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只要一想起長留離開時單薄、消瘦、脆弱,還帶著絕望的背影,她覺得自己罪大惡極。每一日,她都要留到很晚,晚到路上沒有行人,晚到錯過了凡的等待,她才愿意走出檔案庫,獨自行走在黑夜里。
懷瀅站在窗前,看著右攝提的燈一盞盞熄滅,一棟棟樓宇被夜色侵染,她的心也終于漸漸平靜。
很早之前,她曾聽在少府星君府外休息的宮娥們說,右攝提繁忙,總要忙到很晚,也聽她們說,右攝提的小役們很苦,常被人苛待,可當(dāng)她真正來到這里,熟悉這里,才知道,有的事并不像傳言那樣。右攝提的忙碌很大程度取決于小役們的態(tài)度,還有一部分小役也從來不會被人苛待。
她想起曾牽著樂音的手,踏著月光,在悠長的廊道下疾走,兩邊的花木郁郁蔥蔥,在她們身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光影。她又想起總是替她著想的老頭、很會演戲的錢嬸、捉摸不透的男子,然后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長留。最初,他總怯怯躲在老頭身后,偷偷看自己,眼睛里滿是好奇和歡喜,她有一瞬曾猜測過,他好奇什么,又歡喜什么?可他又是什么時候變得信任和依賴,又是什么時候變得那么擔(dān)當(dāng)和勇敢?
長長的夜風(fēng)從遠(yuǎn)處吹來,太安靜,以至于能聽到樹枝、花草,還有遠(yuǎn)處的人聲。
人聲被風(fēng)吹得零碎,依稀能聽出高亢的語調(diào),像是斥責(zé)和謾罵,最關(guān)鍵的是還有點耳熟?
懷瀅朝聲音的源頭看去,遙遙是雷司的方向。她不由皺起眉頭,思忖再三,還是靠了過去。
雷司的后方有一個小花園,栽滿瓊花玉樹,修葺得十分精良?;▓@入口有一棵歪歪斜斜的古樹,枝條橫生,形似拱門。這樹若是放在平日,怎么看都是造型奇特,很值得觀賞,可此時上面當(dāng)當(dāng)正正吊著個人,在雷司的幾點燈火中晃晃蕩蕩。
杜女使站在人前,心中憋悶不已。她想不通一個孩子怎地這般骨氣,被連著折磨了幾日都不松口。她一手叉腰,一手用戒鞕指著那孩子:“長留,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只需把事情認(rèn)了,哪里用受這種苦?”
長留早已昏昏沉沉、神志不清,聽到有人說話,下意識回道:“我沒有偷……”
杜女使回頭問守門的漢子:“戒鞕看來是不行了,你有沒有別的法子?”
守門的砸吧了下嘴,道:“連戒鞕都不好使,恐怕是不行了……”
要知道,這戒鞕是天界特制的,專用來懲治犯了錯的下人,雖較普通的鞭子短且細(xì)些,不至在身體上留下嚴(yán)重的傷口,卻能傷及神魂,隨手一擊便能讓人痛不欲生,是以只有犯下大錯,才會被施以鞭刑。
杜女使眸光一沉:“我再問你最后一次,招不招?”
長留依舊本能地重復(fù)著那一句:“我沒有偷……”
若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這幫役留著也沒用,反倒成了后患。于是杜女使心一橫,揚起鞭子,朝長留狠狠抽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并著長留垂死的呻吟,在黑夜里傳開。
懷瀅在靠近雷司時便有了不好的預(yù)感,此刻陡然撞見這一幕,不由呼吸一滯。不等鞭聲消退,她便沖了過去,待看清樹上吊著的人,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立時席卷周身。
她抬手便朝鞕影處一揮,四道鋼刀般的寒芒便從指尖迸出,直襲杜女使前胸。
杜女使沒料到懷瀅會突然殺出,更沒想到她會連招呼都不打便直接出手,當(dāng)場嚇出一身冷汗。等想起要躲閃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只覺胸口一陣陣鉆心刺骨的疼,然后就看到前襟上多出四道深入骨髓的傷口,人也橫倒在地。
她急速地喘息著,半天才想起一旁的守門漢子,“愣著干嘛,快、快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