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久不見陽光,空氣中彌漫著發(fā)霉的味道,紀宵走到關(guān)押紀先的地方,“爹”,看到坐在角落里的紀先,忍不住撲到了門邊。紀先身上還算齊整,但整個人卻散發(fā)出一種蕭條的氣息。但是看到紀宵,卻趕忙站了起來,身上那種堅毅的氣質(zhì)又回來了,“宵兒,你怎么進來的?”紀先著急問,隨后又說:“乖囡,你別擔(dān)心,爹沒事。”
聽到這話紀宵鼻子一陣酸澀,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硬強迫自己不能哭?!暗沂亲屖^哥帶我進來的,我給你拿了件衣服,還有些吃食。時間不多,我想問問爹,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紀先一聽紀宵詢問,臉色突然一變,兩手握住語氣加重對紀宵道:“宵兒,聽爹話,這事情你別管,立馬回家收拾東西離開鷺蓮府?!?p> “爹,你在這里,讓我去哪兒,我一個人又能去哪里啊?!奔o宵也慌了神,紀先的表情明顯不對,這件事情難道已經(jīng)嚴重到如此程度了嗎?
她上前抓住紀先的袖子,一字一頓的說:“爹,我聽石頭哥說,興都已經(jīng)派了專門查案的官員,這件事情無論如何我都要盡我所能幫你洗清冤屈,爹你想想你要留我一個人嗎?”
紀先猛地抽出袖子,向后趔趄了幾步,痛苦地抱住頭:“是爹沒用啊,爹連累了你,讓你過苦日子,現(xiàn)在又遇到了這事兒…”
“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紀宵打斷他,上前一步緊貼著牢房欄桿,目光灼灼地盯著紀先,又放慢語速溫聲道:“爹,我們不能自亂陣腳,現(xiàn)在你要將那天發(fā)生的事情通通告訴我,我才能想出辦法救你出去?!?p> 紀先看著女孩抿嘴而隱約露出的酒窩,眼神里堅定和期望混雜,又夾雜著一絲凌厲,他仿佛看見故人相似的臉龐,正透過那雙眼眸凝視著他。他泄氣一般地跌坐在地回憶發(fā)生的事情。
“那天是知府的接風(fēng)宴,因府上人比較多,怕沖撞了貴客,所以后園只有我和另外一個百香園的花匠被留下來,其實知府府邸后園基本已經(jīng)弄得差不多了,只是臨走的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有幾株鷺蓮長勢不好,需要移株,我就想著遲走一些,趕緊結(jié)了手頭的活。大約巳時的時候,知府的管事帶著天上客的幫廚找我說廚房需要鷺蓮花瓣用作食材,讓采摘一些品相好的花就行。我正在邊挑選邊摘的時候,幫廚被廚房叫走了,隨后管事讓我選好送到廚房也急匆匆走了。我去送的時候,廚房只有三四個人,我還納悶人都哪兒去了,我問她放哪兒,她頭也不抬的指著不遠處的一個桌子,我放在那兒便走了。后來知府中毒死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奔o先頹然地搖了搖頭。
“爹你送去的是花瓣還是整株花?”紀宵蹲下來,“是花瓣”,紀先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我想著一來整株花摘下來沒什么用,因為做菜也只用到鷺蓮花花瓣,二來如果少了幾株花,剛剛弄好的后園花景就不美觀了,我們栽種的時候劉掌柜就千叮嚀萬囑咐說要好好干活,這可是知府專門為家中夫人弄的園子,因著夫人特別喜歡鷺蓮花,才重新修葺的?!?p> 紀宵腦袋飛快運轉(zhuǎn),既然送的花瓣,那么是不是能證明毒就不是紀先下的呢?不行,這樣根本不足以撇清嫌疑,白槡的日常使用都是磨成粉狀,只用于殺蟲,要是想要殺一個人劑量一定不小,那么就排除后園種植的植株,毒是外來的,根本沒法證明。那么人證呢?
隨即她又問:“你剛才說還有一個花匠,他那時候在干什么?”
紀先此時已經(jīng)平復(fù)了心情,他一邊腦中回憶著當天發(fā)生的事情,一邊說:“柳成在管事來之前就說要上茅房。”“什么時候回來的?”“我送完花瓣回到園子里他就在了?!碧岬搅杉o先撇了下嘴繼續(xù)說道:“他那個人慣會偷奸耍滑,還嗜酒成性,但是也是個有真本事的,什么花要是經(jīng)了他的手都開的特別精神,劉掌柜的也是看中了他這點才一直用他?!?p> 柳成不在,廚房里就三四個人,中間也沒碰上什么人,在宴會當天本該最熱鬧的時候碰到這種事情,怎么越看就越像個圈套一樣。紀宵暗自嘀咕,紀先不會真是兇手找好的替死鬼吧,可為什么是紀先。她無意識的扣著指頭上的倒刺,一邊心里仔細琢磨,如果從下毒過程來看,菜是在做的時候下毒,那樣毫無疑問廚房的人以及接觸過食材的人肯定都有嫌疑;如果是菜已經(jīng)做好了,那么就是從把菜拿出廚房到送上宴席的過程中所有接觸過菜的人都有下毒的可能。知府是在宴會上當場毒發(fā)死亡......紀宵眼睛一亮,馬上說:“爹,你說的我都記住了,你在牢里要好好照顧自己,其余的我會想辦法?!?p> 紀先看到她手中無意識的小動作,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又嘆氣皺眉道:宵兒,聽爹的話,這件事情不要再管了,你一個女孩子也管不了,聽爹的,趕緊收拾東西回彭仙鎮(zhèn)。”
紀宵搖了搖頭:“爹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你不要擔(dān)心我,好好在這里保重身體,我讓石頭哥給你送些東西,等我的消息?!?p> 從牢里出來,看到外面的陽光,夏天的太陽直辣辣地照下來,從暗處走到明處,紀宵眼睛不適的眨了眨,深吸了一口氣,環(huán)顧了四周的景色,有年代感的舊建筑、穿著古裝的人們,看到前世電視劇或景點才有的情景,突然涌上來一種做夢的恍惚感。
她在這個時代的唯一親人坐了牢,她只是一個貧民,一個普通百姓,但她沒有退路,不能害怕也不能軟弱,她要盡自己所能救爹出來。紀宵眨了眨眼睛,跑向在樹下等著她的陳石,又看了下四周,隨后悄悄給他塞了點銀子,陳石下意識推卻,卻被她大力按下動彈不得:“石頭哥,你聽我說,這些你拿去請牢頭們喝喝酒買點好的下酒菜,剩下的銀子你自己留著花?!彪S后她頓了頓:“這次真的謝謝石頭哥幫我忙,如果不是你在衙門,我也不知道怎么辦?!?p> 碰到紀宵的手,陳石的臉瞬間發(fā)紅發(fā)燙,也顧不上推拒,忙說道:“宵兒你太客氣了,能幫到你就行,可惜我人微言輕,不能從牢里救出紀老爹。”紀宵又掏出一錠銀子說道:“還有一件事想讓石頭哥幫忙,我想讓石頭哥幫我打聽打聽宴席上盛那道鷺蓮碧米羹的瓷碗是哪一種,順便向牢里的那個大廚詢問那天做菜的詳細時間、具體步驟,越詳細越好。”“宵兒,你要這些有什么用?。俊?p> “我要進行一點實驗,看看能不能推出下毒的時間。”陳石曾說過盛菜的瓷碗花紋變了色,說明白槡毒和瓷碗上色的青料有化學(xué)反應(yīng),知府當場毒發(fā),如果能確定反應(yīng)所用的時間就能進一步確定下毒時間了,當然這也是僅僅是一種設(shè)想罷了,具體還是要看實際情況。
陳石看著紀宵篤定的表情,點了點頭。隨即又安慰紀宵:“宵兒妹妹,你別難過,有困難就和我說,能幫上忙我一定幫。”
紀宵看著微風(fēng)吹過陳石衣服下擺打著旋兒,一時間酸澀和暖流交雜,她用力點了點頭。人生都重來了一次,還有什么好怕的,她只管沖就完事了,不過沖之前她還要去會一會這個柳成。
在去找柳成前,紀宵先去了趟街東口的盛家酒館,酒館老板娘盛七娘正在門口和伙計說事兒,老遠看到紀宵向這邊走歡喜地迎了上去,挽住她的胳膊親昵道:“你可來了,我還說去找你呢,你上次說的那個輪椅我找人做出來了,小霞特別喜歡,說要好好謝謝你呢?!边呎f邊把她領(lǐng)進屋內(nèi)。盛七娘是盛家酒館的東家,為人豪爽大方,前些年招婿生了個女兒取名盛霞,小時候雙腳落下殘疾。紀宵有一次來打酒交談間提了一嘴,說可以仿造馬車將輪子安裝在椅子上,盛七娘便找工匠專門研究打造了一個簡易輪椅。
盛家酒館前院臨街,因盛七娘家中釀酒的手藝一流,故在鷺蓮府街坊四鄰愛喝酒的經(jīng)常光顧。后院屋內(nèi),盛霞坐在床邊上正在繡手帕,抬頭看到來人驚喜地叫道:“宵姐姐,你看娘給我做的木椅?!边呎f著邊放下手中繡活,手掌撐著床使勁向床邊的輪椅上挪去?!鞍Φ鹊取奔o宵一個箭步跨過去,公主抱式的一把抱起了盛霞,把她放在了木椅上,手撐在木椅兩側(cè),笑嘻嘻地向她擠了擠眼說道:“你宵姐姐別的沒有,力氣管夠,有我在妹妹還用得著自己動手?!?p> 盛霞被紀宵的動作驚了一下,看著紀宵“壁咚”的姿勢和近在咫尺的笑臉,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又仰頭忽閃著大眼睛道:“宵姐姐,你要是個男人的話,我就嫁給你。“紀宵聞言捏了捏盛霞的鼻子,裝作惡狠狠地說:“你這小妮子,打趣我不像個女孩子嘛,而且你才多大啊,就想嫁人啦?!?p> “好了好了,宵兒別理她,坐下來先喝口茶?!笔⑵吣锒似鹱郎系牟鑹氐共柽f到紀宵面前?!笆⒔憬?,別忙活了,坐下我們說說話?!奔o宵喝了口茶,捋了捋思緒:“實不相瞞,我這次是有事情求你,我爹被關(guān)進了牢里?!薄笆裁??”盛七娘大吃一驚,“這是怎么回事?”紀宵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盛七娘,“我知道盛姐姐釀酒手藝人人都稱贊,我想先去柳成那里打探打探那天的事情,我爹說這個人嗜酒如命,所以想請姐姐予我?guī)讐镁?,我不白拿的,我?guī)Я算y子,雖然可能有些少?!奔o宵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盛七娘一把握住紀宵的手,爽朗說道:“你這話就見外是不?要不是你的一句話,小霞現(xiàn)在整日還呆在房中無法走動。你別擔(dān)心,柳成這人我熟,他老在我這里打酒,雖說人看著有點憊懶,但是人不壞,酒的事情酒包在我身上,他喜歡什么酒我心里清楚得很。只是,”盛七娘想了想,又說道:“你一個女娃家家的就這樣上人家門不太好,于名聲有損。要不這樣,我讓我們家那口子以品酒的名義把他約在我酒館里,到時候你再問清楚,豈不是更好?!?p> 紀宵聽了這番話,心里五味雜陳,盛七娘考慮的這樣周全,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起身朝盛七娘行禮感謝,盛七娘連忙拉住她:“宵兒這是干什么,你經(jīng)常光顧我生意,還給我出了這個大個主意,這點事兒我要是不幫,我盛七娘的臉都沒有了?!薄澳鞘⒔憬憔桶萃心懔?,你的幫助宵兒銘記在心,日后有機會定當報答。”紀宵感激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