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蓋老師上第一節(jié)語文課時,對大家說:“我們這里是全國有名的貧困縣,我是以縣里文科最高分考入省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F(xiàn)在畢業(yè)了,回來教書,成為同學(xué)們的第一位初中語文老師,很榮幸。初中老師一個月的工資是五百塊。我回來教書,不是為了工資,而是為了情懷,更是對同學(xué)們寄于重望。希望同學(xué)們奮發(fā)向上,努力學(xué)習(xí),走出大山,成為對國家、對社會有用的人?!?p> 慢慢的,大家發(fā)現(xiàn)黃老師也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老師。黃老師批改試卷的效率高,還占課講評試卷。他時常說自己是印試卷的第一高手,因為他一有空,都在學(xué)校辦公室里給大家印語文試卷。手動油印機印試卷很費力氣,他常常印到胳膊都抬不起來。大量刷題讓他們班的語文成績一直保持年級第一。這也是黃老師對自己語文教學(xué)水平很自信的原因之一。
范增明老師上第一節(jié)政治課時,對大家說:“我回來教書,不是為了工資,而是為了情懷,希望同學(xué)們?nèi)蘸髮W(xué)有所成,回來建設(shè)家鄉(xiāng)。我以前也在這里讀書,痞氣十足,讓父母很頭痛。羅校長還是我初中的班主任,經(jīng)常去家訪,向我的父母反映我在學(xué)校的情況。后來,我醒悟了,奮發(fā)圖強,努力讀書,高考那年,沒考上,心灰意冷。羅校長聽說之后去家里勸我再補習(xí)一年,爭取考上。第二年高考,我就考上了省師大,我弟考上了廣州黃埔軍校,現(xiàn)在他留校當教官?!?p> 范增明母親是夏鵬父親的姐姐,她與夏美姑媽嫁到同一個村。所以,夏美在她姑媽家看到范增明,并不意外。只是,她沒想到的是,他會成為她的老師。初中時受到的教育,可以說影響了夏美的前半生。
一個人幸不幸運,要看他(她)有沒有遇到好老師。如果老師給學(xué)生的教育標準是正確的,學(xué)生就自由自在;如果老師給學(xué)生的教育標準是扭曲的,學(xué)生就身不由己。而此時的學(xué)生是不具備分辨能力的,看到什么就相信什么,老師教什么就學(xué)什么。范老師的良心教育,多年之后,夏美每次回憶,都對他肅然起敬,哪怕是此時的他已不再當老師,在海外創(chuàng)業(yè)成功,成為老板。但在夏美心里,他就是一位好老師。
一到星期五,大家歸家之心似箭。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聲一響,夏蕓跑回宿舍拿包,順便也幫夏美拿,她倆睡同一鋪床。夏美在女生宿舍院子的門口等夏蕓。夏鵬和張志力在穿過馬路的第一個路口等她們。他們從路口小道穿過一大片甘蔗地,來到三岔口的大樹下歇腳。
連綿起伏的群山上都是光禿禿的石頭,夏美覺得奇怪,“這山上怎么都沒人來種樹呢?”后來,學(xué)校組織學(xué)生種樹,范老師帶他們來這片荒山野嶺挖坑,他們叫苦連天。夏蕓責怪夏美:“真是烏鴉嘴,說什么靈什么。好好挖,都是石頭,鋤頭都能挖崩?!?p> 大樹的左側(cè)山腳下,有一條陡直的石板路如梯子般向上延伸,它與所在山峰形成四十五度的夾角,如果一口氣爬到頂,心臟快停止跳動不說,腳板也被磨去一層皮,難怪腳上的運動鞋不到一個月就穿洞了。學(xué)費很貴,繳了學(xué)費,教育附加費還沒繳,父母即使不說,孩子也知道。如果因爬山路把鞋穿壞,而要求父母給自己買新鞋,山村的孩子定是說不出口的。這條石板山路用本地方言叫“風道”。像風道這樣四十五度陡直的云梯小道,在靠近范增明村的山腳下還有一條。
通過風道爬到山頂,然后是四十五度的下坡路。這條下山大道大概一公里,風一吹,塵土飛揚,頭發(fā)、臉和衣服幾乎沾滿了灰塵。走完這一公里,來到一座山腰上種滿楓樹的大山腳下,山道蜿蜒曲折,真所謂“山路十八彎?!敝弊咭还?,左拐走一公里,就到永合崖了。據(jù)說,村民們在這懸崖上開鑿山路,村民永合吊著繩子在峭壁上打洞放炮,不慎掉下懸崖身亡,此懸崖處稱作永合崖。
永合崖的山道不足三米寬,只允許一輛馬車經(jīng)過,山道邊沿上佇立著一排形狀不一的大石塊。夏美他們走到永合崖時都會停下來歇息,他們坐在路邊的石塊上聊天,而聊天的話題永遠離不開老師。
休息了片刻,他們就看見范老師騎著一輛摩托車慢慢靠近,行駛到永合崖,他會停下來,跟他們打招呼。每到周末,范老師回老家看望他的祖父母,路上都會遇見他們。
穿過永合崖,爬完一條石板山路,又走了大約一公里的山道,就到盆地入口處的山上。站在高處,鳥瞰下方,“一覽眾山小”。山腳下參差錯落的泥房,裊裊炊煙。落日余暉中,光禿禿的石頭山如鍍上了一層金紅色。下山的石板小路由多個“之”字重疊而成。下到山腳,就到范增明村了。爬了兩小時山路,夏美回到家,天差不多黑了。
自從念初中之后,周末時間,夏美除了干農(nóng)活外,一有空就背書。每次回家背一大堆課本爬山路,星期日下午又背去學(xué)校,夏美覺得她必須努力學(xué)習(xí),用知識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中秋過后,月色皎潔。吃過晚飯,看了一會兒電視,夏美和母親拿著鐮刀出門了。她們來到一塊八分稻田前,只剩這塊水稻沒有割。涼風習(xí)習(xí),蛙鳴不斷,稻穗上掛滿露水。晚上割水稻,比在白日下暴曬,好上不知多少倍。脫鞋,卷起褲腳,夏美踩進半干半濕的稻田里。她與母親同向,一人一面,彎腰割起來。割到公雞打鳴,終于割完。
天亮,她們回到家,吃了早飯,又準備出門。夏美母親扛著腳踏打谷機,夏美抱著塑料彩條布,來到這八分稻田前,太陽剛從山頭升起。
她們先把割好的水稻堆起來,空出地方。在田中央插入兩根尖頭扁擔,在扁擔兩頭綁住彩條布的兩角,鋪開彩條布。母女倆把打谷機抬進彩條布里,脫粒滾筒對著布墻。接著,她們開始搬水稻,在打谷機兩旁堆滿水稻。夏美母親單腳踩著踏板轉(zhuǎn)動脫粒滾筒,一旁的夏美把水稻遞給她脫粒。
辛苦勞作了兩個小時,基本完成了脫粒工作,最后步驟是韄草。夏美把脫了谷的稻草綁住一頭,如束長發(fā)一樣。夏美母親扎的草把子比較均勻,夏美扎的草把子大小不一,不過沒關(guān)系,這些草把子不是拿來喂牛,就是拿來當柴火燒。扎好的草把子,立在田里曬干。
此刻,夏美真正理解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深意。
當她們把稻谷從田里挑到曬坪上,已接近中午。曬坪正對面是夏天祖父家,離夏美家只是十幾步之遠。夏美一進家門,就看見她的祖母抱著她的小表弟(小姑的兒子)坐在沙發(fā)上。夏美的祖母背著小表弟一大早趕山路,從鎮(zhèn)上回來,說是回來割稻谷,實際上是回來挑稻谷。
洗澡,吃飯,裝米,背包,整裝待發(fā)。下午三點半,他們開始趕路,爬山越嶺,他們要在六點之前到學(xué)校,因為六點五十分上第一節(jié)晚自習(xí)課。張志力見夏美背著一個包,又拎著一個包,很吃力,主動提出幫她拎包。
“夏美,你拿這么多米去學(xué)校呀!想不到你飯量這么大?!睆堉玖舆^夏美手中的布包。
“夏美包里裝的不止是米,應(yīng)該還有黃豆,我昨天見她在曬坪上甩黃豆?!币慌缘南氖|接腔。
“是的,我篩選了幾斤黃豆拿去學(xué)校,到時去小賣部買個飯盒來蒸黃豆。志力兄,我?guī)Я诵U多黃豆,估計我倆也吃不完,我等下分你兩斤,拿去飯?zhí)谜??!毕拿缹堉玖φf。
“好的,謝謝!”張志力微笑回應(yīng)。
張志力性格內(nèi)向,與夏美性格相反,可能是由于他與夏蕓都是單親家庭,他們都略顯自卑,喜怒不形于色,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輕易向別人傾訴。路上,張志力沉默寡言,夏美則口若懸河地高談不休,夏蕓偶爾會接過話題,抒發(fā)自己的見解。
一路談笑風生,他們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永合崖??匆姴簧偻瑢W(xué)坐在路邊的石塊上休息,他們也停下來歇腳。夏美坐在宋萍左邊,夏蕓坐在宋萍右邊,陳英坐在夏蕓旁邊。
女生一見面就聊得很投機,你一言我一語,敘說著學(xué)校生活。宋萍、陳英念小學(xué)時與夏美、夏蕓同班,升初中就不同班了,宋萍在六班,陳英在五班,夏美和夏蕓在四班,夏鵬在七班。兩班合住一個宿舍,夏美、夏蕓、陳英同住一個女生宿舍。陳英村是范增明外婆村,也是夏鵬父親那個村。
女孩們在懸崖邊聊得熱火朝天,幾頭大水牛擠滿山道,她們渾然不知。這幾頭并排走的水牛離她們越來越近,夏美、夏蕓察覺并站到石塊上,宋萍來不及躲避,被旁邊的大水牛擠下懸崖,幸好她緊緊抱住她剛才所坐的大石頭,沒有掉下去,懸崖下面亂石嶙峋,掉下去不死也殘廢。夏美、夏蕓被嚇出一身冷汗,待她們回過神來,并排的大水牛已走有幾步遠了,她們沖上去拉宋萍。趕牛的婦女跑過來,和她們一起把宋萍拉了上來。
“老三,你是怎樣趕牛的!”婦女大聲喝斥身后的人。她們定眼一看,原來是范增明老師那智障的三弟。罪魁禍首竟然是個傻子。
她們繼續(xù)趕路,趕在日落前到學(xué)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