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薩迪·羅素
“米切爾警探……您……不會抓我的吧……？”
莎迪一手抓著包，一手扳著桌板，身體微微前傾，側(cè)過頭試探性地詢問道。
“抓你？我為什么要抓你？”
倫納德頭也沒抬。
“你在我執(zhí)勤的時候偷東西被我抓個正著了？還是你有案子分到我手里了？”
“沒有沒有，我是良好公民，怎么會偷東西呢？”
薩迪心虛地笑笑，在克萊恩眼里卻顯得欲蓋彌彰。幾聲尬笑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您真的不是在那個……那個什么……釣魚執(zhí)法？”
“除了條例規(guī)定，報警必接，你還有什么值得我加班的？還是說你要犧牲自己要挾我去查辦我的上司尼可羅·霍克？”
職責(zé)所在，全力以赴，但與自己職責(zé)無關(guān)的事情一律不問，不是自己接手的案子一律不聽，不在自己上崗時間里發(fā)生的事一律不管，只要下班了全世界的死活都與自己沒關(guān)系。
這是倫納德蘇醒之前貫徹始終的信條。在克萊恩看來，與他傳統(tǒng)認(rèn)知中的警察相比似乎顯得有些消極怠工，但光是專注破案、忠于條例這一點，已經(jīng)在敬業(yè)程度上打敗了大半個西維拉斯場。
“唉，可憐我那一輩子苦命的丈夫啊……他為人老實、勤勤懇懇、遵紀(jì)守法……”
“別演了，還在這里裝什么呢？給我好好說話！”
倫納德扳著臉把筆一拍，面無表情地盯著莎迪。
“你來報案還要繼續(xù)撒謊嗎？”
“嘿嘿，沒有沒有，那我怎么敢呢？”
再三試探之后，莎迪終于確定自己不會因為這件事而突然被抓起來，徹底放松下來。剛剛那副可憐弱小又無助的怨婦做派一下子消失不見。她直接雙手扒拉著桌子湊上前去，露出討好的笑容與狡黠的目光。
這種堪比川劇變臉的演技，讓克萊恩都不得不驚嘆勞動人民的無窮智慧，一看就是一個老油條慣偷了。
倫納德更是對這種小毛賊伎倆司空見慣了。
這種來自邊緣地帶的老油條每當(dāng)被抓進(jìn)去的時候、或是因為一些事情要求人的時候，總會表現(xiàn)出自己弱勢無助的被害者形象，來博得同情，有些剛剛?cè)肼毜男【瘑T就會因此可憐他們，罰他們一次口頭教育就算了。
但其實這些老油條根本不在乎蹲局子，吃完牢飯出來又是一條好漢，沒吃過一碗西維拉斯場的炸魚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的是在邊緣地帶混的。
他們只在乎被拘留一次，要少偷好幾天錢呢。
也許在這幅苦情攻勢下，霍克警長勉強答應(yīng)看她一眼，可惜這對倫納德來說完全不頂用。
都是千年的老狐貍，還給我演什么呢？
那既然都抱到大腿了，我也就不裝了。
“這事兒還要從幾天前說起?！?p> 薩迪開始對兩人侃侃而談，但當(dāng)眼神掃到倫納德的冷臉時，多少還是有些畏懼。
“當(dāng)時我們正在綠木頭書店，物色下手目……正在綠木頭書店準(zhǔn)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還未說幾句，薩迪發(fā)現(xiàn)倫納德不僅一字未記，甚至還向自己伸出了手。
“首飾貢品?！?p> 他又敲了敲桌子。
“放上來，我看見你把包裹藏起來了?！?p> “你不是說你不要‘禮物’的嘛！”薩迪緊張起來。
“我是不要禮物，但你會自己乖乖把貢品還回去嗎？要是覺得我這是私吞，可以待會和我一起去黑夜教會還東西。
“我是不喜歡管閑事，但不巧這個貢品案就是我負(fù)責(zé)的?！?p> 薩迪擺出一幅委屈的表情，依依不舍地把包裹放在桌上，推到一邊。
“還有呢？”倫納德指指薩迪的胸口，“我說過，拿著它只會給你帶來厄運?！?p> 薩迪滿臉不情愿，從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枚戒指放進(jìn)包里。
幾道手段下去，薩迪終于老老實實地開始敘述。
失蹤的人是勞勃·羅素，是薩迪·羅素的丈夫，是一個男孩的父親，同時也是在西維拉斯場七進(jìn)七出的“老人”，主要罪名有偷竊錢包，偷竊電瓶，偷竊通訊終端，偷光纖網(wǎng)線等等。
尼可羅·霍克早已遠(yuǎn)離一線工作，但是只要他當(dāng)時不被“重金承諾”與扮弱裝慘糊了眼，在終端上掃一下這個婦人的臉，就會發(fā)現(xiàn)薩迪·羅素的履歷也是十分豐富，和她丈夫五五開。
不愧是夫妻倆。
勞勃·羅素是一個瘦高個、深眼窩的人，在右手和右腿部分進(jìn)行了整條肢體的義體改造。于是夫妻倆在工作中各司其職，擁有靈活原裝手指的薩迪負(fù)責(zé)偷竊與行騙，而配有義體的勞勃則進(jìn)行一些簡單的破解與拆卸。
事實上兩人的家庭條件不足以換上兩條優(yōu)秀的義體，勞勃只是使用了滿足日常需要的基本款，是大多數(shù)殘障者最便宜的身體替代方案，高級的多功能義體、超越肉體機能的義體，在市場上仍然是天價。
“勞勃的手腳怎么斷的？”
查遍檔案后沒有找到答案，于是倫納德干脆問了一句。
“哦，這個啊，那還不是幾年前偷錯……幾年前惹到了……”
“……在幾年前你們偷東西的時候發(fā)生什么？”倫納德強勢地指正薩迪的掩蓋行為。
“沒錯，我們幾年前偷東西的時候，偷到了不該偷的人。勞勃人比較高，鉆地道的時候慢了一步，不知怎么就被抓到了，然后那個人就把勞勃露在外面的一只手和一只腳全砍掉了。”
被揭了老底的薩迪干脆破罐破摔，毫不掩飾地表述自己“波瀾壯闊”的偷盜生涯。
“媽的，我們后來才知道，那個混蛋是從地下城深層不知道哪個不見天日的洞里爬出來的大人物，我干，早知道我們換個人下手了?！?p> 婦人的語氣越來越粗魯，她提到這事的神態(tài)卻沒什么大變化，仿佛就是在洗衣服的時候和鄰居傾訴一些日常小煩惱。
粗糙的詞藻間有對魯莽行事的悔恨，有對兩人撿回兩條爛命的慶幸，有對日后技能精進(jìn)的反思，唯獨沒有想過停手不干。
她甚至講著講著還伸出手對倫納德指指點點，半是恐嚇半是夸張地壓著嗓子說。
“警探，我跟你說，我懷疑那些關(guān)于地下城的傳說都是真的，那地底下確實有那種擁有超能力的牛人！
“我親眼看得見的，當(dāng)時我們明明甩掉那個大人物了！可是他眨眼間就出現(xiàn)在了地道口，我們一眨眼，勞勃的手和腳就飛了出去！”
看來他們是偷到了一個脾氣不好的非凡者，克萊恩在心里總結(jié)道。
隨著倫納德在錄入信息，克萊恩掏出兩枚金制星幣在之間擺弄，簡單地做幾個占卜。
得到的影像和啟示比較零碎。
克萊恩先是看見薩迪與勞勃正在一家名叫綠木頭的書店里轉(zhuǎn)悠，然后有人就來搭訕勞勃，當(dāng)薩迪反應(yīng)過來時，勞勃已經(jīng)跟著陌生人走遠(yuǎn)了。
緊接著畫面一轉(zhuǎn)，占卜出現(xiàn)了被干擾的情況，克萊恩只能看到勞勃在一個又黑又壓抑的地方，艱難地喘著氣，狀態(tài)很不好，但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模糊畫面讓克萊恩得不出更多關(guān)于地點的有效信息。
倫納德所在的警局離克萊恩的公寓有些遠(yuǎn)，超出了秘偶控制的范圍，在那里的占卜會更加準(zhǔn)確和安全。
克萊恩示意倫納德自己已經(jīng)有了思路，在短暫的夢境交流后兩人就有了調(diào)查方案。
看著默不作聲的兩人，薩迪忍不住插嘴。
“怎么樣？警探，能找到嗎？”
“有思路了，應(yīng)該能找到，但不一定能活著回來。做好心理準(zhǔn)備。”倫納德答道。
“這會很難嗎，警探？該不會是被地下城那些大人物抓了過去吧？我說警探你還是量力而行吧，要是真的是遇到地下城的人，那就算了，我就當(dāng)是認(rèn)命了?！?p> “算了？”克萊恩挑眉，“你不是很想找到你的丈夫嗎？”
“我當(dāng)然很想啦，只是我知道這情況下兇多吉少啦?！?p> 薩迪轉(zhuǎn)轉(zhuǎn)咖啡杯，然后將剩余一點苦咖啡一飲而盡。
“我們那里那種貧民窟，到處都是通往地下城的入口，離地下城實在太近了，所以【邊界地帶】這種綽號可不是瞎叫的，每天死幾個人都不是什么大事。
“倒是你，警探，若是這個事情確實和地下城的黑幫還是什么邪教徒有關(guān)系，你還是趕緊跑吧。畢竟相比之下，活人總歸比死人更重要。”
要是真遇見了，還說不準(zhǔn)誰才是逃命的那個……
金幣在克萊恩指尖翩飛，一些預(yù)感交織而起，他問道。
“要是我們找到了那個犯罪分子，你會去報復(fù)嗎？”
“報復(fù)？我為什么要去報復(fù)？”婦人看克萊恩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要命的傻瓜，“不管勞勃活著還是死了，總歸是接下來的日子更加重要。那些人既然能拐走勞勃，當(dāng)然比我們厲害多了，我再去找他們麻煩是嫌命長？”
那我為什么還要去找那個男人呢？薩迪突然想，活人總歸必死人重要，無論那個男人歸來與否，接下來揭不開鍋的日子才是更加深重的災(zāi)難。
或者，其實她根本不用花那么多力氣與錢財去尋找那一個大概率找不回來的男人，家里還有兒子要養(yǎng)，自己還有東西要偷，那些在邊界地帶貧民窟對她污言穢語的混混，一拳打過去就可以了。
“……也許我還是想要一個答案……”
薩迪望著遠(yuǎn)去的二人，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