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王洪福齊天!自從來到金州之后,北方天空便出現(xiàn)白虹貫日之象,實乃我北地百姓之幸啊!”說話人是金州刺史吳竭,此時他正陪同金州太守沐遠洲在州府后廳接待即將出使羅斯國的軒王殿下。
所謂軒王,是煜帝年僅十六歲的胞弟,他在今年春天行完成年禮后才被賜封為軒王。而陪同他前來的那位翰林,更是一個臉上連毛都沒長齊的黃口小兒,看起來不過十四歲上下。雖然這位童童學士才名在外,但就算天資不凡,他的見識和經(jīng)驗也不過相當于一個孩童。比如此時,他陪同軒王坐在上位,但自落座以來卻只知道笑呵呵地東張西望,真真成何體統(tǒng)!
想到這里,吳竭雖然表面上畢恭畢敬,但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偷笑。如此一來,宰輔交給他的任務有何難哉?就這么兩個乳臭未干的少年,還不是任他擺布?
“既如此,何幸之有啊?”剛剛還在左顧右盼的童童學士,忽然轉(zhuǎn)過臉來問道。
“這……”吳竭一時語塞。通常,官場上這類奉承不過是一種客套,沒什么具體含義,但這小翰林竟然不懂規(guī)矩刨根問底,果然是孺子不可教!
“軒王有所不知,”沐遠洲開口說道,“金州北部有一座神山,名為噶烏旗。每當出現(xiàn)白虹貫日的天象,噶烏旗深處就會長出一種有起死回生之效的仙草,名為冰芝。我們金州這里的傳統(tǒng)是,冰芝現(xiàn)世,無論誰都可以進山采摘。但為了表示對神山的尊敬,采摘冰芝的隊伍不能在山中停留超過三日。否則噶烏旗山上的炎神震怒,不僅進山之人會厄運臨頭,從此冰芝也不會再降臨世間。相反,如果有人在三日之內(nèi)取回了冰芝,那么北地百姓就會認為他是神山選中的英雄,連同他周圍的人也會受到神山的祝福。”
“正是如此!”吳竭急忙插話道,“當今陛下三年前來到金州,只身一人進山采仙草,不到兩天時間便凱旋而歸,真乃天佑之人啊!”
“我皇兄智勇雙全,就算沒有老天保佑也必能度過難關。”軒王的話令在場之人心頭一緊。天下人誰不知道百姓之所以追隨天子并非因為他的個人能力,而是因為他是上天選中之人,否則皇帝豈不該由百姓們一人一票選出來?
吳竭自然不會認同如此大不敬的話,但又不好當面駁斥,正當焦頭爛額之際,忽聽有人說道:“不知當年沐皇后為何沒跟陛下一同進山?”
問話的是童童學士,沐遠洲謙和一笑,答道:“小女成年前曾與兒時玩伴一同進山,有幸采得冰芝歸來。依照傳統(tǒng),摘得過冰芝的人便不得再摘,所以自那之后她就再沒有進過山里?!?p> “原來如此?!蓖瘜W士面露了然之色,“那軒王和我都不曾進過噶烏旗,也未曾見過冰芝,這次我們是否可以進山呢?”
“萬萬不可!”吳竭此時已顧不得禮數(shù),慌忙出聲打斷,“神山之中危險四伏,軒王乃是金貴之人,豈能以身犯險?”
吳竭面露怒色,幾乎要當面斥責童童了。他原本的計劃只是讓軒王一行人在金州多逗留幾日,他以為只要給這幾個未經(jīng)世事的少年找點樂子,完成這個任務簡直易如反掌。誰料,現(xiàn)在竟有人要慫恿軒王殿下前去送死!若是殿下有個什么閃失,不僅他的任務完成不了,沒準他自己還得背上黑鍋!
吳竭正要繼續(xù)申明自己的立場,卻聽童童學士一字一句道,“那么依吳大人之見,莫非因為軒王陛下并非天佑之人,所以不配進神山接受祝????”
吳竭不及多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事已至此,他除了表現(xiàn)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外,說什么都是錯的。
“不知這樣安排,是否會給沐大人添麻煩?”軒王望向沐遠洲。
“進山采冰芝確有風險?!便暹h洲皺眉說道,“不過軒王殿下若決意前往,臣定會竭盡所能,護殿下周全。在此之前,請問殿下是否已找到一同進山的合適人選?”
“如此說來,莫非有什么講究?”
“每支進神山采冰芝的隊伍人數(shù)不得超過五人。在這些人中必須要有人能滿足強心強武、識天識地的要求。強心,即強悍的內(nèi)心;強武,即強大的武力。識天,即懂得天象;識地,即熟悉當?shù)亍.斎?,如果一人即可滿足所有這些條件,那獨自進山也是可以的。”
軒王抱拳施禮道,“小王不才,強武和識地之人,還煩請沐大人代為尋覓?!?p> 沐遠洲跟人交代了幾句話,轉(zhuǎn)頭對軒王說道,“我心中已有人選,只是此人現(xiàn)不在府中,前來此處尚需時間。還請軒王殿下和童童學士先行休息,我們稍后再敘?!?p> ***
回到金州太守為軒王和學士準備的住處后,林炫終于找到機會問童童,“咱們此去進山,豈不是耽誤了去羅斯國的行程?”
童童笑道,“殿下不必擔心。并非到了彼處,才算出使,也并非讓所有人滿意,才算出使成功。陛下此次交于我們的任務,已經(jīng)開始了?!?p> 林炫想起出發(fā)前哥哥除了讓他注意安全,囑咐他的都是關于邊境貿(mào)易和兩國通商的事情。但他總覺得,皇兄對童童說的應該不止這些,或許這次出使羅斯國還包含其他一些他不知道的任務。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想通過刺探獲知更多情報,如果有些事皇兄選擇不告訴他,那一定是因為這樣安排才是最好的。
幾個月前皇宮大張旗鼓地舉辦了選妃宴會,此后先是有幾位候選人突然染病,緊接著皇兄也害起不知為何的怪病來。龍衛(wèi)和大理寺協(xié)力調(diào)查此事,但除了查出御廚房個別菜品中含有未經(jīng)試毒的獨特藥草外,并無其他收獲?;市蛛m然病愈后又開始正常上朝,但他的身體狀況卻不免令人憂心。
以前的他,身為習武之人,擁有戰(zhàn)將一般的體格。如今的他,卻經(jīng)常在大殿之上當眾咳嗽,甚至面頰也因為日漸瘦削而變得愈發(fā)棱角分明。如此一來,朝野上下都對皇帝的健康狀況憂慮不已。張宰輔召集全國各地的名醫(yī)為皇帝看病,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幾位大夫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人有所怒,氣血未定,不宜交合。”雖然朝臣們?nèi)匀粸楸菹聼o子一事憂慮,但好在皇帝尚且年輕,所以至少眼下沒人再催促他充實后宮了。
林炫雖不知內(nèi)情,但他隱隱感覺這場病可能與他皇兄頻繁出入藏典閣有關,只是……
“稟軒王殿下,沐大人有請。”門口有人來報。
林炫和童童一起回到了剛才眾人會面的后廳。林炫剛一進門,就看見屋里除了沐遠洲和吳竭外,又多了兩個他沒見過的人。
“這位是我鎮(zhèn)北軍中宣威將軍周銳。他自幼與我兒長雪一同長大,兩人情同手足。周將軍驍勇善戰(zhàn)無人能出其右,有他陪伴殿下,我最是放心?!?p> 周銳高大魁梧,此刻盔甲尚未卸去,更是一身殺伐之氣。沐遠洲說完,周銳深深一揖,動作干凈利落。
“這位是噶烏旗山下負責看管林場的胡保長的女兒,名叫胡麗兒。噶烏旗山上的情況可能連經(jīng)常進山的獵戶都沒有她熟悉,軒王殿下盡可以信任于她。”
麗兒姑娘年紀雖只有十一二歲,但哪怕在皇室面前也沒有絲毫扭捏之態(tài)。介紹完后,她蜻蜓點水似的施了一禮。
第二天一早,噶烏旗入山口聚滿了準備入山采摘冰芝的隊伍和前來送行的百姓。按照傳統(tǒng),白虹貫日之象出現(xiàn)之后的七日內(nèi)是適合進山的時間,而所有人都要在三日之內(nèi)返回。在準備進山的隊伍中有熟悉山里情況的獵戶,也有金州大小幫派的人,但無論是誰,進山之前都必須詳細登記進山的時間和隊員的姓名。
“為何要做如此詳盡的記錄?”雖然林炫不需要親自排隊,但對如此大費周章的舉措頗為在意。
沐大人聞言無奈一笑,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林炫正心中納悶,忽然注意到準備進山的隊伍中竟然還有羅斯人。那三個行商打扮的羅斯人,一個矮個光頭中年、一個黑發(fā)高個壯漢,還有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年輕人。從登記的名字來看,他們的漢名分別叫吉榮、吉烈和金安。
沐遠洲查看了他們的通關文牒后,把進山許可給了他們。他向林炫解釋道:“進出噶烏旗神山的路徑只有這一條,所以每當天象出現(xiàn),經(jīng)常會有羅斯商隊走這條路進山采摘冰芝。”說完,他又回頭跟周銳耳語了幾句。
告別沐大人后,林炫、童童,周銳和胡麗兒一行走上了通往噶烏旗神山深處的天梯。
走完了人工修建的臺階后,他們進入一片原始森林。高聳入云的松柏在這個時節(jié)還沒有變成生機勃勃的翠綠色,樹尖上的殘雪和墨綠的松枝為這片樹林平添了幾分厚重之感。
“周將軍,這溪水可是來自山頂?”聽童童一說,林炫才注意到一路上他們身側(cè)一直有一條小溪潺潺流過。
周銳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不知道”,大步朝前走去。
“你不知道吧?這水其實是炎神的血?!焙悆汉鋈惶酵磉叄荒樕衩?,“只要炎神一發(fā)怒,噴出來的火焰就會讓世間萬物都化為焦炭。你怕不怕?”
“我自然知道噶烏旗深處有一座火山,但距上次爆發(fā)已有一百年之久。我猜炎神要么是睡著了,要么就是死了,所以他這幾日應該不會對我發(fā)怒。”童童笑瞇瞇地說道。
“你可知道這條小溪和山頂上的湖泊為何在嚴冬時節(jié)也不會結冰?”胡麗兒一步跳到了前面的臺階上,俯視著童童,“因為炎神的怒氣還在血液中燃燒,所以這位大人,你勸還是小心為妙?!?p> 就在這時,本來走在前面的周銳忽然面目猙獰地殺了回來。他徑直從林炫和童童身邊經(jīng)過,如門神一般擋在了下面的山路上,對默默跟在他們身后的三個羅斯人大聲喝道:“幾位,你們是不是離我們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