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子衿對西域男孩阿史那·思摩耳語了幾句。
他一躍而起,用全身的重量把刀鋒壓向對方。雖然他沒有真氣,力量也不足,但動作卻一氣呵成,仿佛一頭奔襲的野狼咬住了敵人的咽喉。
“倒是有幾分‘躍’的意思?!便遄玉茮]想到他只看她用過兩下劍、聽了她幾句指點,就已經(jīng)領會了一些劍意。
但他的對手畢竟是江湖四大門之一沙羅門的弟子,在實力和經(jīng)驗上李思摩都遠不及他。他右手橫刀擋住男孩的攻擊,左手拔出另外一刀,揮起直朝他面門砍去。
好在阿史那小子及時發(fā)現(xiàn)了對方的攻擊意圖,斜轉身體向后躍去。他的頭雖勉強躲過對方的攻擊,后背卻被刀鋒緊緊咬住。他躍起的一瞬間,鮮血飛濺。
落地后,男孩單膝跪地。他已與對方拉開了距離,眼中卻沒有絲毫退意,手中的刀反而握得更緊了。
“各位,莫要傷了和氣?!便遄玉粕锨鞍醋∧泻⒌氖帧R娔泻⒁桓笨床欢凵臉幼樱酒鹕碜呦蛏沉_門的人。
“和氣生財,方才你不是要買我的馬嗎?”沐子衿回頭看了看赤雁,對執(zhí)刀之人說道,“并非小弟不肯割愛,只是這馬是準備賣給揚州城里的達官顯貴的,我開出的價格若是貴門主覺得不合適,豈不傷了面子?”說到最后一句時,她特意壓低了嗓音。
此時他們周圍不僅來了一些沙羅門的弟子,還有不少等待進城的人圍看熱鬧。沙羅門人自然不想此時失了面子,一個個扯著脖子喊她快說。
沐子衿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兩…”人群中有人猜測,卻無人敢往下接。
“黃金?!比巳罕簧沉_門弟子分開,走出一個年紀三十多歲,長著一條鐵腿的人。
“門主果然有眼光?!便遄玉茖λ辛艘欢Y。
鐵腿人朝后面的人擺了擺手,一個包袱從天而降。沐子衿伸手接住,打開一看,里面光芒四射都是黃金,直晃得周圍人睜不開眼。
“謝謝門主。”沐子衿收起包袱,跟赤雁說了句什么。紅馬氣呼呼地朝她臉上噴了下口水,但這一次他倒是沒尥蹶子,乖乖跟著那伙人走了。
目送沙羅門離開之后,沐子衿回頭去找阿史那·思摩。他背上的傷倒是不深,她用隨身帶的藥粉給他止了血。
“這項鏈對你很重要吧?”沐子衿把男孩剛剛塞給她的項鏈還給了他。
“嗯?!蹦泻⒄f話時滿臉通紅,“謝謝你。”
“謝什么?說好了你告訴我名字,我教你怎么活下來。咱們是公平交易?!?p> “我的意思是……”
“果然少年英雄,連馮門主都不怕,佩服佩服!”一位老伯走過來拍著男孩的肩膀說道。
“剛才那個鐵腿的就是沙羅門門主?”沐子衿順勢問道。
“對啊?!崩喜戳丝粗車_定沙羅門的人已經(jīng)走遠,小聲說道,“沙羅門的人都是瘋子。門主馮毅的腿是他自己斷的,說什么為了公平競爭,但到頭來為了爭奪門主之位比武不還是把自己親哥哥馮擇給殺了?”
“公平?你是說,那馮擇本來是瘸的?”
“哎,一屁股風流債,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沐子衿心想,馮毅長得那個樣子,他哥哥能好到哪去,還風流債?
“哎?不好意思,小老兒我得先走一步了?!陛喌嚼喜^關卡了,他匆匆跟他們倆道了別,疾奔城門而去。
沐子衿轉頭看向阿史那·思摩,“他們就是你的仇人?”
“對。”大概是被老伯拍疼了肩膀,男孩齜牙咧嘴地答道。
“我同意收你為徒。”
男孩頓時眼里放光。
“你先別高興,以后你要負責清洗我的青鬼劍、給我牽馬,還要…”雖然還有別的活兒,但她又覺得那些事讓一個男孩來做不太方便,“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p> “謝師父!”
“好說。哦,對了?!便遄玉朴窒氲揭皇?,“你名字太長了,而且最好不要讓太多人知道。如果以后有人問起,你就說你叫李思摩?!?p> “好的,師父。”李思摩一口答應下來,“對了,師父你真的愿意把馬賣給他們嗎?”
“賣?”沐子衿輕輕一笑,“我只是借給他們看看,算是…出場費?!?p>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沐子衿和李思摩一起在城門外一處茶攤休息。拿著新賺到的錢,兩人茶水茶點吃了個飽,直到茶攤快要收攤,沐子衿也沒有要動身的意思。
“都怪我受傷,延誤了師父進城的時機?!崩钏寄σ荒樧载煛?p> 沐子衿尷尬一笑,她何嘗不想早點進揚州?只不過她現(xiàn)在跟李思摩一樣,都是沒有身份的黑戶,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好大搖大擺地進城?
像她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要等到月黑風高的時候才方便行動。
仗著在茶攤吃喝了不少東西,沐子衿一直在茶攤賴到將近寅時才叫醒已經(jīng)睡了幾個時辰的李思摩。
夜半寅時,黎明將至,不僅是天色最暗的時候,也是守夜人最疲憊之時。與此同時,城樓上的士兵即將換班,狀態(tài)也最為松懈。沐子衿來到她白天就找好的一處欠整修的城墻邊,按照她記憶中墻磚突出的位置,運足海雷真氣,一鼓作氣攀上了城頭。
登上城樓后發(fā)現(xiàn)附近無人,她放下繩子把李思摩吊了上來。
“師父,你叫什么名字?”李思摩登上城樓后突然問道。
“我叫……”沐子衿趁機給了他一記頭槌,“以后再說!”
她在城樓另一側放下繩子,讓李思摩順著繩子爬下去??吹剿淞说?,沐子衿把繩子收回背包。繩子絕不能讓守城士兵看到,如果讓他們察覺有人偷偷入城,她在揚州的日子也不會安生。
沐子衿站上城樓最高處,打了個無聲的口哨。大地漆黑一片,夜空明月不在,唯有紫微星斗在北邊的天際閃耀。雖然是再尋常不過的星象,她心中卻有些隱隱不安。
萬籟俱寂之中,一陣馬蹄聲從遠及近疾馳而來。一道紅影劃破黑夜,伴隨著清晨第一縷陽光照亮了揚州。沐子衿順手拿了根點火的木棍,翻身躍下城樓,用木棍抵著城墻減慢下墜速度。眼看著紅影越來越近,她瞅準時機在城墻上輕輕一蹬,又輕又穩(wěn)地落在了赤雁的背上。
沐子衿伸手把李思摩拉上了馬,“從今天起,我叫‘青面羅剎’?!?p> 看著一臉難以置信的李思摩,她面不改色地說道:“你現(xiàn)在是我的人,如果有人欺負你,就報我的名字?!?p> 揚州是大禹南部最大的城鎮(zhèn)之一,繁榮程度能與之比肩的只有洛陽和京城。雖然他們所在之處只是揚州轄內的茯苓縣,但武林大會在即,揚州界內任何地方的巡邏和盤查都會比平時更嚴。
天大亮之前,沐子衿和李思摩一直躲在一座廢宅中,直到聽見開市鐘響,他們才走上街面。雖然折騰了一整夜兩人都已餓扁,但沐子衿眼下還有一件比吃飯更重要的事。
找了半天,她才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她昨天打聽到的一家鋪子。
“客人有何貴干?”幽暗的店鋪里坐著一位干枯的老先生,要是他不出聲,大概一時半會都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
“我要做個面具?!闭f著沐子衿解開青鬼劍,放在老先生面前的桌子上。
尋常人若是看到煞氣如此重的東西通常會面色有變,但這位老先生卻只是看了沐子衿一眼說道:“五十兩黃金?!?p> 沐子衿剛要還價,卻發(fā)現(xiàn)店鋪里擺放的各式面具確實名不虛傳做工極其精巧,戴起來不僅貼臉,還有巧妙的透氣機關?!翱梢裕颐魈炀鸵??!?p> 老先生把青鬼劍格上的羅剎臉仔細觀摩了一番,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交了定金,沐子衿走出店鋪,一顆心才算是落了地。在拿到面具之前,她還不能貿然進入揚州城內。揚州城可跟李老頭兒那個鄉(xiāng)下地方不一樣,人多且雜,更何況過幾天還要舉辦那個什么武林大會,她隨便想想就能想到不少能認出她的人。頭一個自然就是知道她以前身份的不歸樓老板,第二個便是因為赤雁剛剛與她結怨的沙羅門門主馮毅,第三個是武當派的邢元真人,要是他來了,搞不好也會對她不利……想來想去,沐子衿愈發(fā)覺得她來這里就是為了給自己找不痛快。但是等一等,既然是武林大會,岳小愣子不是也會來嗎?
作為武林四門之一天義門的少門主,岳當空很有可能會跟他父親一起來參加這次的武林大會。可是就算他來了,她也不會讓他知道他眼前這個戴著羅剎面具的人,就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沐二公子。她小時候已經(jīng)給他惹了不少麻煩,長大后也只能給他帶去更大的禍端。
“和風飄動,百蕊爭榮;桃紅似火,柳嫩垂金。萌芽初出土,百草已排新;芳草綿綿鋪錦繡,嬌花斗春風?!?p> 時近中午,沐子衿正在茯苓縣找吃飯的地方,忽聽醒木一響,越來越多的人圍到一位年輕說書先生的攤前。沐子衿已許久沒趕過這樣的熱鬧,忍不住擠進了人群。
“…見幾個牧童短笛騎牛背,見幾個田下鋤人運手忙;見幾個摘桑拎著桑籃走,見幾個采茶歌罷入茶筐。一段青,一段紅,春光富貴。一園在,一園柳,花柳爭妍。無限春光觀不盡,溪邊春水戲鴛鴦…”
眼下?lián)P州也是一派花似錦柳如煙,這段《渭水文王聘子牙》倒是討喜。沐子衿正要給說書人幾個賞錢,卻聽旁邊有人說道:“《摘星樓紂王自焚》也是春景,卻沒人愛聽啊?!?p> 她抬起頭想看清那人的臉,卻被陽光晃得睜不開眼。她用手遮在眉上抬頭再看,那人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周圍擠得滿滿都是人,但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他們都不是他。
“…人人貪戀春三月,留戀春光卻動心?!?p> 一朵桃花隨風而來,落在剛剛他停留的地方。雖然沒什么意義,沐子衿還是拾起那朵花,插到了自己發(fā)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