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白旭聽到過太多這樣的請求,可他只是個引渡者,求他有什么用,他也只是個賣身黑暗,在贖罪的人啊!
世人都說因果報應,所以他們拼命的做好事,就是為了死后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可這世間的事,好好壞壞怎么說的清楚,是非黑白又豈能由人評定,在黑暗中穿行的這千年時光里,白旭見過太多的世事無常,也更加懂得了冥王說過的,見的多了,就不會在意了。
白旭曾經是個創(chuàng)世英雄,至少他自己這樣以為。
出身草根,卻痛恨那該死的身份等級制度,在那些勛貴子弟,財閥世家的眼里,他活的像個螻蟻一般。
后來,是什么改變了他呢,大概是因為妹妹被強搶,他奮力反抗,卻被打的遍體鱗傷,最后只能靠聽說得知,妹妹在那座大宅子里早已魂斷香消。
可又憑什么呢,人活只有短短百年,卻要在這不公的世道,活的等級分明。
于是他反抗了,在那連續(xù)幾年的大旱里,在那餓殍遍野的家鄉(xiāng)。
他帶著家鄉(xiāng)的青壯們,在那片亂世中浴血奮戰(zhàn),創(chuàng)建了新的王朝,他奮發(fā)圖強,想要所有的人都能在新的國度里幸福地生活。
可漸漸的,他發(fā)現了,所有的人都變了,包括他自己。
明明他的初衷,是想創(chuàng)建一個海晏河清的新王朝,可是富貴迷人眼,漸漸地,翻身做主人的奴隸們都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他們變成了自己曾經厭惡無比的勛貴模樣。
他也變了,殘暴、血腥、用無數的無辜生命來捍衛(wèi)他作為帝王的尊嚴。
所以,后來他死了,可卻沒有得到一個帝王應該得到的尊崇地位。
死后的他,通過三生石看到了因為他的死亡而歡呼的平民百姓們,看到了十八層地獄里,不同地方受罰的跟隨者們,也因為殺氣太重,戾氣難消,他喝了無數碗孟婆湯,卻沒能一絲一毫忘掉前塵往事。
所以奈何橋阻擋著他過橋的腳步,無歡城也只有收到供奉的生魂們才能居住,而他無處可去。
“你可想贖罪,重入輪回”,冥王問他。
贖罪,白旭不屑,他有什么罪,他創(chuàng)建了一個新的國家,創(chuàng)建了新的制度,可人們卻不感激他,反而厭棄他,何其可笑。
見他執(zhí)迷不悟,冥王怒了,在冥界,無人能違背神,而冥王就是這里唯一的神。
于是,她把白旭扔進了忘川河的結界中。
那是白旭過的最痛苦的百年,忘川河的結界,是無數求而不得的執(zhí)念所形成的結界,任何進去的生魂,看到的,都是自己放不下的執(zhí)念。
梳著雙丫髻的妹妹,跑在田野里,呼喊著哥哥,哼唱著歌謠,可最后卻渾身鮮血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死不瞑目。
憨厚老實的鄰居大哥,拿著鋤頭在田里耕種,然后一個錯眼,就滿身鮮血站在不遠處看著他說,“阿旭,我后悔了,我想回家”
可他為什么沒有回家呢,白旭努力的回想,是了,他早就在戰(zhàn)場上被自己拉到身前,擋了襲來的弓箭,當了他的替死鬼。
如果和平的前提,必定是無數人的鮮血筑成的,可攻入皇城,坐上高位的他,卻并沒有給當時水深火熱的人們帶來和平啊。
是的,他殺了所有的反對者,聽信讒言,大肆分封跟隨者們,任由他們強取豪奪,禍亂朝綱。
很快,他創(chuàng)建的皇朝,只存在了短短的三年,就分崩離析。
他也死了,在王朝覆滅之前,死在了女人的身上,還是強搶的下臣之妻。
于是,在忘川河中不斷被這些記憶侵襲的白旭,最終還是生出了悔意。
“當一個引渡者吧,去世間,把那些流連的孤魂們帶回來”
這是冥王給他的任務,也是冥王給他的救贖之道,白旭接受了,于是他成為了冥界的第一位鬼差。
千年的時間,他往返人間冥界,黃泉道甚至因為他的抗議,也修繕了無數次。
他想,他大概永生都不能再離開冥府了。
后來,冥界的忘川河邊出現了一個女仙。
擺渡船上的艄公說,那是個忘不了前塵往事的癡心人而已,已經在那里佇立了很久了。
孟婆卻說,她的紅線沒斷,應該是在等人,可孟婆,怎么還能看到人的紅線呢。
冥王聽著他們的對話,目光幽深,她只是好奇,為何總有女仙,喜歡站在那河邊等人。
白旭更是不解,但他知道,冥界的這幾個老家伙,一個比一個來歷大,他們的話并不能全信。
后來,無數次他帶著往者渡河的時候,都會看到那個女仙,粉紅色的衣裙在隨風搖曳的彼岸花叢中,微微蕩漾,像極了幼時田野里飛過的蝶兒。
他沒有靠近過,自然也不知道,她其實一直在哼著一首小調,于他而言,那才是他的過去。
又一年端午,白旭剛從凡間帶回了幾個生魂,就看到了忘川河邊一片蔓延的綠意。
“花敗了,葉子就長出來了”,對于白旭,孟婆總是存滿了善意,可卻無法說明。
白旭這才知道,彼岸花是有葉子的,只是花謝了,葉子才會長出來,花開千年,花落千年。
他來冥界,已經整整一千年了。
“我什么時候,能離開”
他問過冥王,在昏暗無光的冥界,冥王就像忘川河邊的彼岸花一樣,耀眼奪目,幽藍色的鬼燈下,她秀眉微蹙,映出絕美的容顏。
“等他們都原諒你”
他們是誰,白旭卻不敢問,總歸他需要得到原諒的人,都在千年前已經往生了,還有誰跟他一樣,一直停著的嗎?
這樣的設想,他不敢想,這千年來,想起過去,他總覺得他對得起所有的人,可總有一個聲音在耳邊說,救救我吧,帶我回家。
于是,他放棄了想要往生的念頭,就這樣吧,他告訴自己,做一個穿梭在黑暗中的引渡者,直至消亡。
花謝之后,那位女仙又出現過一次,白旭沒有碰到她,自然也就錯過了,那個女仙召喚殘魂的場景。
人們總覺得,神高高在上,享受他們的供奉,就應該實現他們的所求。
后來啊,在人們的召喚中,神臺坍塌,神落入塵世,經歷那人間百苦,重新入道。
當他們再次回到高臺,那些凡世經歷的一切,便只是經歷,無需銘記。
你還記得家鄉(xiāng)的歌謠嗎?那悠遠的小調充滿了思念。
就像,我在等你,等到我們一起回家的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