再講講記憶中在這里發(fā)生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