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親人的傷害

　　魚娘子很無奈，眼神哀憐地看著魚秀才，魚秀才不理她，她又看幼薇，幼薇扭開了頭。

　　魚秀才手指一下一下地點(diǎn)著桌子，大聲道：“現(xiàn)在，我就來給你說說李冶與薛濤的故事?！?p>　　魚娘子拉著丈夫的衣袖道：“別說了，就算她們兩個(gè)那樣，不代表我們阿薇將來也會(huì)那樣，別說了。”

　　“你知道什么？”魚娘子的懇求沒有得到魚秀才的憐憫和關(guān)注，他一振衣袖，把魚娘子甩到一邊去了。

　　魚娘子無奈地站在那里，聽魚秀才滔滔而談：“李冶五六歲時(shí)，在庭院里作詩詠薔薇，’經(jīng)時(shí)未架卻，心緒亂縱橫’，她父親生氣地說，’此必為失行婦也！’后竟如其言。薛濤八九歲就知聲律，其父指著井里梧桐詠詩，’庭除一古桐，聳干入云中?！⊙龖?yīng)聲道，’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fēng)?！赣H黯然了許久。這兩個(gè)女子，后來都成了形態(tài)不同的風(fēng)塵女子?！?p>　　古代有一種流行觀點(diǎn)，以為詩是預(yù)言，而且往往是不祥的預(yù)言（“詩讖”）。薛濤、李冶童年的詩句未必真有其事，大約是當(dāng)時(shí)的好事之徒編造出來的——說到底，不過是男性全面壓制女性的手段而已。所謂的詩句，大都是后來者穿鑿附會(huì)寫上去的。就如劉邦斬白蛇的故事一樣，是不是真有其事只有天知道。

　　但是后來者不會(huì)這樣想，他們會(huì)認(rèn)為薛濤和李冶注定了要當(dāng)娼妓。就如劉邦劍斬白蛇一樣，在劉邦一統(tǒng)天下，榮登寶座之后，這就是天意昭昭。

　　幼薇看著父親把她的詩曲解成這個(gè)樣子，早已經(jīng)傷心成河?？墒歉赣H為什么要這樣做，這樣打擊她，中傷她，他有什么好處？

　　傷心歸傷心，但理智讓她探索事情的原委，“所以，父親想說的是，女兒將來必定以色事人是嗎？”幼薇說這話的時(shí)候，淚從眼角滑落下來，“父親這樣做到底有何意圖？是因?yàn)榕畠涸?jīng)親眼目睹你被人凌辱，所以你要想方設(shè)法來曲解女兒的詩句，以此來羞辱打壓女兒嗎？還是說，父親想拿幼薇去做一場交易，這樣解詩能讓你心安理得？”

　　魚娘子急得跳腳，連連喚道：“阿薇阿薇，你怎么能這樣說阿耶？阿耶這也是在關(guān)心你啊?！?p>　　魚秀才的臉頓時(shí)變得鐵青，他惡狠狠地盯著幼薇，像是要擇人而噬的猛獸。

　　幼薇用手擦掉落下的淚水，反駁魚娘子道：“是嗎？父親的關(guān)心我怎么一點(diǎn)都沒看出來？我只看到他滿滿的都是惡意。他是不是告訴你，這詩是讖語，我們的女兒遲早要走上以色侍人的道路？”

　　“你這個(gè)逆女，我打死你。”魚秀才彎腰脫下鞋子，起身就要往幼薇頭上打，魚娘子撲過去抓住他高揚(yáng)的手，喝道：“還不快走？”

　　正在這時(shí)，院門敲響，一個(gè)聲音喊道：“幼薇，幼薇在家嗎？”

　　為防幼薇與魚秀才再起沖突，魚娘子放開魚秀才，拽過幼薇往院門走去，嘴里問道：“誰啊？”

　　魚娘子打開門，幼薇剛好把臉上的淚擦凈，清芝的臉就伸了進(jìn)來，她臉帶微笑，看到幼薇微紅的眼睛遲疑了一下，很快恢復(fù)正常，先跟魚娘子打招呼，然后道：“幼薇，飛卿說想收你做學(xué)生呢。他現(xiàn)在正在紫微閣喝茶，你愿意拜飛卿為師嗎？愿意的話跟我一起去吧?！?p>　　溫庭筠被拜為國子監(jiān)助教的消息已經(jīng)在京城傳播開來，魚秀才在里面聽得清芝的話，連忙快步走了出來，大聲說道：“愿意，當(dāng)然愿意?！?p>　　魚秀才走到小院門口，瞪了一眼幼薇道：“溫先生想要收你為弟子，你還不過去！”

　　幼薇本想犟一犟，清芝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走了走了，飛卿可稀罕你這個(gè)寶貝徒弟了，今天都夸了一天了。你不去，太駁大詩人的面子了吧。”

　　幼薇于是被拉出了院門，院外的紫薇花簌簌地往下落，地上滿是紅色紫色的花瓣。夕陽的余光照在殘花落葉上，更添一分凄涼。幼薇的淚就那么落了下來。

　　清芝緊了緊手，道：“對不起啊，剛才的話我亂說的，飛卿做了一首詞，說要請你去欣賞。你父母他們怎么回事？把你都訓(xùn)哭了?！?p>　　幼薇搖頭不愿多說，眼里不覺又浮上一層迷霧。

　　清芝撫了撫幼薇的肩，嘆道：“我們青樓歌妓都苦，你生在好人家，也還是要受委屈，真是！”

　　清芝的話像一道風(fēng)，吹過耳邊，隨即又消散了，幼薇怔怔地看著清芝。

　　紫微閣是京城有名的青樓，清芝她們常年笑迎恩客。幼薇從來沒想過，青樓的妓子們歡樂的容顏下掩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悲傷，即使冠絕京城的紫微閣姑娘也不例外。

　　“看傻了，走吧，飛卿還在等著我們呢?！鼻逯ゴ蛄擞邹币幌拢邹薄芭丁绷艘宦?。

　　紫微閣里，木蘭花盛開，清香撲鼻，其中暗浮脂粉的香味。沿著雕欄玉砌的欄桿，穿過過道，走進(jìn)后院，就聽到溫庭筠爽朗的“哈哈”笑聲，還有翠芝、悠芝的笑鬧聲，偶爾傳來錚錚琴聲，以及謝姑姑的說話聲。

　　清芝在外面敲了敲門，里面聲音停了下來，清芝也不等里面人說請進(jìn)，自己推門把幼薇送進(jìn)去道：“人我給你們叫來了，可要負(fù)責(zé)把人逗笑了。”說著，她來到溫庭筠身邊，在溫庭筠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看了幼薇一眼，便退出去了，留下幼薇面對著房里大大小小的數(shù)雙眼睛。

　　謝姑姑起身，拉著幼薇的手讓她坐在桌前，輕聲問道：“怎么了，剛才哭過??？”

　　幼薇連忙用手擦臉，嘴里慌亂道：“哪里？沒有啊。”待看到溫庭筠那雙溫潤而充滿關(guān)切的眼睛時(shí)，幼薇一陣委屈，心里的酸澀就全涌到了眼里，眼淚叭嗒叭嗒地掉下來，嘴里嗚嚕哇啦道：“你們討厭，我都已經(jīng)不哭了。

　　“我倒是想收一個(gè)這么聰慧的學(xué)生，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溫庭筠輕言細(xì)語說道。顯然，清芝出去前跟溫庭筠說的就是幼薇在家受了委屈，自己對幼薇家人扯謊說，溫庭筠想收幼薇為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