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禮畢,孝子賢孫立侍屋外,裴少珩同一眾耆老尊長走出宗祠,出了宗祠,裴少珩站至門前環(huán)視了一圈階下眾人,正欲開口,卻瞧見一張有些系熟悉的面容,不同于記憶中的臟污,此刻其人正冠凈衣,一襲灰袍妥貼的穿在身上,面容干凈,神色平和。那一雙眼睛不負之前的渾濁無神,掃視而來,竟有些瘆人的力道。
十一見裴少珩不動,順著他的目光向下望去,心下一驚。
那不正是雨天路遇的跛腳癡翁嗎?
怎得看他今天不癡了?曾祖歸祠這樣的大日子,怎的讓他混進來了?
似覺察到了兩道目光打量著他,那位老翁越過人群看向了十一,只一眼,這位跛腳老翁又復之前瘋癲之態(tài),雙手扯發(fā),目呲欲裂,嘴里又低低地嗚嚷著什么,眾人都被他突如其來的瘋癲嚇地做不得反應,忽的他猛然向十一面前的虛無厲聲喝去:“你這混賬!這樣盛大的日子你還呆站著干嘛?還不快過來?”
十一一愣,啞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這癡翁是在和自己說?隨著手上的動作,十一又向后退了一步,見到老翁目光不動,這才放了心,原來不是呵斥自己。
眾人見狀忙上前扯著那跛腳老翁,有上前勸慰的,也有拿著帕子掩著他嘴的,又有撫胸拍背欲將他喚醒的,裴少珩見狀,心下疑惑更甚,便側著手問詢族中掌事之人:“裴掌事,請問這位老者是誰?”
裴掌事忙喚人將那老翁安頓好,這才與裴少珩解釋道:“此人乃族中外姓一支尊長,說是尊長,實則并無血緣,當年其祖同裴家先祖一并隨太祖征討四方,忠心耿耿,數(shù)立軍功,己翻于危難之中,以身換命解救裴家先祖性命,裴家先祖念其忠勇,便賞其裴姓。到了其父這一輩,便入了裴家曾祖一支,以庶出旁支入祠,其又將獨子記載現(xiàn)族長名下,已然是一家了?!?p> 裴少珩了然,又問:“那為何其狀這般?”
裴少珩話有余地,其狀與尋常人不同,似呆似癡。
裴掌事嘆了一口氣又道:“這人原也是個好的,只從娘胎生下來帶有跛癥,只是一年前,其子無故失蹤,裴阿翁憂心成疾,這才有了癡傻的毛病,偶間便也能憶得起來誰是誰,做事也清明,偶間便不大行,認不得人,也料理不得自己,只翻來覆去的囫圇著一句話。眾人都道他瘋了,可念其早早鰥身,年老喪子,孤苦伶仃,于是族中便多有看顧?!?p> 裴少珩了然,心里卻也是一嘆,倒是個可憐人。
忽的又想起裴管事所說的無故失蹤,便又追問起來:“家中無人報官嗎?城中有百姓失蹤,事出蹊蹺,官府當以審理重視?!?p> 裴掌事聞言,臉色忽地一僵,便又古怪了起來,直打了幌子含糊道:“問詢了,倒也審了?!?p> 裴少珩又問:“是何結果?”
裴掌事臉色煞白,只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蹦出兩個字:“無果。”
無果?
裴少珩一驚,城中百姓無故失蹤,太守不重視,府衙不上報,哪里會有這樣的事?又想起吏部評定核校之時,廬陵城郡守同上級州府均是首列且入吏制表彰,不由心下一沉,臉色一冷,莫不是吏部評審陽奉陰違了不成?
裴少珩心間不悅,他自赴任都察院以來,大大小小案件審過無數(shù),卻也沒有今日讓他心寒體冷,他主監(jiān)察,不料其鄉(xiāng)土之上竟有這般糟污之事。
裴掌事見一向和顏悅色的裴少珩面色忽地冷了下來心間霎時惴惴不安起來。
裴少珩接著又問:“一年時限都難以探探查,豈非府衙無能?”
裴管事見其色厲也不敢多言,只緩了緩神色措辭解釋道:“不是官老爺無能,任是誰,也沒法查?!?p> “哦?”裴少珩心間不滿出聲問道:“這是何意?人行于天地之間,怎能無跡?或他人行兇,或自己奔走,總留有痕跡,這不能探查又是哪般托詞?”
裴掌事咬了咬牙,俯身貼耳道:“作案行兇者并不是人,怎能探查?何談抓獲?”
“不是人為?”裴少珩疑惑,裴掌事點了點。
裴少珩蹙眉問道:“不是人,那又是誰?”
裴掌事湊上前來詭秘而畏懼道:“是畫眉鳥!”
畫眉鳥?裴少珩無奈啞言,心中卻是不滿更甚,畫眉鳥殺人行兇,這般奇聞異事真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以此為托,愚弄百姓,實令人汗顏!
“哪里有鳥行兇的這般說法?”裴少珩暗哼一聲。
見其不信,裴掌事解釋道:“您別不信,廬陵城不光失蹤了裴老翁獨子,自兩年前便有大批百姓失蹤,人人都道,是被畫眉鳥選作侍從,將人帶走攝去魂魄前去侍奉去了?!?p> “無稽之談!”裴少珩愈發(fā)不信。
“怎能是無稽之談?若不是有鼻子有眼的是,廬陵城怎能滿城豢養(yǎng)畫眉鳥,侍奉終身?”裴掌事撇了撇嘴,也不管敬不敬,立馬駁道。
“那你倒是說說這畫眉鳥是怎么殺人的?”十一聽了半晌詭事忽地開口問道。
裴掌事又湊近面色詭異且聲音畏懼道:“兩年前,有一秀才名叫李玩,李玩酷愛斗鳥,以畫眉為最,一日夜間,其鳥啼聲凄厲,整街滿巷皆有耳聞,待次日有鄰居前去探查,之間地有血漬,羽落一地,李玩其人不知所蹤,府衙尋了一月,依舊一無所獲,至此,但聞夜間畫眉泣啼,次日必有人失蹤,一個,兩個,這兩年來已計無數(shù),于是,為避此禍,各家各戶皆豢養(yǎng)畫眉,虔心侍奉?!?p> 十一越聽越覺陰森詭異,裴少珩確是暗中計較著:畫眉鳥殺人?午夜泣啼便次日失蹤?但聞其聲,人人自危?哪里有說的這幫邪乎?無非是有心之人心懷不軌,借此傳聞禍亂世人。
想至此處,裴少珩抬首看著籠中金眼雀兒,面色陡然一冷,眼眸微斂,心道:我倒要看你有何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