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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無極

第八十八章 千載相逢猶旦暮(下)

云海無極 周伽童 2002 2022-11-25 22:56:21

  一道風韻猶存的身影,從黑暗走到微光下,露出風霜浸潤的一張臉。除了這張臉之外,她的身體悉數遮蔽在寬大的衣袍內,顯得她纖弱不堪,像一截干枯的樹干。

  “姑姑?!毕啾扔谘兜募痈`喜,薛檀樅的回應較為平淡,當前時刻他更急于知曉云漠光的下落,“衛(wèi)天雪說親眼看見漠光同您在一起,是真的嗎?”

  薛荻點了點頭,迅速瞥了一眼昏倒在地面的衛(wèi)天雪,“原來是她在跟蹤我?這下不妙了!衛(wèi)苑大小姐婚前失蹤,很快就會有衛(wèi)苑和乾元山莊的人馬來尋她,此地不宜久留。”

  “是您救了漠光?”

  “我發(fā)現她在沈照暉的馬車里,順便帶了回來,就在巷子最里頭的那間民居里。你別嚇到她,她現在雙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見?!?p>  一道劇烈的雷電擊中他的心,“我知道了?!?p>  奔波數日的云漠光全身困頓疲乏,剛剛躺下,忽然感受到有風吹在她的眼睛上。

  奇怪,門是被風吹開了嗎?怎么沒聽見聲音?

  云漠光已經在黑暗的世界堅持了半個月,沒有先前那么害怕了。她坐起身,拿起床頭的木棍,敲敲打打地往門口的方向走。前方驟然一空,啊,門果然被風吹開了。她摸索著把門關好,上了門閂,又敲敲打打地往回走。由于腿傷沒有全然康復,她走的很慢、很慢,慢到幾步的距離像是老爺爺爬山一樣費力。

  忽然,她感受到背后氣流的異樣,慌亂又緊張地停在半途,快速拿起木棍一揮,木棍另一頭被牢牢地牽住,令她動彈不得。

  “來者何人?”

  “是我?!毖μ礃旱难劭艏t的厲害。

  云漠光愣了愣神,“檀樅?”

  “是我。”他的聲音更沙啞了些許。

  云漠光聞聲一笑,順著木棍向前摸索,“原來是你,嚇死了?!?p>  薛檀樅向前走了兩步,抓住她的手,自然地將她緊緊地擁入懷里,彎身將頭埋在她的頸彎,聲音低沉有力,“是我,是我,漠光,對不起?!?p>  一句簡單的話語,傾訴出她從沒有感受過的薛檀樅的柔情。鑒于過往的經歷,她很難相信,這份變化是因為自己?

  云漠光不敢多想,連忙告誡自己清醒一些,掙脫著離開他的胸膛,退后到距離他半步的位置,筆筆直直的站著,“檀樅,能再遇上你,真好。你來到這,是見過薛姑姑了?”

  “嗯,見過了?!?p>  “白櫻呢,她還好嗎?我聽見你從昭明臺救出她的消息了。”在她憔悴透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因為失明而悲傷的表情,甚至還洋溢著充滿希望的微笑。

  “你還好嗎?”

  云漠光堅強樂觀地笑了笑,“跳下懸崖救勒喜,最后,反倒是勒喜犧牲自己救了我。我能有什么事呢,這些皮肉之傷隨著時間都會好的。”胸腔上涌起的巨大酸楚磨著她的喉嚨,“但是……勒喜……她……”腦海里又浮現落地的那一幕,潮紅的血液鋪滿了她的視野,“永遠回不來了。是紅鷹,是紅鷹殺死了她。檀樅,你說,她的靈魂會回到天山嗎?”

  魂歸故里,是每一位無極門門人曾許下的神圣且壯麗的誓言。

  薛檀樅喉嚨一滯,“會的,我們許下的愿望都會實現?!?p>  紅鷹的名字浮現在薛檀樅的腦海里,在他的心尖上留下一片兇狠陰鷙的陰影,“我也不會忘記失去你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紅鷹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不,我不要靠你。我知道殺死紅鷹對你來說不難,但我不想假手于人。唯有親自完成,才能闖過內心的難關。”

  “你可以憑借自己解決野利四兄弟,就同樣可以對付紅鷹。我從不懷疑你的能力和決心。但你的眼睛——”

  “墜崖時,我的頭骨受了重創(chuàng),壓迫到了血管。清淤散腫尚需時日,這期間我會竭盡所能醫(yī)治好自己,你不要擔心?!?p>  她的堅強獨立像一把堅韌的犁刀,墾在他柔軟的心坎上,挖出來一道寬闊的鴻溝,提前拒絕了他的好意。

  “所以,不需要我做什么?”

  云漠光搖搖頭,“白櫻呢,我想見見她?!?p>  這段短暫的返回曾經的家的路上,云漠光想起了一個人,明晰清雋的蔣術奇如一張干凈的宣紙映在她的腦海里。僅僅月余的時光流逝,那些深埋在記憶里的梧桐谷的歡聲笑語已經模糊得如同前塵往事了。

  登上云杉居門前臺階,她的手熟練地搭在門環(huán)上,門環(huán)的粗細、重量、高度分毫不差。而根植于內心的連貫動作,似乎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思念的閘門。

  “云杉居已經復原了?”

  “九成吧。屋頂、房梁、床榻、案幾、衣柜、書桌、茶桌、花壇、秋千、水槽魚缸,都照著原本的樣子一一制作完成。除了,院子里的那棵樹,火燒沒了它一半的枝丫。所以說,真是胡鬧?!毖μ礃嚎诶锏暮[并不是形容她。

  但云漠光會錯了意,“我知道,那時就想耍耍性子,憑什么他們冤枉我,我就得受著。四周的鄰居無一不是他們派過來監(jiān)視我的眼線,來個火燒連營,看他們敢不敢袖手旁觀。就是沒想到,云杉居竟然能被恢復原狀……”

  薛檀樅不情不愿的承認了一個事實,“如此耗費心血,只有一個解釋,他在等你回來。”

  一股不知從身體何處涌出來的難過情緒干擾了她冷靜的神智,云漠光忽然感到非常沮喪,喃喃自語,“等?他等不到的?!?p>  她眼睛里破碎的熒光攪亂了薛檀樅心底的自信,一個可怕的猜想浮在他的腦海里,“你為什么不敢去見他?”

  “我……”云漠光大腦一片空白,一時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幸好下一刻,柳白櫻的聲音響起,中斷了云漠光煎熬的思緒。她的語氣極度虛弱,“云漠光,我在這呢?!?p>  聲音是盲人賴以生存的指引,嗅覺同是。

  云漠光順著聲音和氣味摸索著,竟然憑借自己緩慢地走到了柳白櫻的塌前。盡管薛檀樅已經將腐肉剔除干凈,但腐朽的味道揮之不去。她彎下身,湊近聞了聞柳白櫻的下肢,散發(fā)著咸苦的惡味。

  “負子蝽?”

  “你的鼻子很靈嘛,瞎了就是不一樣?!绷讬炎齑缴袥]有恢復血色,便恢復到之前的口不留情了。

  笑意流連在云漠光的嘴角,“如果我的慘狀能夠寬慰你的不幸,何樂不為?”

  “可惜啊,可惜,永遠是別人替你去死?!?p>  云漠光的笑容僵在嘴角,失焦的瞳孔像極了一片死海,“別人用這個理由來指責我,我接受。但你陷害我多次,從來都是想讓我替你去死,敢做不敢當的人沒有資格評判?!?p>  “你——”

  云漠光懶得跟她斗嘴,“用負子蝽傷害女子,極其狠毒,是孟松承指使的?”

  “是他,你能想到所謂的高門世家、青年翹楚、正義凜然的孟松承會用這么下作的手法傷害我嗎?什么翩翩公子,都是些衣冠禽獸罷了。”

  “你殺了謝無雙,受此刁難,不虧?!?p>  柳白櫻漸漸認命,面容盡顯悲戚之色,“一雙腿抵一條命,是不虧,只是可憐我為他人做了嫁衣?!?p>  云漠光明白她話中所指,但不想動怒跟她置氣。

  半響,柳白櫻面色突變,猶如瘋癲,“但有件事令我感到興奮,云漠光,想不到有一天,我們的敵人終于一致了,乾元山莊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了?!?p>  云漠光怔住片刻,在這一刻前,殺紅鷹和殺孟松承本不是一回事。

  燈燭的那簇火苗映在柳白櫻的眼眸里,熄了又燃,燃了又滅,如同她對于后半生的期待放了不舍,舍而不甘。她苦澀一笑,發(fā)狠道:“若是有一天,你有機會殺掉他,一定要替我多捅上一刀。否則——”

  她不敢抬眼看薛檀樅的眼睛,只敢在地面的陰影里尋找他的心跳。然后,在心里狠狠地割上一刀,劃清界限。

  “否則什么?”

  “否則,我不會甘心?!?p>  否則,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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