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昆,來”,老警察看到車里走出的年輕警察,從一到現(xiàn)場便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對他擺擺手。
這被喚作林木昆的身材清瘦,皮膚白凈,長著一副清秀的面孔,鼻梁像外國人一樣高挺,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
林木昆壓低帽檐,三步并作兩步快速走到老警察身邊。
“顧局”
“小伙子”,老警察滿眼欣賞,重重地拍林木昆肩膀,“你是刑偵這一塊的新秀,你來看看有什么頭緒”
林木昆聽后掃視一圈周圍,思量片刻后向老警察說:“報告顧局,這是由人為造成的”
老警察向后一退,做出懷疑的表情:“別他媽放狗屁啊”“什么人?超人?”
林木昆笑著搖頭:“顧局你看”,說著指向離兩人不遠的一處凹陷。
一對完美的腳印被印在地面,踩進去足足有一厘米深,鞋底網(wǎng)狀花紋清晰可見。
“你看這到處都是坑洞,很可能這些家伙引爆了地下天然氣管道,瞬間高溫融化了路面,才會留下這雙嶄新的腳印”
“剛才我來時,先抵達現(xiàn)場的同志們說附近除了周小生,其它店面只是受到破壞,并沒有被盜竊財物”
“所以可以懷疑這是一起有預謀的團伙作案”
“根據(jù)現(xiàn)場破壞情況來看,涉案人員可能至少在10人以上,并且該團伙可能持有大量爆炸物”
老警察聽后若有所思,向身后警察堆招手。
“通知省廳,需要增派警力到現(xiàn)場處置”,老警察對隨后趕來的一名警察說。
林木昆見狀趕緊上前拉住那名警察:“先別打”
“不必把功勞分別人一份”,林木昆笑著奪過手機,悄悄按下掛斷,湊到老警察耳邊說道:
“顧局,你剛才的初步推演邏輯已非常清晰,我會配合同事們按照您的思路盡快偵破此次團伙盜竊案”“請顧局放心,我保證在一周內(nèi)結(jié)案”
說完,林木昆板正搖桿,對老警察敬了個標準的舉手禮。
劉暢的兩根彎折的手指懸停在空中,咚咚敲下。
沒有熟悉的拖鞋吱吱聲從里頭走來,又拍了拍門,還是無人應答。
打開門,劉暢將鑰匙從褲腰上取下放在鞋盒頂,躡手躡腳走進客廳,再轉(zhuǎn)到臥室、廚房。
“媽”,劉暢清了清嗓子,但稍微一用力發(fā)出來的聲音就像被割喉的鴨子般嘶啞粗糲。
家里被收拾得一塵不染,好像許久都沒有人住過,但這反而是有人的表現(xiàn)。
“今天不是周末嗎”,劉暢站在客廳中央自言自語道。
在茶幾上留下一張寫著寥寥幾筆的紙條后,劉暢后退幾步,看客廳正中央那堆起如小山高的鈔票,拿起一旁的鐵臂阿童木雕像壓在紙條上,而后轉(zhuǎn)身離去。
關(guān)上門,劉暢轉(zhuǎn)身登上三樓。此時正值中午,幾乎每家每戶的大門都敞開著,徑直走進其中一間,正坐在沙發(fā)上織毛衣的老太見劉暢風風火火走進,以為進了賊,警惕地站起身。
“暢娃”“你媽到處找你”
劉暢點點頭:“嗯我知道”,說著從背包里抽出幾張鈔票。
“于婆婆,社區(qū)針對你們六十歲以上退休職工發(fā)放租房補貼,幫你領(lǐng)回來了”,劉暢攤開5張紅票子攤在茶幾上?!皵?shù)數(shù)”
于婆婆看了眼桌上的錢又看劉暢,“胡扯,我今早還路過辦事處,怎么沒通知我”
劉暢說:“那我就不知道了,給你你就拿著吧”
“對了,幫我個忙”,劉暢抽出支煙遞到于婆婆手里。
“等我媽回來,給她說我要出差一段時間,可能得幾個月才回來”
于婆婆一言不發(fā)看著劉暢,將桌上的錢推向他:“暢娃”
“遇到什么事一定要給家里人說”“你騙老子不要緊,不要連你媽都說謊”
“我沒有...”
“還說你沒有!”“說,你是不是在外面搶銀行了?”,于婆婆大聲斥責,引來對門一家人伸出腦袋向這邊張望。
“老子不要你的錢,拿走!”“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別指望我?guī)湍闶裁疵Γ詡€向你媽坦白,別等晚了再后悔”“再不走我報警了!”
劉暢忘了自己是怎么逃到街上的,再回過頭來自己正將那五百塊緊緊捏在手心揉成了一團,看見前面人頭攢動,似乎又是賣保健品的業(yè)務員正在推銷,失魂地走上前去,借著身高優(yōu)勢一眼便看見了那張小桌板和上面的透明箱子,以及掛在主持人身后寫著“用心點燃希望,用愛撒播人間”的紅底白字橫幅。
“擠什么擠,這里沒便宜可撿!”,一位中年婦女翻著白眼罵道。
“噢喲,你怎么在這”,婦女見是劉暢,立刻由怒轉(zhuǎn)喜,警覺地抻了抻肩上的皮包。
“王姨”,劉暢艱難地擠出笑容應道。
“怎么,你今天又不上班跑這兒瞎溜達,又來幫你媽領(lǐng)雞蛋呢?”,婦女說完,身旁眾人紛紛側(cè)目。
劉暢沒有看她,禮貌地笑了笑說道:“王姨你講話真幽默,我不是來領(lǐng)雞蛋的,只是路過來看看”
“哦?你還有什么正事要辦嗎?讓王姨猜一下啊,找工作?不能啊,你不是在幫聶休開貨車嗎,嗯...相親?我看不像,低保?啊對!申請低保!前些日子你媽找到我說起這件事呢”
“不是王姨說你啊,你也是和林子越一條褲衩穿到大的...你們兩個的關(guān)系那叫,那叫什么來著”,婦女拍拍腦袋,轉(zhuǎn)身向身旁的人求助,“青梅竹馬”,人群中有人提示道。
“對,青梅竹馬”“你不知道他去年剛從縣里調(diào)到咱們市政府?誒,剛好就管民政這一塊”“這么近的關(guān)系,你開口一句話的事情,怎么?拉不下臉?我說你小伙子家家的真是”“先把飯吃飽,再去考慮面子的事情!你也是二十幾歲的人了,連這點道理都不懂,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不懂事”
婦女見劉暢像樽雕像似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語氣放緩了一些說道:“劉暢啊,王姨說話就是這樣,不好聽,但總之都是為了你好,別見怪”“如果你要找他,就去河對岸的仁恒國際,今天周末,他休息,正好你們兩個小朋友也挺久沒見了”
婦女說完,身邊幾位路人頓時投來羨慕的眼光,其中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甚至主動上前挽住她的手,問起一些諸如樓盤和房價等問題。
劉暢繼續(xù)笑著點了點頭,說:“嗯,我會找他的,但不是今天,更不是為了申請低?!?p> 婦女用常人難以察覺的氣息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嘁”,“哦,那我錯怪你了?”
“我是去仁恒國際交房款的”
此話一出,全場一片嘩然,就連趴在桌上正寫著捐款人姓名的主持人都忍不住停下筆抬起頭來看劉暢。
婦女嘴巴張了張,而后迅速恢復先前的氣勢,昂起腦袋笑道:“交房款?這么說你已經(jīng)選好咯?”
“對”,劉暢應聲點點頭。
“那你說說,你的導購叫什么名字,我看是誰這么有眼光能讓你劉大老板下血本買那里的房子”,說完,婦女難掩笑意,捂著嘴和身旁幾位竊竊私語,似乎對自己的提問很有把握。
“王...李,王李...拉”,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從他腦海中閃過,一只腳踩在劉暢課桌上,身后黑板上班長一欄寫著她的名字。
婦女噗嗤一下,旋即哼哼兩聲,而后像機關(guān)槍似的發(fā)出一連串有后坐力的笑聲,把她的身體都顫得往后倒去。
“王李拉?那不是你倆以前讀書時的班長嗎”
“你在做夢嗎”“哈哈哈哈哈”“人家現(xiàn)在是周小生老板的兒媳婦”“哦對,說起周小生,昨晚那兒好像出了點事”
“我說你啊,沒那個本事就不要打腫臉充胖子嘛”“這十幾二十年都過來了,你家什么情況阿姨又不是不了解,你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堪嗎”
“真是...”,婦女收起笑容,轉(zhuǎn)而用嫌棄的眼神盯著劉暢,“從小就不學好,長大了也還是老樣子”“再怎么說你爸走得早...也不知道你媽一天在忙些什么”
劉暢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是第幾次陷入這樣的境地,從前的如此種種再次向他撲來,每一幕都像燃燒的鞭子抽打著他的心,刺痛了他的頭腦,使他感到泰山壓頂般的屈辱和苦痛,于是手不聽使喚地撫在了腰帶上,透過衣服底下的冰涼觸感,頓時撲滅了這些卑劣的狂亂的火苗,反而化為憤怒的偉力,放縱一次吧,就一次,反正結(jié)果都一樣,劉暢對自己說,隨即眼前出現(xiàn)滿地的血水與尸骸。
卻聽人群中再次爆發(fā)出一陣哄鬧,看見婦女早已站至募捐箱前,彎下臃腫的身軀伏在桌臺上,一筆一劃地寫著名字。
“王曉燕王女士,捐款500元!”,桌臺內(nèi),一名工作人員扯著嗓子喊道。
“什么?我沒聽錯吧,500?”“家里有做官的就是不一樣”“你懂個屁呵,到了人家這個階層...”“捐這么多能買幾十斤豬肉了”“作呢這不是,還不如給我”“你不認識?她男人是倒賣鋼材的”,人群中七嘴八舌亂作一團,有人感嘆,有人對此表示不解,其中不乏有彎酸嘲諷的,可婦女表現(xiàn)得全然不在乎,依舊保持著那標志性的有教養(yǎng)的微笑。
婦女拍拍桌子,對主持人說道:“這筆錢,雖然不多,但必須給我一五一十地用到災區(qū)人民手里,要是被我發(fā)現(xiàn)你們私吞...”,說完指了指主持人的鼻子,“你知道后果”
主持人點頭如搗蒜,連連答應。
人群漸漸走散開,留下劉暢一人愣愣站在原地。
“等一下”,劉暢猛地伸出手,定住在場所有人。
只見劉暢兩步邁到桌前,嘭一下將背包砸在上面,吱啦一聲拉開拉鏈,從里面掏出一疊捆好的嶄新百元大鈔放在桌上。
婦女全身怔住了,僵僵地站在那里,臉像石刻的一樣沒有表情。
劉暢繼續(xù)從背包里一疊一疊地掏出現(xiàn)金,嘴里默默念著一二三四。
“十”
“來你點一下”“我捐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