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里能有今天這樣的天氣真的是讓人好開心?！?p> “是啊，前幾天也有這樣的太陽，但是風(fēng)卻大了些，我可不想你被吹著。今天呀，剛剛好合適?！?p> “所以，這就是你拖我上山的理由嗎？“
“哈哈哈，是的是的，除了這理由外，你還會看到更棒的呢！“
“是嗎？那我是不是要很期待一下才能讓你有些成就感？“
“不必了，我的大小姐，你縱使不期待，等下也會更愛我的。“
“你小心說大話被天上的鷹叼走！“
“要真是被叼走，也只能是因為它實在太餓了！“
“哈哈哈哈哈，就你能貧嘴！我要累死了！“
“抓住我，淺影，馬上就到了！“
在一個午后，兩個年輕人穿梭在西山與北山之間的樹林里，朝山頂爬去。太陽和樹林經(jīng)歷了一個夏天的戰(zhàn)斗，一個溫度退減了，一個憔悴凋零了，倆人現(xiàn)在像成了不打不相識的朋友，在秋天的光景里一個放下了鋒芒，一個放下了戒備，都慵懶了起來，金黃的陽光穿梭在金黃的樹林，隨著微風(fēng)晃動，又灑在金黃的落葉上，彼此釋放著善意，一起享受著恬靜，溫柔又美好?？斓缴巾?shù)膬扇苏f說笑笑，走走停停，腳下的枯葉沙沙作響，那是時光流淌的聲音。離山頂越近，樹反而越少，裸露的巖石告訴著人們它作為山的本質(zhì)。兩個年輕人從樹林里穿上來，爬到山頂?shù)臅r候，太陽就已同樹林講了再見，它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從人們的頭頂劃過西邊的天空，染紅云霞，蛻去金色的外衣，懸在天水相接的遠(yuǎn)方。它望著這對兒佇立在山頂?shù)哪贻p情侶，出了神，又像是遵照著一個不知與誰下的約定，掛在天邊以供有情人在這樣的美景下傾訴衷腸。
“美嗎，淺影？“
“美。“淺影并沒有看向月松，她盯著夕陽愣住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沒有騙你吧，這才是我?guī)闵蟻淼木売伞！罢f著他便朝淺影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哎呀，你干什么！“淺影回過神來，被月松的突然襲擊弄得害羞又慌亂。
“我沒干什么呀，你慌什么，走，我們?nèi)ツ沁呑??！八焓譅孔\影的手，來到山頂邊上的圓石上坐下。
“我們都不要講話了，月松，我要好好看看這美景?！?p> “好?！?p> 倆人就這樣，攥著彼此的手，坐在石頭上望著遠(yuǎn)方，太陽的顏色由黃變紅，海水的顏色由藍(lán)變暗，倆人也從坐著到淺影靠在月松的肩上，但都沒有講話，任由著彼此的愛意鋪展，從對方的身旁，鋪展到目光所及的天邊。
從湖中島上相識，懵懂無知到如今朝暮相伴已有十三年，月松和淺影的感情也從簡單的玩伴到親膩的情侶，但是由于限婚令的存在，兩人并未成婚，他們彼此都能感受到壓抑原始的渴望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是又都努力克制著自身，過著簡單純粹的生活。絲青，也即月松的娘親，在月松十六歲的時候告訴了自己的身世，雖然在這之前，月松也好奇過，也聽旁人講到過，但是娘親的講的才是最真的，她要月松答應(yīng)，不能讓淺影成為又一個自己。月松答應(yīng)了，而這承諾是有分量的，他雖然不知父親經(jīng)歷了怎樣的掙扎，但他欽佩他的犧牲為自己換來了生命，雖一生都不能再與父親相見，卻也一生都在享受著父親的恩情，他早已無法掙脫，隨著自己年齡的增長而開始越來越覺得這恩情的重。
這些年來，村落里的死亡和新生像是井然有序地被安排著，還從未有過第二個巖風(fēng)出現(xiàn)，不知道是大家懼怕死亡，才過的謹(jǐn)慎，還是大家并不懼怕死亡才死的坦然，但是要承認(rèn)的是，總有一層陰云遮罩在人們的頭頂，無法自由地任著性子去行事，這些感覺，慢慢被一個長大的年輕人察覺，他開始像所有人一樣，嘗試著去習(xí)慣，去接受，去順從。新項鏈仿佛沒有希望了，最早還會有一些期待，到后來便無人談及了，甚至連村里的組織者們還有沒有張羅這些事情，都鮮有人聊起。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被忘記的，比如限婚令，比如行恩禮（如果哪家的孩子繼承了上一位老者的項鏈，這家的夫婦需要在老人的埋葬處行禮謝恩，起初只是村民自發(fā)性的行為，后面逐漸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禮儀），再比如“不要遠(yuǎn)離你自己的項鏈“這條生存準(zhǔn)則。
夜色臨近的時候，月松和淺影下了山，由于離淺影家里近，月松便在準(zhǔn)岳父的家里吃了晚飯。石路的廚藝不見得多好，更是無可與絲青相比的，但是對于一個吃久了素食的月松來說，這清煮的兔肉撒上干鹽都要比蘸了鮮椒醬的千層饃饃更誘人，再配上兩盅紅杏釀，那便是他這個年齡吃到的最心念的晚餐了。淺影是個活潑的姑娘，彌補(bǔ)了父親的寡言少語，飯間也都是兩個孩子近乎嬉鬧地聊天，畢竟相處的太熟，石路作為一個岳父的威嚴(yán)，除了不陪孩子們喧鬧以外，恐怕也只有在喝酒的時候才能體現(xiàn)的明顯一些。飯后，兩個小輩一起收拾了餐具后，月松便來到堂屋同正在捻繩的準(zhǔn)岳父告別，月松還是稱呼著石路為伯父，或者石路伯父，這位伯父囑咐孩子天黑路上慢些，早點回去歇著，月松附和著答應(yīng)著，人已走出堂屋，邊往外走邊回頭看看站在廚房窗邊的淺影，淺影則笑著同他揮手，在快要看不清人影的時候不忘喊了一句：“快快回，小心不要被鷹叼了去！“
“嘿，那它一定是叫貓頭鷹吧！“
伴著倆人的笑聲，夜空的星星閃著眼睛，把柔和的星光灑在窄窄的小路上，指引著月松往家的方向走著，回去的小路窄到只容一人步行，在夏日，兩邊的雜草叢生，會阻礙人們的越界，而如今這些雜草已開始隨著天氣轉(zhuǎn)涼而萎靡，折斷的折斷，枯黃的枯黃，貼在小路兩旁聽天由命，任人踐踏，再也不能妨礙行者的腳步了。從淺影家到月松家，有一條近道，說是近道，也可能只有月松知道，以途中路邊的一顆粗壯的枯樹為起點，從小路上岔開，直接朝南直行，途經(jīng)一戶人家，便再接回到小路上，能更快的到達(dá)。
今天也是一樣，月松趁著月光從枯樹旁經(jīng)過，把褲腳用扯來的干草捆上，以免被地上的枯枝劃傷，便朝著那戶人家窗臺透過的光亮走去，這之間仍然是沒有路，全憑燈光指引，也興許沒了這光亮，月松也不會想要走這里吧。這戶人家的主人叫河山，名字是村長給取的，取和善之意，現(xiàn)今家里有一老人，一妻子，老人得子較晚，如今年齡已大，轉(zhuǎn)眼就到古稀之年，也正因為年齡偏大，總會受些閑言碎語的叨擾，經(jīng)由這么些年來，村里老人慷慨赴死總是會留段佳話，而相對于年長的老人，反而會產(chǎn)生一些壓力，生死憑個人抉擇，又好像并沒有選擇，由道義指引的事情往往會從一個美好的初衷偏離到另外一個極端。這些極端從一些人的口中生出怨言或惡語，對年老的人們無形地施加著壓力，誰也不愿被說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因為貪生怕死屬于貶義，但若說人人都會有關(guān)于死的恐懼便讓人好接受的多，而這本質(zhì)并無太大差異。所謂的惡語是帶著偏激的色彩去評判一個事物，它可能包含了真相，但更多時候卻只會促成悲劇。河山的妻子是個活潑的女子，平日里在外遇著熟人的時候除了熱情地打招呼外往往還會開開玩笑，比如上次遇到絲青同月松一起回家的路上，夸完絲青氣色好，還要夸夸這兒子長得俊，末了便使勁兒地盯著月松看，直到絲青覺得奇怪，便開口問她，她停下來，一臉嚴(yán)肅認(rèn)真，說這孩子的眼睛越看越好看，烏溜烏溜的像被沖洗過的熟透的大顆山葡萄，直逗得一行人哈哈大笑。如今這女子懷有身孕，算起來也有七個月了，河山每天忙里忙外，早出晚歸，支撐著這個家，他是附近出了名的不愛講話，但是勤勞能干，待人溫和，唯一算得上缺點的便是有著一個敏感細(xì)膩的性子，大小事全喜歡自己擔(dān)著，生怕麻煩到別人，久而久之鄰里也總會有些疏離感。
月松離這家的燈火越來越近了，他都能隱約地嗅到從窗縫爬出來的飯菜香，不用說一定是河山才回屋不久，一家人正在吃晚飯，沒等月松聞出來這裹著辣香的是什么飯菜，就聽到哐當(dāng)一聲，迎著他的那面窗戶被推開，伴隨著一句老人的吼叫，具體喊得什么月松并沒有聽清，因為吼聲有些急，位置又在靠下的位置，大概是說“你們是不是想要我這樣？！“之類，言語中帶有憤怒，月松被嚇到了，攬著枯草愣在原地，接著他好像又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但是太難分清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真的有被什么砸中，更沒等他緩過神來，就又聽到一陣急促的椅子挪動聲，然后是碗碟落地的聲音，期間還能聽到男女的喊叫聲，亂作一團(tuán)。月松驚慌了，他下意識地離開這個地方，他沒有朝著燈光奔去，而是繞過這棟房屋，踏著野草回到了遠(yuǎn)處的小路上。拉開距離以后，世界清靜了，那處人家的燈光聚成一小團(tuán)昏黃，隨著月松走路的起伏晃動著，從這團(tuán)昏黃處傳來一些類哭喊的聲音，隱約能夠聽到，這些聲響已遠(yuǎn)不如起初那樣激烈了，月松開始去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他想不大明白，他的年紀(jì)雖算得上成年，但是在這樣的地方，人更多時候是在與自然交流，學(xué)到的也多是些生存類技能，如何種植，如何狩獵之類，能經(jīng)歷或體驗到的人事是有限的，也難于想明白一些群體里發(fā)生的微妙變化，更別提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爭吵了。他看到自家已在不遠(yuǎn)處，燈沒有亮著，想必母親又是早早地睡了。總的來說，這一日他感到很充實，畢竟長大了就不能像小時候，可以天天同淺影膩在一起玩耍，能約好一個不耽誤農(nóng)事的時間陪著自己在意的女人呆上一天總是幸福的事，哪怕只是閑逛，哪怕只是在一起聊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哪怕只是看看落葉爬爬山，更何況他們還看了一場絕美的夕陽。時光早已把倆人年少的陪伴釀成了一壺美酒，偷偷埋在一個看不到的地方，一場秋日的游趣，也是一場浪漫的尋覓，他們終會循著酒香共同找到它的所在，想必那時便能痛快地暢飲，把酒言歡了吧。
回到屋里，月松沒有點燈，他不需要驚動到母親，他只需悄悄地進(jìn)到自己的屋子，把身上的衣服脫去，隨手丟在床邊的一把椅子上，便能鉆到床上睡去。但是今天有一些不同的是他閉上眼睛后，腦海里回想起路上見聞的那一幕，窗戶被猛烈打開的畫面，伴著哐當(dāng)聲和那句含混不清的吼聲讓他感到有些害怕，他先是平躺，后換成側(cè)躺，右手握著拳頭，胳膊壓在身下，左手不自覺地把胸口的項鏈攥緊，他試著揉捏著這顆木球，舒緩著情緒，想到了父親，想到了母親，想到了淺影，想到了伯父，想到了他可以想到的一切美好，直到他把這些帶到了夢里，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月松還沒有醒來，在迷迷糊糊中聽到敲門聲，是母親在喚他：“月松，月松！“
“啊，娘……“月松似醒非醒地回應(yīng)了一聲。
絲青確認(rèn)了他有在聽自己講話后便接著講：“粥和餅子放在小鍋里，起來要是涼了，就自己添把火熱一下。“
“好～“月松翻了個身，他要繼續(xù)睡一會兒。
“你不要起太晚，我出去一下，早上有人傳信說河山的父親去世了，我去探問探問。“說完絲青便朝院門口走去。
“好的，娘?！霸滤煞笱苤?。
不對，月松從床上彈了起來，剛才娘說的是河山？河山的父親去世了？昨天晚上推窗的老人？他有些慌亂，喊了兩聲娘，想要叫回母親，但沒有收到回應(yīng)，此刻絲青已經(jīng)出了院門，在去往河山家里的路上了。月松睡意全無，秋天早晨的涼意也讓他更快清醒過來，他揉了揉眼睛，側(cè)身趴在床上，把床邊的椅子拉來，然后倚在床頭，把衣服上沾著的零星枯草擇在地上，抖落抖落披在上身，他掀開薄被，順著滑下床姿勢，把褲子套在兩腿上。起身下床后，他把房門打開，走到院門口，向河山住的地方望了望，霧氣還沒有散盡，路上也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他便想著收拾收拾洗漱一下，吃點東西等母親回來。于是他返回屋里準(zhǔn)備先整理下床鋪，可在推開房門的時候，他看到了一串項鏈，一串他再熟悉不過的項鏈，就靜靜地躺在地上，挨著放衣服的椅子腿旁，小木球在明處，繩線在暗處，他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顯然，地上的不是自己的那條，那會是誰的呢？不消多想，他便全明白了，昨天晚上那被砸的一下并不是錯覺，就是躺在地上的這串項鏈，至于為什么到了這里，一定是掛在了自己身上的某處，項鏈很輕，最有可能的便是留在了褲腳被捆住的褶層里，跟了他一路，最重要的是他大概能夠想明白了河山的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他甚至比河山夫婦以外的所有其他人都更清楚老人的死因。他有些眩暈，感到整個腦袋嗡嗡作響，他把項鏈從地上撿起，坐在床邊，看著半開的房門發(fā)呆。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感覺很漫長，肚子咕咕響的時候他才想起母親的留言，于是從床上下來，把項鏈擱在床頭的小方桌上。一陣洗漱后，來到廚房里找東西吃，粥還是溫的，餅子有些涼了，于是他坐到灶邊燃起了柴火。這時候絲青回來了，她一回來就看到了煙囪里滾出的濃煙，走到廚房看到了月松，便問：“是起來晚了嗎，月松？怎么現(xiàn)在才準(zhǔn)備吃東西？“
月松聽到是母親的聲音，便回頭看了看她，只應(yīng)了一聲娘，便沒有再講什么，繼續(xù)往灶里捅著柴火。
“你怎么沒精打采的，沒休息好嗎？“沒待月松講話，絲青看到小鍋里的水像是已經(jīng)開了，便讓月松停掉，“別燒了，把火……“
“是河山的父親去世了嗎，娘？“月松打斷了娘的話，緊接著把火停掉，用燒火棍把灶里的柴火攤開。
“嗯?！敖z青有些詫異，這人來人走的事月松很少關(guān)心過，于是她反問月松，“你怎么會對這個感興趣？“
月松還是沒有回答母親的話，他自顧自地問著：“那河山有講什么嗎？“
“沒講什么，哭的很傷心?！敖z青把小鍋掀開，把粥和餅子端出來，放到廚房里往日用來堆菜的小桌上，“你就在這里吃吧，熱乎點。“
月松把小板凳挪了挪地兒，坐到桌邊，絲青也拉了個板凳，坐在一旁看著他。
絲青接著剛才的話講道：“他那個媳婦兒哭的更傷心，完全看不出平日是活潑風(fēng)趣的人兒，我和其他幾個大娘都生怕她這樣傷了身子。“
“她應(yīng)該快要生了吧，娘？“
“也沒那么快，還要等幾個月，只是這段時間很關(guān)鍵，要多注意才行?！敖z青還是有些疑惑這孩子今天怎么關(guān)心起這些，“你是不是該跟我講講你怎么關(guān)心起這些？“
“沒有，娘?！霸滤煽茨镞€是面露疑色望著他，便補(bǔ)了一句，“因為我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路過他們那里，人都還是好好的，所以有些驚訝。“
“這些事情誰又說的準(zhǔn)呢！老人們都有自己的想法，有的會提前規(guī)劃，有的還會和家里人商量，有的就是這么突然的?！敖z青講到這些，便想到了一件事，“不過……“
“不過什么，娘？“月松抓著碗，端坐了起來。
絲青看到他一臉認(rèn)真好奇的樣子，有些被逗樂：“不過有一件怪事，老人的項鏈并沒有找到?！?p> 通常來說，老人離世后，項鏈無非就在床上，或者床頭的柜子上，當(dāng)然，自然離世的就在脖子上掛著，再不濟(jì)也能在老人長眠處的附近找到。
聽到母親說的這怪事，月松并沒有驚訝的表情，他只是端起碗把最后一口粥喝完。
“我在路上聽他們講，河山這孩子同村長時候說的，早上看到父親去世后，他甚至都在院子附近周圍都找了一遍也沒有找到項鏈，所以也有人在討論這件事?！敖z青接著剛才的講完，還不忘囑咐一句，“你在外面可不要聽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
“我知道，娘?！?p> “知道就好，想當(dāng)年你石路伯父還不是被人誤會那么……“
“我說我知道他為什么找不到項鏈！“月松打斷了母親。
絲青看著他從桌旁站起，像是動了怒氣，不免被這孩子的轉(zhuǎn)變嚇到了：“你怎么了是，月松？“
月松沒有回答，他側(cè)身從母親身邊掠過，頭也沒回的出了廚房，還沒等絲青反應(yīng)過來，就看到他又快步走回來，把手里的東西丟在桌上，絲青看清楚了，那是一條……項鏈。
絲青愣住了，她一時沒弄明白，看月松的身體狀態(tài)并無異常，她才可以確信這是一條，索性說這是一條多余的項鏈。
“河山在說謊，娘?！霸滤上乳_了口。
絲青沒有接話，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會平白冤枉一個人。接著月松把昨天晚上所有的見聞一五一十的全部講給了母親。聽完這段事情后，絲青沒有急于給出自己的想法或判斷，她沉默了一會兒后，抬頭問孩子：“那這條項鏈你打算如何處理？“
“我，我不知道?！霸滤纱_實還沒有想過這件事情。
“你坐下，月松?！翱粗⒆幼潞?，她繼續(xù)說，“你可以想一下。河山撒謊，不管是出于何種原因，我相信他都有他的理由。“
月松想說些什么，但是絲青擺了擺手示意他聽自己講下去：“如果你覺得他撒了謊，這是件不好的事，娘也相信你講的這些。只是他為何要這樣做呢？“
“我就是不知道。但是昨天晚上是他父親推開的窗口，如果不是他們做了什么壞事，為什么老人家要這樣？“
“月松，我們現(xiàn)在在說的是河山為什么撒謊的事。我們不知道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每個家庭都有它不對外公開的一面，是誰的對錯，我們又怎么輕易地評判呢？當(dāng)然，他沒有說出真相，一定有它的原因?！霸滤陕牭竭@里，不為所動，他還是還露出一副憤怒的樣子，那種憤怒是一個少年疾惡如仇的縮影，于是絲青便不得不接著講道：“那好，不妨我們來假設(shè)一下，是他有意害死自己的父親，自然不敢說實話，這很容易理解。但是，他既然有心要害，為什么要選擇去和父親爭吵這種激烈的方式呢？“
月松沉默了。
“那是不是這樣更合理一些呢，月松？我們不知道他們聊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河山父親一時生氣沖動，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比如把項鏈丟出窗外，結(jié)果把你嚇跑了，更不巧的是，項鏈又被你無意間帶回到了家里?！?p> “可是，他們?yōu)槭裁匆v一些讓人不愉快的事呢？“
“這……或許講的人并沒有想到太多吧。也可能是他們遇到了一些問題，有的時候就被難住了。有的人選擇講出來討論，有的人選擇什么都不講，獨自擔(dān)著，不管選擇是什么，總會有些不愉快吧?！敖z青想到了丈夫巖風(fēng)，便沒再繼續(xù)講下去。
“那他們會是遇到了什么問題呢？“
“娘不知道。娘只知道，河山他人不壞，只是好人也會做錯事。他自己家里的事情還是留給他自己來處理，現(xiàn)在留給你的問題是這條項鏈，你要如何處置?！?p> 月松放棄了。母親的話他有些聽的明白，有些又不是很明白，但是他知道再糾結(jié)說不說謊已經(jīng)沒有意義，這里有太多他無法弄清的問題，也有他擺脫不了的牽連。他甚至在母親說到他被嚇跑的時候就想如果自己當(dāng)時沒有走掉，那會不會老人也不會死呢？雖然他不知道項鏈落在了自己身上或旁邊，至少他可以在河山跑出來的時候幫忙找一找，那按這樣想，他自己是不是也是讓老人致死的一環(huán)呢？而如果他沒走，河山就真的會跑出來嗎？或者說河山在他實際走后有跑出去嗎？他想到了很多，想到自己都有些害怕，他只得停下來，在轉(zhuǎn)頭又看到項鏈的那刻，他意識到，正如母親所言，這條多余的項鏈不知不覺已成了他需要解決的問題。
月松把項鏈?zhǔn)掌?，沒有繼續(xù)問下去，一旁的絲青看著他也沒有再說什么，她看到月松開始收拾吃完了的碗碟時便起身把小鍋里的水盛起，水還是溫的，月松借著這水把餐具沖洗干凈。就像剛才的對話沒有發(fā)生過，娘兒倆如往常一樣，飯后簡單收拾了一下就一前一后往田里走去。
有那么一剎，絲青仿佛在月松的身上看到了巖風(fēng)的影子，她不知道是該擔(dān)憂還是該欣慰，那種感覺很復(fù)雜。她不太確定月松接下來會如何處理這條項鏈，但又不想干擾他的決定，他既然選擇了自己來處理（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那便由他去吧。她還會想，是不是就因為自己這樣放任的性格，才讓當(dāng)年的巖風(fēng)選擇了犧牲自己呢？是自己錯了嗎？她做著一個母親應(yīng)做的本分，給予孩子最大的保護(hù)，陪伴他成長，教會他對事物的理解和判斷，保持平和的心境，溫柔對待每一個人，又克制著自己不去強(qiáng)加一些私有的脾性。這終究是極難的事。
幾天后，村落里開始傳言，說長老有天清晨在門口收到了一條匿名的項鏈，而后這傳言得到了證實。那之后的有個晚上，絲青問了月松，問他后不后悔？月松沒有回答，只是說自己最近休息的很好。人們議論此事的時候有的會猜測匿名的人是誰，有人會把河山父親的事情關(guān)聯(lián)起來，有人會對這種神秘兮兮的事情罵上幾句，唯獨沒人會說，這興許是一個新的希望。
整個事情里，月松像是最清楚明白的，他篤定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以至于他要過一陣子才知道，河山自項鏈上交后變得更加不愛講話了。也正是這種篤定和時間上陰差陽錯的交叉，導(dǎo)致他忽略了兩個問題，老人是如何把項鏈扔到那么遠(yuǎn)的？而那條項鏈，真的就是老人的那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