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德爾說著自己的事情，幫助周培仁排解“朋友”的煩惱。他繼續(xù)說，周培仁繼續(xù)聽。
洛德爾神父說：“您看，我的理想，我的現(xiàn)實，這之間也有很多差距。我現(xiàn)在習(xí)慣的日常生活，真的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嗎？當(dāng)四下無人的時候，我也會問自己，質(zhì)疑自己的選擇。
“我當(dāng)然不是圣人，在斯維爾德這種地方肯定不像是圣帝城舒服，賺的錢用來給孩子們買零食，婦人們買毛線，它就是不如花天酒地讓我快樂。墮落當(dāng)然會讓人輕松，享受。
“可是呢，人是不能成為欲望的奴隸的。輕松快樂的事情讓人沉湎，但無法長久?？煲舛鞒鸬氖虑樗欤蠡紵o窮。所以我們總會做出讓我們，不那么輕松，不那么爽快的選擇。
“我們每個人的內(nèi)心中，都會出現(xiàn)后悔和反對的情緒。就仿佛我們每個人的內(nèi)心中，既有天使，也有惡魔。有勤勉的天使，就會有怠惰的惡魔。有善良的天使，就會有惡意的惡魔。
“所以呢，弟弟大人，您的朋友是在為內(nèi)心中邪惡的那個聲音感到困擾。這再正常不過，人類就是在不斷選擇中與現(xiàn)實交互。有良善的選擇，也會有邪惡的選擇。而那個選項一直存在，永遠(yuǎn)存在。”
周培仁沉默了許久，小心翼翼地問：“您是說，每個人心中都會有那種自私邪惡的聲音，都會有一個邪惡的深淵，要把人拉進去。”
洛德爾不知道周培仁說的東西很具體，還以為他在作比喻，所以給出了肯定的答復(fù)：“當(dāng)然，弟弟大人。您的‘朋友’，遇到了和大家一樣的問題。我們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會有這種質(zhì)疑自己的時刻。會有邪惡自私的聲音，懷疑我們是否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會有惡魔的低語，引導(dǎo)我們墮落沉湎。但，重要的不是這種聲音是否存在，重要的是您的‘朋友’，是否做出了正確的選擇?！?p> 論跡不論心，重要的是已經(jīng)做出的選擇，不是內(nèi)心的這些雜音嗎？
周培仁當(dāng)然能感受到，自己現(xiàn)在所處的情況，和洛德爾描述的有些不同。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還是錯的那個。
甚至于，他更相信自己是違反了道德，因為自私，才做出了現(xiàn)在的選擇。內(nèi)心里那個“邪惡”的聲音，有可能在提醒他做“正確”的事情。
于是他又問：“神父先生，我們怎么才能知道，我們做出的選擇是正確還是錯誤呢？如果兩個選擇，從一時之間沒有辦法分辨善惡，兩者都代表某種正義，要怎么甄別他們呢？”
洛德爾神父搖了搖頭：“我沒辦法幫助您的‘朋友’分辨什么是善，什么是惡。我是個不怎么相信經(jīng)典的神父，經(jīng)典里，諸位神教的哲人圣賢，教導(dǎo)了很多分辨善惡的道理。但我呢，不相信它適合每一個人，每一個時代，每一件具體發(fā)生的事情?！?p> 為此，他舉了一個例子：“比如說我們看到一個強壯的孩子，搶走了一個瘦弱孩子的糖果。那這其中，誰是善？誰是惡？”
“強壯的孩子是惡?！?p> 洛德爾點頭，繼續(xù)說：“這是每個人直觀的感覺，我們本能地認(rèn)為他是壞人。但如果此時此刻又告訴我們，強壯的孩子是被欺壓的流民，瘦弱的孩子則出身貴族。流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朝不保夕，只能吃貴族的殘羹剩飯求生。而貴族錦衣玉食，一枚糖果，對他們的價值完全不同。那么此時，善惡會發(fā)生變化嗎？
“好像.....不太一樣了?！?p> 洛德爾又接著說：“在這里的人天然會認(rèn)為貴族是惡，我們改變了看法，認(rèn)為瘦弱的孩子是惡?？蛇@時又有一個新的聲音，告訴我們瘦弱的孩子，出生在一個善良的貴族家族，這個家族與人為善，并不是那種魚肉鄉(xiāng)里的壞人，那么誰又是善，誰又是惡呢？”
周培仁愣住，剛剛才對強壯孩子萌生起的同情，又回落了下去，仿佛他的心情在被洛德爾的舉例操控。
洛德爾說：“好，您似乎有了答案，那我們來給事態(tài)進行最后一次補充，再打一個補丁。
“善良的貴族家族，原本也是平民，他們的先祖靠著給更大的貴族效力，才得到了貴族的身份。更大的貴族是邪惡的象征，橫征暴斂，殺戮成性，搶走了窮人的土地，掠奪了他們的家產(chǎn)，逼得他們不得不成為流民。
“現(xiàn)在流民的孩子，看不到大貴族的身影，見不到那些大貴族的孩子，他只能看到這個小貴族，看到這位瘦弱的貴族小孩。他搶了他的糖果，他欺辱毆打了他的身體，他是善還是惡？”
周培仁搖頭，誠實地回答說：“我不知道了。”
洛德爾便說：“我也不知道。我們定義善惡，有時候看的是行為。比如搶東西，打人，這是惡。有時候看的是身份，比如貴族是惡，窮人是善。還有時候，我們會根據(jù)喜好、慣性甚至是心情來判斷善惡。
“都不對，善惡不是我們內(nèi)心決定的，不是身份和孤立的行為決定的。善惡的判斷，應(yīng)該在于行為的出發(fā)點，和造成的后果。
“主觀的善，客觀的惡，不代表善。主觀的惡，客觀的善，也不代表惡。此時的善，可能是未來的惡，此時的惡，也可能是未來的善。個人的行為，擴大到一個群體，善惡同樣會發(fā)生變化。”
周培仁有些迷惑了，問道：“那我們應(yīng)該怎么做？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壞事，我有些分不清了。”
“做讓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shù)人收益的事情，讓這個世界在長期的時間尺度上有好的改變，讓窮人富足，讓富人收斂，讓違法者伏誅，讓踏實本分的人安心順意?！甭宓聽柎鸬?，“我是信奉神明的人，向我祈禱懺悔的信徒也一樣。我在勸導(dǎo)他們的時候，總希望為他們假設(shè)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這個存在會根據(jù)他們的善惡進行評判。但您不一樣，您的朋友也不一樣。你們做的一切事情，都會真真切切改變這個世界，改變我們的時代。希望，您能為了更大的良善而努力。”
周培仁點了點頭，雖然還沒有完全釋然，但能感覺心里舒服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