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爾慢慢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當(dāng)然了，他沒指望靠兩條鐵鏈和一些銀針就能徹底制服吸血鬼，但他也沒想到吸血鬼能如此輕松地與之對抗。
他的備用手段所剩無幾，而魔藥在幻境中也無法發(fā)揮作用。在關(guān)鍵時刻，他能依靠的唯有手中的圣銀長劍“冬雪”。
尼坦特又一次隱藏了自己的身形?；覡栔溃瑢Ψ降南麓芜M(jìn)攻很可能會變成他們最后的交手。他無法判定吸血鬼隱匿的準(zhǔn)確位置，但恐怕距離他只有不到十步，也許更近。倘若對方突然發(fā)動攻擊，以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估計(jì)很難抵擋得住。
殺意再次出現(xiàn)。
灰爾突然解除了戒備姿態(tài)，同時跳向一旁。吸血鬼猝不及防，就這么踉蹌地向前沖去，撞進(jìn)了灌木之中。他能聽到，吸血鬼在樹林中憤怒地嚎叫起來，那聲音仿佛來自地獄的惡鬼。
他跳上了一棵樹的粗枝，以爭取更多時間。但他才爬到一半，吸血鬼就化身為巨大的蝙蝠，從林間的陰影里沖了出來?；覡柾鲁鲆豢跐釟?，站在原地，在吸血鬼快要追上來的時候，翻過樹梢一躍而下。漆黑的蝙蝠如影隨形，從十米高的樹冠上躍下，撲向了他。
這次尼坦特沒有被灰爾的側(cè)旋迷惑，在大劍的外衣上留下了兩道明顯的爪痕。但同時，灰爾扔出的銀釘也狠狠地?fù)糁辛怂?，迫使他再次退開。
灰爾心中怒意漸長，他身子后仰，狠狠一腳，將吸血鬼踢翻在地。
吸血鬼亮出利爪，發(fā)出打斗開始以來最為響亮的號叫聲，震得他們頭上的樹葉簌簌飛落。
尼坦特一躍而起，怒火完全蒙蔽了他的神智。對他來說，要撕碎眼前的魔物獵人，只有咫尺之遙。灰爾握緊劍柄，等待著。他知道，他們的戰(zhàn)斗就要結(jié)束了。
他舞動銀劍，在空氣中和吸血鬼的周圍不斷畫著圈，努力讓自己的劍招與腳步保持不同的節(jié)奏。吸血鬼并沒有直接撲來，他緩緩地接近，追隨著讓他眼花繚亂的劍光。
灰爾知道，他在謀劃和先前一樣陰險的招數(shù)。于是他突然停下腳步，舉著長劍一動不動。他的動作成功迷惑了吸血鬼，讓他停了下來。
這時，灰爾手中的劍緩緩地畫出一個半圓，隨后乘勢向前邁進(jìn)一步，接著又一步。隨后他向前躍去，長劍向吸血鬼的頭頂虛晃一招——他最后還是決定主動出擊了。吸血鬼能等得起，但他可沒時間。
吸血鬼一蜷身，揚(yáng)起黑霧，迂回地向后退去。灰爾再次欺身上前，手中利刃閃閃發(fā)光。吸血鬼不再躲閃，他的眼中跳動著鬼魅般的火焰，牙縫里擠出低沉的嘶吼。他們同時撲向?qū)Ψ?，長劍和利爪再次交合。
森林的幻象再搖曳，雙方的精神和軀體都達(dá)到了極限。
而這一次，幸運(yùn)女神沒有再眷顧北方大劍。
盡管花了很長時間，這場怪物之間瘋狂的搏斗、這段在深淵邊緣跳起的恐怖雙人舞仍舊結(jié)束了。灰爾置身于尼坦特制造的幻境中，他由此得以觸及潛藏在吸血鬼內(nèi)心深處、影響其一舉一動的那些想法……令這只高等吸血鬼作出如此邪惡而扭曲的行徑的想法。
他們互相錯過對方的影子，長劍和利爪劃破對方的身體。
灰爾回憶起剛才的情景，仍舊心驚肉跳：在他們交錯的瞬間，尼坦特內(nèi)心的惡意反射到他的身上。他從未感受過如此濃烈的恨意和怒氣，即使以殘酷暴虐而著稱的烈澤爾龍蜥也無法與之比肩。
森林的幻象開始破碎，而灰爾則跪倒在地，劍尖刺入泥土之中。
“終究還是我更勝一籌，”尼坦特的聲音自他背后傳來，“終究還是我贏了，魔物獵人！”
灰爾抬起頭，用模糊的視線看著。幻象已經(jīng)完全消失，天邊也黑了下來，而他和吸血鬼不知何時也打出了村莊，位于在林地的邊緣。
他漸漸聽不到吸血鬼發(fā)出的那聲慶賀勝利的、興奮的咆哮了。傷痛逐漸麻痹他的感知，讓他無法抽調(diào)更多心力去關(guān)心別的事情。
“能以人類之軀比肩高等吸血鬼，你已經(jīng)很值得贊揚(yáng)了。”尼坦特的腳步聲走到他的身后，他仿佛能看到對方舉起利爪的模樣，“那么，就在此終結(jié)吧……”
灰爾盯著自己劍柄上的薔薇。的確，他還有一個終極手段。但他根本沒想過要用。他曾在和變形怪的對抗中動過類似的念頭，但在他拾回大劍的信念后，這個手段也變成了禁忌。
他不確定要不要在此使用。因?yàn)橐坏┦タ刂啤?p> “去死吧，灰爾！”
尼坦特高聲咆哮，利爪朝大劍的后頸揮下。而灰爾則按住了劍柄上閉合的薔薇——
那一刻，灰爾不確定自己聽到的是不是一道風(fēng)聲——就在轉(zhuǎn)瞬即逝的那一刻，一道嫣紅的霧氣劃過他的身體，徑直沖向暴怒的吸血鬼。尼坦特瞪大眼睛，發(fā)出先是不可置信、而后無比憤怒的咆哮。
灰爾沒有力氣起身，也沒力氣發(fā)出呼喊。他只瞥見了那個恐怖畫面的一瞬——生有蝙蝠翅膀和剃刀般利爪的兩只怪物在極近的距離朝對方嘶吼，他們的黑霧在林間閃現(xiàn)，最后嫣紅壓制了幽綠，其中一只怪物把另一只打飛了出去。尼坦特被那道紅霧沖撞開來，直直地朝后飛去，力度之大竟撞倒了三棵樹木。
短暫的寂靜降臨在周圍。一時之間，只能聽到晚風(fēng)刮動樹海發(fā)出的簌簌聲。
灰爾的感官還沒完全恢復(fù)，但他還是聞到了，周圍的空氣開始充斥著紅酒、薔薇和青梅——還有鮮血——的味道。
他用旁人難以聽見的音調(diào)輕聲咒罵了一句。
“莉絲蒂亞。”
“是我?！卑装l(fā)的少女在他面前憑空出現(xiàn)。“我來得會不會太遲？”
“看起來不算，至少我還沒死?！?p>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你狀態(tài)沒我想得那么糟糕?！崩蚪z蒂亞微微一笑，同時朝不遠(yuǎn)處的灌木招手?；覡柨吹剑鸢l(fā)的女孩隨著白發(fā)少女的動作從樹林間鉆出，忙不迭地朝他跑來。
“灰爾！”
“愛麗絲……”
女孩奔跑過來，緊緊抱著他。雖然女孩的動作算不上優(yōu)雅，而且還讓他傷痕累累的軀體為之一顫，但僅僅只是看到女孩安然無恙，帶給灰爾的慰藉就遠(yuǎn)超過了任何草藥的效力。
“灰爾，你身上好多傷……”
“我沒事，愛麗絲。”灰爾摸著她的頭發(fā)，“只是需要簡單的包扎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p> 灰爾側(cè)過身，把女孩護(hù)在懷里，但愛麗絲沒意識到，灰爾的這個動作同時也把她和莉絲蒂亞拉開了距離。
莉絲蒂亞俯下身。她依舊穿著那套標(biāo)志的紅與黑相間的哥特衣裙，玫瑰般嫣紅的雙眼關(guān)切地看著他，“你受傷了，灰爾。我必須給你處理……”
憤怒的嚎叫自林間傳來，打斷了他們的交流。這聲音帶著難以想象的魔力，幾乎要刺破他們的耳膜。
“很顯然，”灰爾輕描淡寫地推開了莉絲蒂亞的手，“你有更需要處理的事情?！?p> “……確實(shí)如此?！鄙倥p飄飄地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灰爾的身側(cè)，站在他和愛麗絲面前。
尼坦特拖著殘破不堪的身軀，慢慢地從林間走出。他奢侈的服飾破破爛爛，和少女高貴的衣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遠(yuǎn)遠(yuǎn)地和莉絲蒂亞對視，眼神中依次閃過驚訝、欣喜、惱火和哀傷。最后，他的怒吼化為悲鳴，不解和悲憤的情緒從他沙啞的喉嚨里涌出，宛如潮水：
“琳·絲蕾婭……！你為何……為何要這樣做??？”
莉絲蒂亞默默地看著他。她的雙眼就像被凍結(jié)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