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層最東邊向南眺望,可以看到戾獸的故鄉(xiāng)。
那篇海域,是深海里從不褪色的傳說,而獵人們也總是把它當(dāng)作冒險旅途上的戲言。
在這個可以讓人孤獨到發(fā)慌的世界里,每一步都是對心靈的考驗。
除了連自己都感到低級趣味或是毫無營養(yǎng)的笑話之外,獵人們實在是不敢有多余的消遣手段了——除非你想在大難臨頭的時候從包里摸出一套牌。
“桑塔格,走了多久了?”
一個暗紅色頭發(fā)的邋遢中年男性身后,傳來有些許性感但隨意的聲音。
“別催,你見到戾獸了沒?”回應(yīng)那聲音的是煩燥與無聊,以及失望慣了的耐心。
“我說你呀,總是這么不耐煩。我才問了你幾次,你就跟我急。”
“你五分鐘問了我十一次,換你試試?”中年男性明顯加快了腳步,似乎希望跟后面的聲音拉開距離。
“哎呀,真是無趣。”
后面的身影掀開了兜帽,為了遮陽而藏起來的身影此時已經(jīng)顯露了出來。
黑色長發(fā)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輕薄,挑染的紅發(fā)也因此擁有了一層薄膜般的質(zhì)感。
眼睛清澈得仿佛能映出整個世界的每一寸草木,清秀且?guī)б稽c銳意的面龐,一切揭示著這說話隨性的家伙毫無意外是一個美人。
“那個混蛋,竟然讓我們來處理這種破事?!?p> 就是說話的時候毫不客氣,甚至略顯粗魯。
“這有什么辦法,你自己打賭輸了的?!?p> “嘁,鬼知道他能喝十九瓶?!?p> “我都沒抱怨你把我拉過來當(dāng)苦力,就少說兩句吧。”
中年男人似乎真的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于是說完之后不再言語。
“來打牌吧,我可是特意準(zhǔn)備了一些東西給你消遣?!迸说脑捳Z中毫無悔過之意,甚至帶有一絲不屑。
“你還真是看得開啊,瓦莉安小姐?!?p> 中年男子終于忍無可忍,想要讓她安靜,但是最后還是在看到她的眼神后把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第一層的海水不斷翻涌,即便二人的聊天幾乎沒有間斷過,浪潮的聲音不時也會打斷他們。
“喂,桑塔格,我們到了?!?p> 方才的隨意與漫不經(jīng)心有所收斂,瓦莉安顯然對面所見提起了興趣。
循著她的目光,桑塔格能看到,深幽的海淵帶著無止境的黑暗,將光線盡數(shù)吞噬。
再冷靜的人也沒法立刻理解面前的景象——第一層的大海中,存在著一個難以用肉眼衡量邊界的漩渦。
傳說這是在搖籃從海底升起之時,大地因裂變留下的傷痕。
能沉沒半個伊啟大陸的海水在這里被吞噬,漩渦的中心就連光都難以逃離。
而他們此時,正站在一座繞過那個漩渦的橋上。
桑塔格站在橋的邊沿上,這個漩渦并沒有像人們口口相傳的那樣大得能吞噬一切。
但他可以保證,就算在這里扔下一座城市,也不會有半點聲響。
這片海域的高度遠(yuǎn)低于其他海域,周邊的海平面將其圍繞成圈,毫無保留地彰顯著在這一層中特殊的地位。
桑塔格看了一眼旁邊的瓦莉安,相比自己,她顯得鎮(zhèn)定多了。
這也難怪,自己只是公會里普通的一名獵人,相比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她,自己根本沒有足夠的實力。
她可是擁有公會認(rèn)定的最高級的獵人稱號——巡狩人。
前面已經(jīng)沒有路能走了,桑塔格看著她,什么話都沒說。
畢竟自己只是個過來當(dāng)拿東西的小弟的,剩下的交給她就足夠了。
“喂,你需不需要站遠(yuǎn)點?待會把它釣出來,可不是你能應(yīng)付得了的?!蓖呃虬餐嶂^,似乎對接下來要做的事并不怎么害怕。
“嗯,是是是,代行官大人。我就在這里,剩下的交給您了。”
暗紅色頭發(fā)的男人就這樣站在原地,看著少女沿著橋的邊緣慢慢遠(yuǎn)去。
代行官,瓦莉安的另一重身份。
萊艮尼斯的國家高層并不會輕視這顆古樹,“搖籃”里埋藏著連皇家首席都放不下的秘密與未知。
而替皇家辦事的人,就是代行官,他們的行為就是王庭的意志。
瓦莉安的手臂流下鮮血,她將血液滴進(jìn)海面。
只是幾滴血液入海,在這幾乎能攪動深淵的大漩渦里能起到什么波瀾。
但很快,這種僥幸的想法就煙消霧散了。
橋面隱隱震動,漩渦中心的海水一點一點地變得渾濁。
瓦莉安抬起右手,小指上的銀色戒指在陽光照射下亮得刺眼。
短袍的騎士在荒野的盡頭殺死了巨龍,如果他沒有因為巨龍的財寶成為新的國王,這本該是個美好的故事。
桑塔格搖搖頭,在真正見識了“搖籃”之后,他便不再有興趣回想孩童時代的天真妄想。
瓦莉安站在橋的邊緣上,面前巨大無比的漩渦開始一點點加速,深處的洞也越來越深。
趁著任務(wù)還沒開始,瓦莉安轉(zhuǎn)過頭來:
“你要是怕了可以先走,說不定等會我顧不過來,你就得喂魚去?!?p> 桑塔格看著她的臉,這個女人一向愛開玩笑,但他也絕不會是拖后腿的存在。
正當(dāng)桑塔格想回給瓦莉安一個堅定的眼神時,他的目光卻被遠(yuǎn)處的一道強(qiáng)光所吸引。
“喂,你看那邊?!?p> 瓦莉安順著桑塔格的目光看去,一道沖天的水柱遠(yuǎn)遠(yuǎn)超過結(jié)晶橋的高度,在空中停留了一刻后,又傾泄在橋上。
那是一艘三帆的大船,自從萊艮尼斯的機(jī)械工匠們學(xué)會了用煤和木炭作為燃料開始,大量的運輸船就被用來在海上航行了。
即使隔著相當(dāng)?shù)木嚯x,也能感受到濕潤的海風(fēng)撲面而來。
“是不是有點眼熟?”桑塔格問道。
“我這邊停不下來,交給你咯?!闭f著,瓦莉安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
“我該怎么說,告訴他們:今天是‘惡獸’奈斯廷尤格起床上廁所的日子,萊艮尼斯代行官要執(zhí)行任務(wù),前方海域請繞行?”
“隨便打發(fā)兩句就得了,那是亞什提耶的人。告訴他們諾戈汀的汽水供應(yīng)商給坎瑞德分店打折了,還不快去搶!”
桑塔格愣了一下,他只是隨便吐槽兩句,沒想到這個缺根筋的女人比自己還要隨便。
他縱身一躍,跳到一座結(jié)晶橋上,以身體貼著橋面的姿態(tài)朝那艘雙桅帆船奔去。
……
芙彌看著那艘船,似乎是出自萊艮尼斯的工匠協(xié)會“赫菲斯托斯”之手。
而那海面之下的部分,用了大型戾獸的骸骨包裹。毫無疑問,這是東炎的鍛造師的手筆。
對于一個不常接觸搖籃中的事物的“土包子”,這艘船的出現(xiàn)完全超出了芙彌的預(yù)想。
他們是來干什么的?
她看向腳下的魁鯊,又看了看那艘船。
是來趁人之危嗎?
既然愿意在已經(jīng)沒有寶物的第一層里靠一艘造價高昂的船探行,那他們肯定不是來旅游的。
正當(dāng)芙彌思考時,一聲仿佛要轟破耳膜的巨響傳來,緊接著,什么東西炸開了海面,海中戾獸的殘骸被激起的水流沖上天空,又跌落在橋面上。
這群家伙帶了炸藥上船,原本用來在山體上開路的工具居然被他們當(dāng)成了武器。
一群瘋子。
芙彌站起身,這些獵人不知道來干什么,要是再耗在這里,沒準(zhǔn)會被他們盯上。
“嘿——!”
一聲清脆的呼喊傳入耳畔,芙彌轉(zhuǎn)過頭去,一名看上去身材苗條的女人正朝她喊著什么。
她指了指芙彌腳下,芙彌也看過去。
那群魁鯊已經(jīng)沒在撞擊橋柱了,它們在周圍不斷徘徊,對橋上的自己若即若離。
剛才的轟鳴似乎嚇到了它們,面對未知難免會害怕,可又不愿意放走到嘴的肥肉。
女人朝自己比了個手勢,示意她上船。
芙彌猶豫了一下,然后收起了裝備。
借著橋體的斜坡,她滑到低處,一個箭步跳到了下方的一座橋上。
那女人的船還在海中間,等他們過來還得要個十分鐘左右,而自己此時已經(jīng)站在了整座結(jié)晶橋中的最低點,這里的橋面已經(jīng)略低于海平面了,但凡再低一點,海水就會打濕靴子。
芙彌將指尖上的血珠凍成鋒利的冰晶,又一次劃傷了自己的手指。
她將手伸進(jìn)海里,周圍的溫度開始迅速降低,連空氣都有凝結(jié)的趨勢。
腳下傳來漂浮的感覺,那是海水結(jié)成的冰。
她朝著女人的方向跑去,每邁開一步,腳下就會有更多的冰塊支撐她前進(jìn)。
“——!”
女人似乎在喊著什么東西,可是周圍起了海浪,海潮的聲音蓋過她能聽到的一切。
后面!
女人指了指芙彌身后,芙彌順著她指的方向轉(zhuǎn)過頭,頓時理解了為什么突然起了浪花。
那幾只魁鯊正以獵殺食物的速度朝她撲過來。
嘖,真麻煩。
芙彌手按在刀柄上,等到魁鯊群離她不到十米的那一刻,她將刀抽了出來。
“悠著點?!?p> 背后傳來一陣強(qiáng)勁的風(fēng),腳邊被激起浪花,沒等芙彌反應(yīng)過來,剛才站在船頭的女人沖向了她的前方。
“什——”
那個女人一邊踩著自己剛凍結(jié)的海面一邊揮舞雙刀,她沖刺的速度甚至超越了那群魁鯊。
手起刀落,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
她像是名手法嫻熟的外科醫(yī)生,每次將手伸進(jìn)海里都能帶出一片血跡,并在下一次揮刀的時候借助海水擦拭刀刃。
芙彌拔刀的動作停在了刀刃出鞘一半的那一刻,她就這樣站在冰面上看著這一幕,那群體型龐大的戾獸面對的是能輕易撕碎它們的,真正的獵人。
收到入鞘,女人正好站在冰面的邊沿,周圍已是那群暗紅色戾獸身體里粘稠的血液,可她甚至連鞋子都沒被打濕。
“趕上了,你還好嗎?”
“我么?我當(dāng)然……”
話音未落,芙彌一陣腿軟向后倒去。
“噗通”
她幾度刺激神經(jīng)強(qiáng)行喚醒靈匙,導(dǎo)致體力跟不上消耗,意識模糊地掉進(jìn)了冰涼的海水中。
又是這種感覺,像是運動后肌肉酸痛的后勁一樣。
她模糊地看到一個人影走上前,把自己從咸腥的海水里拖了出來。
“伊芙利特,前面在執(zhí)行公務(wù),你們能不能換個地方?”
說話的聲音離自己很近,芙彌冥冥之中能感受到,正是把自己從水里拉出來的人在說話。
“可以,但是你得給我個理由,不然我不好和亞什交差?!?p> “瓦莉安?!?p> 雖然腦袋已經(jīng)不足以支持自己聽清他們在談?wù)撌裁?,但是還是能感覺到,僅僅是一個名字,就讓那個女人沉默了。
“把這個紫發(fā)妞丟到‘瘋梅林’號上,我跟老大說一聲。”
“非常感謝。”
……
不一會,輕微的失重感傳來,感覺到身體已經(jīng)躺下之后,芙彌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