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玲已經(jīng)在父親的遺像前坐了近兩個小時,眼中的淚早已干了。年老的父親謝頂,唐玲為他買了適合的假發(fā)。戴上假發(fā)的父親很慈祥,卻略顯憔悴。
唐玲無助地走進父親的臥室,在寫字臺前坐了下來,打開抽屜。抽屜里裝滿了日記本,全部是父親生前寫的。
父親生前有兩個愛好,一個是寫日記,他總是喜歡把每天發(fā)生的大事小情和自己的感想都記錄下來;另一個就是喜歡早飯前出去散步。
在8月17日清晨,父親像往常一樣外出散步。誰成想,他這一去卻再也沒有回來。
就在中午,醫(yī)院打來電話對唐玲說她父親被一輛載重卡車撞傷,送到醫(yī)院時已經(jīng)斷了氣。
唐玲想到這里,淚水又簌簌地流了下來。她翻開一本日記,那本日記封面什么花色也沒有,很樸素的黑色,是自己買給父親的。這本日記是父親生前的最后一本日記,一張張潔白的紙頁上是父親蒼勁有力的字體。
日記被一頁一頁地翻著,8月15日,8月16日,8月17日……“8月17日!”唐玲失聲地喊出這個日期,8月17日就是父親去世的那天。
只見白色的紙頁上寫著兩個鮮紅的字:我疼!那鮮紅的顏色仿佛在滴血,一滴一滴地浸入唐玲的心。
唐玲呆坐著,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驚訝與恐懼。難道這是父親死后寫的?唐玲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傻傻地望著那兩個鮮紅的字“我疼”。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是唐玲的哥哥唐遠。見妹妹呆望著那日記,唐遠安慰她說:“玲,爸爸已經(jīng)死了,你要振作起來,還有好多事等你做呢。你……”
“不!”唐玲瘋狂地喊著,“爸爸沒死,他今天還寫了日記!”
“唐玲,別胡說!”唐遠說著便奪過日記本一頁一頁地翻了起來。突然,他的臉上也被驚愕的表情占據(jù)了。
“你看,爸沒死,他寫日記了,他回來了!”唐玲哽咽著。
此時,唐遠已恢復(fù)了平靜,理智地說:“不,別胡思亂想了,可能是爸爸記錯了日子,也說不定呢。”兄妹倆屏住呼吸,把日記往前翻著,8月17日,8月16日,8月15日……一天挨著一天,他沒記錯!兩人再度陷入恐慌。
良久,唐遠看了唐玲一眼,那眼神充滿了不安,“別多想了,早點睡吧,日記放在我這里保管。等到了父親的祭日就把這些日記全都燒了?!闭f著,他便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唐玲跟公司請假。她病了。每晚,她都會失眠,那8月17日日記上清晰的兩個字讓她再也沒有辦法提起精神去做其他的事,她能做的,只是每天在父親的遺像前凝望,端詳,還有流淚。
唐玲記得父親很喜歡自己給他買的假發(fā),無論去那兒,總是戴著。小時候,父親手把手地教自己練字,帶她去公園玩,媽媽走后,自己和父親更親了。
父親是個老封建,傳統(tǒng)意識比較強,喜歡管東管西,可他就這樣走了,慘遭橫禍。唐玲就這樣天天回憶著一件件往事,不知不覺,短暫的一天又迎來了一個漫長的夜晚。這一夜,起風(fēng)了。
唐遠還沒有回來。唐玲知道哥哥每天下班之后都要到女朋友那兒,所以很晚才會回家。
唐玲忽然聽到哥哥的臥室里有奇怪的聲音。她悄悄地來到唐遠臥室的門前。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聲音卻沒有了?!澳歉绺缫呀?jīng)回來了?”她這樣想著,就輕輕推開了門。
哥哥不在!只有他房間的窗半開著,被夾著雨滴的夜風(fēng)吹得吱吱地響。不時有明亮的閃電在窗外的天空橫貫,接著便是沉悶的響雷。雖然有風(fēng)聲有雷聲,夜,卻出奇的靜!這是父親去世后的第五個夜晚。
唐玲緩緩地在桌前坐下,拉開了唐遠的抽屜??諘绲某閷现兄挥心潜竞谏娜沼洠?月16日,8月17日,8月18日……天??!唐玲已經(jīng)滲出了一身冷汗,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使夜變得更加詭異和不平靜。
日記依然被記錄著!18日,19日……22日!那日記竟一直被記到了今天,每一頁上都只有兩個血紅的字,依次是:我疼、斷腿、謀殺、冤孽,報應(yīng)……
“哐當(dāng)!”一聲突如其來的響聲打破了夜的寧靜。唐玲顧不得內(nèi)心的恐懼和害怕,支撐起已經(jīng)癱軟的腿,跑到客廳。她看見父親的遺像掉在了地板上,鏡框上鑲的玻璃摔得粉碎。
“爸!”唐玲跪在地上,捧著父親的遺像大哭起來。父親依然微笑著,只是那笑中多了一分怪異?!鞍郑∧愕降资窃趺此赖??”唐玲癱倒在地,眼里含著淚水。
正在這時,唐遠開門進來,可能是剛從女朋友那回來的。見到妹妹癱坐在地上,手里父親的遺像上面只剩下幾塊殘缺不全的玻璃。
“怎么了?”唐遠不安地問,“屋子這么黑,怎么不開燈?”
“日記,我又看了那本日記,每一天都有人寫,一直到今天,8月22日。還有,爸爸的遺像自己掉下來了,還有……”唐玲語無倫次地說著,臉上已經(jīng)驚恐得沒有了表情。
唐遠瘋了一樣地沖到自己的房間,過了一會兒,房間里便傳來了唐遠瘋狂的慘叫。唐玲跑了進去,她看見唐遠手上拿著那日記,直直地僵坐在椅子上。突然,一道閃電從天而降,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房間。
“誰?”唐玲驚叫道。唐遠轉(zhuǎn)過頭向窗子望去。那窗前站著一個人。不,那不是人,是衣架,立在窗前,上面掛著的是父親的假發(fā)!唐遠的臉開始變了,變得扭曲,扭曲得讓人害怕?!鞍值募侔l(fā)!在火葬場不是一起燒了嗎?怎么會還在?”
唐玲在旁邊哭了起來,“哥!爸是冤死的,他回來了!他疼!他說他疼!爸回來了!爸的遺像怎么會自己掉下來的,爸的靈魂就在上面!”
“別說了!”唐遠“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聲嘶力竭地喊著,“別說了……爸,對不起,是我害死你的,我殺了你,我是畜生!”
“哥,你說什么?你……殺死了爸爸?”唐玲難以置信地問道,她無法相信。
“是,是我雇人用卡車撞死了他。他是個老封建,不許我交在舞廳工作的女朋友。我,我是逼不得已才這么做的,我真的很喜歡她,我不想有人干涉我們!”倔強的唐遠徹底崩潰了,眼淚奪眶而出。
“你就因為這個,殺死爸爸?他可是我們的親生父親!你怎么可以!”
“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好后悔,我……一切都完了!”唐遠不再說話了,只靜靜地望著窗外。風(fēng)停了,雨也停了,只有呼吸聲,還有那異樣的氣氛彌漫在空氣中,像怨氣,像血腥的味道,屋子里暗極了。
過了好久,不知有多久,唐玲開口了:“哥,去自首吧,現(xiàn)在還不晚,乞求爸原諒你。不然,你怎么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我去?!碧七h平靜地吐出兩個字。
第二天,唐玲去公司上班了,她準備重新開始。父親的事終于有了一個了結(jié),唐玲也對自己設(shè)計的計劃很滿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原來,父親的死讓她感覺很蹊蹺。父親出事的那天,哥哥表現(xiàn)得太平靜,第二天下班后也和往常一樣去了女朋友那兒。要知道因為他那在舞廳上班的女朋友,父親與他爭吵了無數(shù)次,父親死了他還是沒有聽從父親的話。
于是,唐玲每天模仿父親的筆跡在日記本上寫下兩個鮮紅的字和當(dāng)天的日期,她又到商店買了一個和父親的一模一樣的假發(fā)掛在了衣架上……
結(jié)果哥哥被擊潰了,說出了真相。
可讓唐玲意想不到的是,那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父親的遺像怎么會突然掉了下來,莫非父親真的就在這屋子里?
下班后,唐玲去看望正在拘留的哥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唐遠先是一愣,隨即平靜地說:“妹妹,謝謝你。希望父親泉下有知能饒恕我,是我錯了。”
晚上,唐玲回到家中,已是疲憊不堪。她重新掛上了父親的遺像,上了三炷香,拜了三拜。然后去了父親的房間,將那一抽屜的日記都收拾好,準備明天全都燒掉。
對了還有哥哥房間里的那一本。她又來到哥哥的房間,打開了抽屜,那本黑色的日記依然安靜地躺在里面。唐玲撫摩著那封面,習(xí)慣性地翻開。
一頁、兩頁,三頁……8月17日、8月18日,8月19日……看著自己的杰作,她笑了,那遒勁有力的字體活生生就像是父親寫的,父親一定會為她自豪的!
她繼續(xù)翻著,8月21日,8月22日,8月23日……8月23日!唐玲驚呆了,她清楚地記得日記只記到了22日,那么這多出來的一天是……唐玲不敢再想。
潔白如雪的紙上赫然寫著兩個鮮紅的、熟悉的字: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