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居士受辱梅夾道 巧姐兒流落煙花巷
卻說賈府成了年的男人都被拿到獄神廟里,眼看家里沒了作主的人,奴仆作怪,王夫人一時頭疼不已,幸有寶釵管著,往日一向好說話的寶姑娘,這會兒搬出了當家主母的架勢,捻了不少閑人出去,更是把里門外門關(guān)緊了,減少了出入。
這妙玉自大觀園關(guān)了,也就從櫳翠庵里搬進賈府,身邊只留了兩個隨身帶來的老嬤嬤和一個小丫頭,她本欲另擇庵堂清修,卻不想見賈府抄了家,此事雖與她無關(guān),但念及賈府與了她一榻之地,就留了下來。
然樹欲靜而風不止,妙玉留在賈府閉門不出,一味的參禪悟道,只因那忠順王府里的老太太尊佛,送來了帖子邀請,卻是不好推脫的。
王夫人見忠順王府來請,只怕妙玉礙著自己的情面不好過去,遂一大早就與寶釵過來與妙玉說話。
妙玉剛做完早課,見她們來了就起身作揖,王夫人笑道:“到底是佛家的人,進來了就覺得清凈,反倒是我們擾了你的?!?p> 妙玉道:“心靜自然就靜,何來擾與不擾?!闭f著,就讓王夫人上坐,寶釵只在邊上站著,見小丫頭上了茶來,就端與王夫人。
王夫人道:“我們來,一來是想請你給老爺和寶玉祈福,尤其是寶玉,病才剛好就這般受罪,被生生拖累了,我只怕他在里頭沒人照料,一心想托人去打聽,只我們婆媳倆婦道人家,也打聽不出東西來,這才想請你為他們做些好事。我這兒備了十兩銀兩,今時不同往日,只請你多念些好經(jīng),求菩薩保佑他們早點出來,我這心也就踏實了!”說完,眼角便含淚,幸得寶釵道:“太太別急,既到了這里,菩薩必有感應(yīng),您哭了好些日子了,總會好的?!?p> 一番勸慰,王夫人這才止住了,又和妙玉道:“二來不為別的,只為忠順王府家的貼子,你不必想著我們,聽聞那忠順王府的老太太最是敬重佛法,那忠順王爺也最孝順,特意給他家老太太修建了法弘庵清修,你若能去也是好的,你知我最喜這些,要是有機會,我也想見見老太太?!痹瓉硗醴蛉酥乐翼樛醺畞砹巳苏埫钣?,知道他家如今在朝廷上是說得上話的人,就有心搭附,望借著妙玉與忠順王府有些聯(lián)絡(luò)。
妙玉聽了,已知了來意,就道:“太太說的,我明白,只是忠順王府送的禮頗豐,我一世俗外的人,正愁不只怎么回,幸得太太來了,且?guī)臀铱纯??!泵钣癖静焕頃@些事,只因?qū)氂裨诖笥^園時對自己所有照拂,此番也有心回報他,這才接了忠順王府的帖子,見王夫人寶釵都在,便將自己準備的禮拿來與他們看。
只見楊無咎的月夜落梅圖,月輝破云而出,枝上花清有神,風一搖瓣瓣紅梅似雪而落,寒香冷韻,空靜輕靈;又見一方紫紅火捺蘭亭古硯,雕有山巒疊嶂,仿佛神仙秘境,不可窺探;更有幾卷古籍,皆是罕物。
寶釵見了,直道:“你這兒都是都是好的,量別人家大業(yè)大,也得不到你這幾件,只是單送出去顯得單薄?!彼燹D(zhuǎn)身與王夫人道:“我那兒還有些上等的絲絹可一同送去,以示富貴喜慶?!?p> 王夫人聽了甚至高興,安排了兩個小廝一同跟車去了,這忠順王府見了妙玉的回帖和禮單,且是高興,擇了日子就來請妙玉,往法弘庵賞梅。
天方曉亮,只見賈府的角門開了,一頂轎子送妙玉出來,法弘庵的老尼早在馬車邊上等著,見了妙玉打了恭,妙玉也回了禮,方讓小丫頭扶著上車,那兩個老嬤嬤則扛著行李坐后面的馬車,趁著路上清凈,一行人往法弘庵里去了。
殊不知自打角門一看,就有兩雙賊眼直溜溜跟著。原來賈府抄家之時有兩個官兵是招安來的,他們一曰瓊雄,一曰吉鶚,偶然見了妙玉冰肌瑩雪,一時不知天南地北,腳不知往哪兒挪,又見一些古器,不由得賊心癢癢,見別的官兵要來搜查,只攔道:“我瞧過了,一個道姑,沒什么東西?!眱扇诵睦锪舷胭Z府已敗,那妙玉既不是賈府的人,遲早是會出來的,兩人只等妙玉一出門,就找個無人處掠了去,就私下里買通賈府里的仆人,沒事也常在賈府轉(zhuǎn)悠。
這天聞得妙玉要往山上法弘庵住去,兩人不由得大喜,那法弘庵地處偏僻,上山時只有一梅夾道可過,若在那兒埋伏可謂是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兩人遂議定在那兒設(shè)了陷阱。
可嘆忠順王府里的人只當別人膽兒小,不敢在自家地盤上撒野,只派了兩個老尼姑去接妙玉,一行人走至梅夾道。
妙玉在車中只覺得香氣盈懷,又幽又靜,別具神韻,只是有外人在這里,不好掀開簾子看,只有車馬輕晃時,隱隱瞥見幾簇野梅,如棘盛開,突然馬車驟然停了下來,只聽車夫一陣哀嚎,滿身是血倒了下去,那瓊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見了兩個老尼一句話不說就砍了下去,見小丫頭漂亮且把她摁住,用繩子捆了,喊道:“兄弟,你那邊怎么樣了?”
吉鶚嚷道:“早解決了,兩個老家伙還想拿東西跑?!闭f著,就來與瓊雄匯合,見妙玉不說話,且去摸臉蛋兒,妙玉覺得腥臭只把臉一閃,卻被揪著頭發(fā)扇了個耳光,她這一生尊貴體面,哪里被人打過,只覺得眼冒金星,險些昏了過去。
瓊雄道:“瞧你這狠勁,打臉干嘛!”一把扯開妙玉的道袍,行了不軌之事后,又將妙玉那幾箱行李搬了個空,找了個廢棄的老廟將東西和人一塊關(guān)著,二人尚不知禍,只等著風波過去再一一挪出來享用。
法弘庵的住持見妙玉遲遲不來,遂又讓兩個小尼姑去查看,不想到了梅夾道,只見了滿地鮮血,車馬不知所蹤,一時驚了魂往回跑,那住持忙請人去報官,又差人往賈府報了信,自己則往忠順王府里向老太太,將事說明白了。
瓊雄與吉鶚回了官府,方知妙玉是忠順王府里請來的,不由得大驚失色。吉鶚回來便道:“不如殺了,一了百了?!?p> 瓊雄卻不舍,道:“這樣的美人,殺了可惜,不如賣到海上去,那兒官府管不著?!?p> 兩人原是劫匪,自然懂些門路,趁人不備就把妙玉和她那些古玩珍寶賣給了海上的強盜,卻把小丫頭留在身邊服侍。
正巧官府拿來一伙賊人,那兩人正愁沒個背鍋的,只對他們一頓毒打,逼著按了手印,將劫掠妙玉的罪名按在他們身上,以求金蟬脫殼。
賊強人,戴官帽,顛倒黑白把事擾
恨天理,怨人禍,一遭錯步難回頭
遁空門,摒世俗,幾經(jīng)輾轉(zhuǎn)又落塵
事難求,佛難求,終是自身命里無
妙玉出了事,賈府里也免不了被問話,瓊雄怕事就先下手為強,將勾結(jié)的賈府家下人毒死了,只說他怕受罪自盡了,這官司方才了了。
然這只是冰山一角,賈府抄家的罪證皆浮了出來,賈政獄中病亡,府里家眷都被拿了關(guān)在偏房等發(fā)落,薛姨媽被薛蝌和邢岫煙接了出來,卻接不出薛寶釵來,整日哭泣。王夫人見賈政已死,心灰意冷拿了條白綾自盡了,寶釵抱尸痛哭了一場。
平兒知道了,也抱著巧姐兒哭了一場,想自己生來就是奴才的命,到哪兒都無妨,巧姐兒卻是錦衣玉食養(yǎng)出來的,又是她看大的,怎受得了這些罪。她素來心細如塵,見賈府事兒一件件來,就托著旺兒家的在賈璉外頭宅子里留了些東西與巧姐兒,只缺個人送巧姐兒出去。
恰逢上頭旨意,因李紈是節(jié)婦,賈蘭又剛得了功名,恩赦他們母子出去,平兒知道了忙求她帶巧姐兒一塊出去。
李紈卻哭道:“我也有心幫你們,只是旨意上只讓我們寡母孤子出去,若是多帶了空追究,反連累了蘭兒?!?p> 平兒道:“那看門的素來愛財,我這兒還有些細軟,奶奶只管拿去打點,只對他們說帶個府里的小丫頭出去,想必他們不會為難你的?!?p> 李紈卻道:“你只年輕,不知狗咬叫花子,畜生也欺人的道理,往日里我們得勢,他們自然睜一只眼閉一睜眼,如今敗落了,他們恨不得多踩幾腳,我一個人帶著蘭兒出去,孤兒寡母已是勉強,著實是有心無力?!?p> 見李紈已把話頭說明白了,平兒只得放棄,那官兵不讓他們多留,只讓李紈母子搬了東西就出去。
平兒只嘆世事無常,人都是顧著自個兒的,正想著小紅端了飯菜過來,說道:“這廚房是越發(fā)不用心了,瞧這些菜都是冷的?!?p> 平兒撿了些好的給巧姐兒,說道:“咱現(xiàn)在還是好的,吃飽些?!?p> 小紅只瞄得平兒眼圈紅紅的,心里知了大半,也不說話,不久寶釵倒進來了,平兒連忙起身道:“寶二奶奶,您怎么來了?”
寶釵讓她們趕緊坐下,只道:“如今我也不是什么寶二奶奶,不用這些虛禮,眼下我們只求平安?!彼戳艘谎壅燥埖那山銉?,說來也怪這孩子往常身子不好,素來小口,這會兒粗茶淡飯吃得卻香,拉過平兒與小紅,細語道:“我知你倆心事,那巧姐兒我有法子送出去,只是得受些罪?!?p> 平兒一聽,只跪在地上道:“奶奶,可有什么法子,吃點苦倒無妨,只別在這兒被人欺侮?!?p> 寶釵只留心隔墻耳,四下確定無人,方才道:“如今太太沒了,她這身后事總得有人料理,剛剛有官差來報,準太太入斂,棺木先要送往鐵檻寺,我尋思著巧姐兒身小可往棺木里藏著,再派一個人跟著,只說去守靈的,等到了再接巧姐兒出來?!?p> 平兒聽了,所謂死馬當活馬醫(yī),覺得此法子可行,就扯下身上值錢的東西,拉著小紅道:“我是那單子上有名的人,出不去了,只把巧姐兒托付與你,望你帶她出去,不求你照顧她一生一世,只送她到金陵的王家就好了?!逼絻嚎薜脩┣?,那小紅卻是不敢接,也哭道:“這些東西姐姐留著,奶奶待我好,我怎會吃里扒外,我一定把姐兒帶出去,你們在這府里比水還深,需得留些值錢的東西?!?p> 平兒怎肯留,只把家當兒都給她,又把旺兒家說的地方告訴了小紅,又囑咐了巧姐兒,只等開了棺才能說話,寶釵則設(shè)法將小紅安排進送棺的人里,哭著送她們走了。
天寒地凍,小紅只等著半夜沒人才敢撬開棺木,把巧姐兒抱了出來,可憐她身上冷得似塊鐵,精神尚可濟,兩人對著王夫人的棺木一拜,方才離開。
走走歇歇,至晌午才到了旺兒家說的地方,一打聽這里頭卻沒有個姓賈的,原那旺兒早貪了平兒的錢財去了,地址是胡謅的,可憐這些深閨的女孩子,任憑多聰慧,也走不出這大院子。
正走投無路無路之際,忽有人喊道:“可是賈府的人?”
小紅一抬頭,細細認了,小心問道:“您是舅老爺?”
原來王家收到賈府的書信,知道王熙鳳被休,正要過來看看,不想見了賈府被抄,就留在這兒觀望,不想今日出門遇見了小紅和巧姐兒。
小紅當下擦干了眼淚,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了舅老爺?!彼桨阎暗氖录氄f了,那王仁只大罵旺兒家的背恩忘祖,將小紅與巧姐兒一同帶了回去。
小紅只當遇見恩人,夜里終睡了個安穩(wěn)覺。卻不想這王仁是暫住在賈芹家里,那賈芹原是個不入流的人,先前又被賈璉撤了差事,心中早有憤恨,半夜與王仁商議道:“她娘素來心狠,你若養(yǎng)了她,日后怕是會吃了你的,不如把她賣了省事?!?p> 王仁道:“可我到底是她親舅舅?!?p> 賈芹又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妹子昔日在你這兒可存了不少,回頭她娘倆找你要,你可白費了這番苦心?!?p> 王仁聽了不由得為難,不一會兒又見賈菖、賈菱進來,說道:“賈府如今犯的事怕是威風不起來了,你怎還留著他們的人,也不怕別人報官?!?p> 賈芹道:“不是我要留,是人家舅舅要做好人?!?p> 王仁聽了,只得附和道:“我與我那妹子素來不和,不如也不會過那么久也不去瞧她,個人造業(yè)個人擔,我不淌渾水,只人是我?guī)淼?,總得給我?guī)追峙芡刃量噱X?!?p> 幾人聽了哈哈大笑,當下議定把巧姐兒賣到邶郡的青樓館子里去。第二天王仁打發(fā)小紅去買米面,隨后賈菖、賈菱就把巧姐兒強抱著上車,往邶郡里去了!
小紅回來見不到巧姐兒,見了賈芹方知被騙,兩人遂把她也捆了,等著遇到買主也把她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