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小蘭回老家去了,走的時候我和小芳將她送到車站。從那次離別之后,我便再沒有見過她。后來聽小芳說,她在老家的鄉(xiāng)鎮(zhèn)玻璃廠里找了個工作,來年就嫁人了。
記得有那么一次,我曾問過小芳,當初既然看透了王樂的為人,為何沒有及時攔住小蘭,以致彌足深陷。小芳的那一句聽似輕淡的問答,時至今日每每回憶起都會令我陷入沉思,她說:“有些人與事,注定無可避免,即便不是王樂,也會是下一個王樂,如果勸解有用,這世上便不會有那么多的悲劇了。在可以預知的時候,在不遠處看著她去挨這一刀子,總好過將來死在看不見的地方。從世俗的認知層面,或許大多數(shù)人更愿意相信最后的結局是小蘭這種夜店女人騙走王樂的錢財,然后消失不見吧……”
小芳的話,就像是一顆尖銳的釘子,刺在了我的心上,刺在我腦海的最深處。還有她當初說出這段話時哀怨卻又堅毅的眼神,我永遠也不可能忘記。它讓我知道,原來一個人竟能清醒到這般程度,竟能無可奈何地逼迫自己必須要清醒到這般程度。我曾埋下頭無數(shù)次地問自己——小芳口中的大多數(shù)人,有沒有我?而我,又是不是小芳無可避過的那個人……
小蘭走后,小芳的泡酒慢慢堆滿了屋子,整齊的擺在墻邊,散發(fā)出獨特的酒香。院子里的花壇被重新修葺過,裝填了新土,里面開滿了五顏六色的格?;?。小花們爭鮮斗艷,微風吹過,便會輕然搖曳著,像極了小芳圓圓的笑臉,時刻神采奕奕,生機勃勃。每一天,當我踏進小院,整個人的心情便會立刻好起來,瞬間便可忘掉一天來的疲憊和煩惱——這里已儼然成了我靈魂的加油站。當然,我知道這自然無關乎房子,亦或是潔凈的院落和悅目的花草,而是因為這里有小芳。我無法用語言去形容每次下班回來,小芳笑著擁抱我的感覺,以及在每個寂靜的夜里,小芳的秀發(fā)在我懷間摩挲的那份溫柔。像微風,像暖陽,像美酒,像天底下一切美好的東西!
我想,這應就是家的感覺吧!
時間很快來到了八月下旬,楊曼帶著小澤和父母也終于從貴州度假回來。若不是當天中午小澤用電話手表給我打了個電話,我都不會知道他們即將抵達成都。
然而,當聽到楊曼回來的那一刻,我的心卻莫名變的緊繃起來。不知為何,我現(xiàn)在竟有些害怕見到她,更害怕見到楊曼父親那張吃人的臉。這當然不是因為小芳,而是我很害怕那個壓抑的氛圍再次回來我的世界,將我淹沒其中,我生怕自己一再掉入進去,便會瞬間擊破我心中剛剛建立起來的所有美好。還有離婚協(xié)議書,我早已忘到九霄云外的離婚協(xié)議書。我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倘若楊曼得知我仍未擬完,會是一種怎樣鄙視的表情。
下班后,我還是去小芳那繞了一下,跟她說明了情況。小芳倒也沒說什么,反而笑著勸我早點回去看看兒子。我當然非常想念小澤,他是我急于想要回家的唯一理由,畢竟整個暑假沒有看見他了,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惦念。我知道他見到我一定會第一時間跟我說很多很多旅游路上的所見所聞,好看的,好玩的。他就是那種天真爛漫的孩子。我特別喜歡小澤同我分享快樂的方式,他每次總是先笑著問我:“爸爸,爸爸,你知道這世界上什么最高嗎……爸爸,爸爸,你知道這世界上最大的山在哪里嗎?”每當他饒有興趣的問我這些問題的時候,我總會假裝搖頭皺眉,表示不知道,這樣他便會開心的跳過來,驕傲地告訴我他的答案。這一次離開了這么久,小澤一定又有特別多的開心見聞想要與我分享吧。
在小芳那里略做停留,我便懷著忐忑又激動的心情回到了家,可奇怪的是,當我推開房門,屋內(nèi)卻空無一人。哪怕是一件行李也沒有看到。
我撥通小澤的電話。
“爸爸,爸爸!”電話那端,小澤興奮的喊我。
“小澤,你們中午不就是說快到家了嗎?在哪呢?”
“我們在……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孫緲叔叔帶我們來的……在飯店吃飯……”
小澤話還沒有說完,我便聽見一旁楊曼的呵止聲,隨即電話也斷成了長音。
我真的無法形容當時那一刻的心情,切齒斷骨亦或發(fā)指眥裂都已無從表達我心中的怒不可遏。孫緲,這個我這輩子最鄙視和憎惡的人,為什么是他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為什么是這個人渣?我的腦子猶如五雷轟頂。
那一剎,所有的一切,我似乎全都明白了。我的大腦深處仿佛被人瞬間點燃了一顆巨型炸彈,直將我的頭顱炸的支離破碎,四分五裂,隨即在那無數(shù)碎裂的縫隙之中傳來陣陣詭譎的嘲笑聲。
終于,我的眼前陣陣發(fā)黑,整個人癱倒在了沙發(fā)上。
可能,有些事便是如此吧!當你以為自己身受萬般磨難,無以復加的時候,其實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