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眾人的哭聲中蘇醒的,或者說,醒的是她的靈魂,看著熟悉或陌生的臉龐都在為她痛哭。
靈臺上的清香,隨著風,隨著歸屬,隨著思念,漸漸沒入她虛無的軀體中讓她渾身都充滿了充實感。
“作死的冤家啊,你這是要你老娘的命啊”
平日里總是夾槍帶棒的罵她沒出息的老娘,一夜間白了頭,呼天喊地的在她的靈前痛哭。
漸漸的,也就只剩她了,只剩她為早死的女兒流盡淚水。
而其他人呢,哥哥們在爭先巴結(jié)那位高官,企圖用她做的最后一件事,獲取自身最大的利益。
她做了什么呢,對了,她救了這位高官的兒子,可難得做一件好事的她,卻為此付出了生命。
她后悔了,因為在她死后,她才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沒有發(fā)現(xiàn)的點滴。
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fā)和因為聲嘶力竭后只能默默流淚的悲愴,她的心口開始鈍疼。
不是說,死了之后,就不會痛了嗎?
可是為什么,她現(xiàn)在這么疼,越這樣想,她的心越躁動,憤怒的情緒開始慢慢左右她的情緒。
鬼犯脾氣會怎么樣呢?
靈堂前的老人,只是突然覺得周圍的氣溫冷了下來,外面明明是艷陽高照,可屋里卻到了寒冬臘月。
“嬸嬸,您休息一下吧,今天是妹妹頭七,她如果回來,看到你這樣,不止怎么傷心呢”
一個看似悲傷,卻身著鮮艷的女子,走進門來假意安撫到。
頭七,回來,老人的眼神驀然發(fā)亮,感受著四周吹的挽聯(lián)呼呼作響的陰風,渾濁暗紅的眼角又一次溢滿了淚珠。
“是你回來了嗎?你回來看娘嗎?阿慶”
老人突然朝著空氣說話,女子驚恐的環(huán)顧了四周,沒有發(fā)現(xiàn)一人,于是尖叫一聲,跑出了門去。
阿慶,她游離的意識被喚回,是了,她是阿慶,是眼前這個狀如瘋癲的老婦,唯一的女兒。
她試圖用她已經(jīng)虛無的手去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可卻怎么也觸碰不到。
“阿娘”,她出聲呼喊,可活人怎么能聽見死人的聲音,就這樣,阿慶只能看著自己的母親,一聲聲的喊著她。
與此同時,門外的鐵鏈觸地的聲音也隨之傳來了,已經(jīng)是鬼魂的阿慶知道,那是鎖魂鏈的聲音,那就說明鬼差快要到了。
鬼差到了,就說明她的時間到了。
“阿娘,你要保護好自己啊”
她輕聲說,可眼淚卻不受控的滴落了下來。
似有感觸的阿慶娘看向了阿慶的方向,阿慶的面龐也在她的視野中,慢慢浮現(xiàn)。
她撲了上去,可卻撲了個空,明明女兒就在眼前,她卻碰不到她了。
母女兩人就這樣淚眼婆娑的對視著,看著對方眼里的不舍,愧疚。
很快在鬼差的督促下,阿慶離開了世間。
“記住,黃泉路上,不要回頭”
鬼差提醒她,破舊的引渡船上,有的生魂在垂淚,可眼淚滴下,卻穿過了船板,落在船下的忘川河中。
忘川河面波光粼粼,河底的孤魂也在不斷的撕咬著身邊的一切,這條河吞噬了多少惡,又承載了多少不甘與思念。
冥界不如人們所預想的那樣,到處都是陰森恐怖的孤魂野鬼。
相反,大部分的人死后,魂體會保持原本的樣子,除了沒有實體外,他們跟當人時沒有任何區(qū)別。
沒有往生的魂體都生活在無歡城內(nèi),根據(jù)活人拜祭的供奉,過著和生前一樣的生活。
阿慶就這樣,跟著鬼差走過一條條與凡世相差無幾的繁華街道。
只是越往西走,他們也離繁華越遠,那是一片搖曳的紅,似火般的,在昏暗的冥界中耀眼著。
踏過這片冶艷,是忘川河,河面佇立著往生橋,這邊橋頭是熬湯的孟婆。
“去喝湯吧,然后過橋去吧”
鬼差撤掉阿慶一行人身上的鏈子,開口說。
于是阿慶一行人就排著對走向了孟婆的方向。
“喝了吧,忘了吧”
孟婆給每一個過橋的生魂都這么說,阿慶想著阿娘的臉,想著過去十多年的人生,然后一飲而盡。
可就在她將要過橋時,異象頓生,無論她怎么走,橋頭都有一種無形的屏障在阻擋著她過橋的腳步。
“你執(zhí)念未消,奈何橋不肯放行”
孟婆如是說,阿慶收回腳,無措地看著她。
一旁的鬼差見狀,向孟婆行了一個禮后,就轉(zhuǎn)頭看向阿慶,“你可先去無歡城居住”。
無歡城中的三生堂,可統(tǒng)計魂體的生前功德和死后供奉,從而指導他們合適的居住地。
鬼差將這些信息一一說給阿慶聽后,便帶她去了三生堂。
阿慶很幸運,因為是救人而喪生的,所以她的功德比一般的鬼魂更渾厚些,因而也到了一個好地方。
“那邊是孟婆的宅子,所以很少有人在這附近鬧事,你住這挺好的”
鬼差迎來送往那么多的鬼魂,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很喜歡阿慶這個小丫頭。
因為有鬼差的幫忙,阿慶很快就在無歡城停了下來,只是她每日都會去望鄉(xiāng)臺,聽城中的老鬼說,在望鄉(xiāng)臺說的話,最容易被風帶回親人的夢中。
只是阿慶,從未說過話。
世人常說人死如燈滅,活著的人就應該好好活著。
所以后來啊,阿慶在冥界的第五十年,她的阿娘才壽終正寢的結(jié)束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