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勝處放翁家,槐柳陰中野徑斜。點點晨露是天上落地的繁星,沾上了行人的衣擺鞋面,再有絲絲入山晨風,有些涼。
天邊翻起了魚肚白,兩個爬著山路的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聊著……
“老先生,這入世的玄妙可有說法?”
“可曾聽到鬼怪點名?”
“我當是厲鬼勾魂,地府索命?!?p> “那是鬼神,天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凡人怎能隨意開天門。立命拜帖,總得有人呈遞。”
“我只記得萬般難受時,故人點了我?guī)拙?。后來,后來我將要入世,其他就不記得了。就記得最后您一句……安如磐石……”蘇毅撥開樹枝雜草,勉強跟在老人身后。這個每天上山下山的少年郎,頭一次懷疑起自己的體力……
“鬼神指名引路,認可你立命之后,才會大開天門,準你入世。有多少人一輩子不曾見鬼神,有多少人一輩子迷失在立命途中……那開渠劍修從出生到立命只做一件事——觀劍,觀石、觀石上劍。等到鬼神點名立命時,心中只有一劍,當斬奸邪、情絲、塵緣、舊念……不一而同。而你,缺的就是長年累月的準備,根本進不了那種心境。而我做的,就是填補這個空缺?!?p> “那老先生,為何這么多人就算能有那心境,也不和我一般,一次就立命?”
“我說過,你與常人不同。”
又是這個……
……
老人少年像是爺孫倆,在閑聊之中爬上了山腰的一處懸崖山澗。
“你倒是會挑地方睡覺?!崩先丝粗鴳已聝葌热?,一處帶著些雜草的平地,氣定神閑道。
“呼,您老帶著我來這干什么?”蘇毅倒是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蓑衣上夾著水漬,老人也不答話,徑直立于萬丈深淵之上。遠處鷹啼猿鳴,旭日東升,淡淡霧氣帶著些朝氣彌漫在山野。
“看著?!?p> “看著?”蘇毅瞪大了雙眼,但不知道是看山看水,還是看日出。
一掌撫在少年后心,老人氣道:“再看!”
不等眨眼功夫,蘇毅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幸得青衣一手攙扶,他才不至于失了足。
惡心感過后,蘇毅眼前景象驟變。只聽山澗石壁在身后唰唰閃過,眼里風光聚焦在山巔盤旋,又猛一扎頭下了九幽。側看眼角一雙雄奇羽翼夾著狂風,呼呼炸裂的氣浪直沖面門,好似天空領主俯瞰人間,睥睨天下。
鷹??!腳底一股豪氣頓生且不由分說的沖上了腦髓,伴著一聲清冽的啼叫響徹在云海。
正要與天比高時眼前突然一轉,景色又是一變。樹林中閃過一道赤色魅影,越過一節(jié)節(jié)枯倒的樹干,蠻橫的奔襲踐踏在林間青草上。眼里看見那吻突上皺起了一個個“八”字,兩側硬須皆張,喉間滾滾低吼。只是眨眼間,躍起、撲倒、咬喉,溪邊飲水的小獸便已經(jīng)成了盤中餐。在破開的腹間啃食了兩口后,一只前爪“砰”的踩在了獵物的尸體上,蘇毅眼前的吻突上、硬須上仍有鮮血滑落。四肢一用力,那尸體直接被踩得骨頭全碎,又是一聲迎天長嘯。
……
蘇毅呆住了,在這小小的一處后山。他作了鷹,作了虎,作了毒蛇作了魚,作了狂風作了樹……這片天地的樣貌了無余痕的刻畫在了他心中。
于他頭頂,絲絲縷縷戾氣蒸騰而出,消失不見……
老人點頭撫須。
……
“修行了時了無時……老先生,我好像懂了……”待到他一睜眼,見日暮西山,鳥獸歸林,蘇毅似有所悟。
“感慨的事兒等你入世了再說?!鼻嘁乱娝章?,轉身提醒道。
“?!”蘇毅轉頭,又一次看著那一襲青衣,面無表情道:“老神仙,說出來你也許不信,可我感覺上次立命就在個把時辰前……”
“你若是不想報仇,我亦不管你?!?p> “……”蘇毅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自己的心尖逆鱗被人拿捏的滋味真不好受……
想了想,蘇毅掙扎道:“老先生,上次立命我可是死去活來的,這次……”
“這次不會了?!?p> “真的?”蘇毅眼前一亮。
“你可聽過第二次立命鬼神還不認識你的道理?還需要再一遍遍喚你名字?”
“那就好……”蘇毅松了口氣。
……
半個時辰后……
“蘇毅!”
“蘇毅!”聲聲如驚濤駭浪。
“臭老頭!去你奶奶的!啊!”
……
鬼神認不認識另說,世上又有幾人二次立命的?
可憐萬千鬼神的指名聲一響起,少年食肉寢皮的心聲便宛如實質般傳到了老人耳朵里……這一次鬼神似威力更甚此前,仿佛在懲罰這個膽敢戲弄上天的“二進宮罪犯”。雖然有了一次的經(jīng)歷,但也扛不住“盛怒”的鬼神。蘇毅心神欲裂,手心想要摁進腦子里,一掌拍滅那嘈雜的蒼蠅……
跪伏在地,感到像有人從四面八方拉著繩子,誓要把他的腦子四分五裂。血絲布滿眼球,眼神愈發(fā)迷離,蘇毅的氣息又一次漸漸的萎靡了下去……
每一秒都像是一生,每一刻都像有野獸不斷的在爭搶著撕咬他的身軀,扯走了一塊又一塊的血肉肢體……一如開頭,他癱倒在陰暗的世界里,只求能暈過去,哪怕一小會兒都行……
不知過了多久,痛苦的表情似乎也做夠了。盡管,還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蘇毅!”聲音似帶了些得意的笑。
“蘇毅!”
……
是一夜?一天,或是……
恍惚間,只覺臉上溫熱撫過,是媚姐帶著淺笑憐愛的姿態(tài)?蘇毅散去的魂像是被溫柔輕點的指尖聚攏了,重新回到了這具軀體。
“媚姐?”
動了動眼眸,右手飛速一握,想要抓住那剎那間的溫柔。但那手像是被嚇的一縮,避開了蘇毅的手。
“媚姐!”
感覺柔軟離去,蘇毅一驚,忙睜眼。
入眼,不是那婀娜多姿的傾城佳人,卻是一只蹲在草叢間的小猴子。小猴子有些害怕,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手腳并用的往后倒了倒。顯然是好奇,小猴子并沒有馬上離開,歪著頭還是伸了伸脖子,與蘇毅四目相對……
蘇毅滿頭問號,這是哪?怎么沒在精神世界繼續(xù)受苦?這猴子……茫然的雙眼與小猴子各有所思。
怔怔然過了一炷香,只聽遠處一聲“嗷”的巨響,驚起飛鳥無數(shù)。
看著飛鳥掠過頭頂,小猴子這才有了動作,見它前爪胡亂的撓著頭皮耳朵,嘴里還“嘰嘰嘰”的,像是有些著急。可對著蘇毅說了半天的“獸語”,仍見他毫無反應,小猴子又一歪頭似無奈的轉身,身手敏捷的攀上了身邊的大樹。正要繼續(xù)往前朝著聲音躍去,突然又停了下來,往懷里抓了兩個紅彤彤的果子扔了下去,只聽“哎喲”一聲,小猴子“嘰嘰”兩聲這才離開。
……
“它剛才肯定在笑話我?!比嘀辉疫^的頭頂,蘇毅一臉郁悶的起身。
“但,它應該是只好猴子。”又看著手心兩枚剛摘的果子,蘇毅心中甚是欣慰。
……
郁郁蔥蔥的樹林,一片接著一片連著山脈,穿過河流,沒有盡頭。蘇毅就在一條溪流旁,喝著溪水,搓了搓臉,見幾尾鯉鯽朝著上游而去,時而躍出水面,撒潑逞歡。
甩了甩手上的水,往褲腿上一抹。蘇毅起身,似漫無目的一般,朝著一個方向繼續(xù)走了下去……
生靈在身邊竄走,在頭頂飛旋,在四周鳴叫……起初還吸引了些他的目光,但到后來,已成習慣,充耳不聞。飛禽走獸在這世界,似是繁衍,又是永恒……
……
不知時間幾何,少年亦無所覺。待得登上一處山巔,看見頭頂烈日依舊毒辣……蘇毅嘴唇干裂,衣襟褲腿被些個雜草荊棘開了些大大小小的口子,不成樣子。發(fā)絲間還有些蒼耳沒有清理,十根手指已是布滿密密麻麻的細口子,滲了些血……
蘇毅閉上眼,呼吸與微風同韻……
“若我有偉力,讓這天,日月交輝……”,他淡淡開口,似是祈福,又像是……
哪知話音剛落,一輪新月陡然懸掛天邊。
“讓這天,能有星空隨月……”
以蘇毅所處山巔為分界,半邊天穹頓時拉開黑幕,繁星點綴其中,那一襲新月也灼灼生輝,不在似一片云彩襯在曜日一旁。
“有雨雪風雷變換……”
又是一道閃電突然炸響在叢林中,導致本就被天地異色嚇到的野獸們霎時驚魂逃竄。烏云密布下,風雷滾滾、瓢潑大雨緊隨其后……而蘇毅恍然不覺,讓那雨水浸透衣裳,狂風貫穿身軀……直到一聲“嘰嘰嘰”的吵鬧聲出現(xiàn)才讓他睜了眼。
蘇毅沒想到那只小猴子竟一直在跟著他。
“嘰嘰嘰!”小猴子還是顯得很著急,上下跳個不停,對著蘇毅叫來叫去。
但,看著這個好似同類的物種一點動作也沒有,小猴子更著急了。直接跳上蘇毅肩膀對著他耳朵又是一通獸語……
“它以為我聽不見?”蘇毅啞然,反手把小猴子樓在了懷里,看著小猴子不抗拒但很生氣的樣子,蘇毅終究是笑了。
“嗷……”從山底傳來了那熟悉的怒吼聲。
“去吧,找你的親人去。而我……是個孤家寡人,沒地方去?!泵嗣『镒拥念^,蘇毅放下了它。
“嘰嘰嘰!”
眼眶濕潤下,蘇毅看著……看著仍死死抱住他褲腿使勁往后扯的小猴子。
可嘆天上雷公電母不作美,雨勢更狂,閃電愈密,妖風更甚……小猴子看起來害怕到了極點,眼里對著蘇毅已是哀求。它的毛發(fā)被打濕完了,最后索性不扯了,改為緊緊抱住蘇毅的腿。眨了眨也似通人性般紅了的眼,正看著,一道豎雷劈在跟前。
“嘰!”小猴子渾身發(fā)顫抱成了一團,頭也埋了下去。
“嗷……”
“嗷……”
……
“傻猴子,傻猴子,傻猴子……”念叨著罵著……
終究還是少年人,捆不住眼里淚水。
“你若真在世上,該多好,多好啊……”
他還想再摸一摸那倔強的小頭顱……
……
“拜帖人,蘇毅!”
不合時宜的凄厲叫聲還是來了。
手伸到一半停住了,眼前朦朧一片,著急的小猴子不見了。接著,詭秘的天空、磅礴混亂的大地、綿延的樹林……俱是煙消云散。
又是日月無光的地方,又是只剩蘇毅一人的世界……
“這就是天道嗎?”他伸到一半的手緊緊攥了攥,近乎咬著牙說道。
“蘇毅,向天拜帖,你可要立命入世,從此以天入道!”
……
“哈……”仰著頭眨了眨眼,蘇毅平復了些許情緒。
又嘆了口氣,是認了命。
“某,蘇——毅……”他沉著聲,一字一字吐出。
“安……如……磐……石!”
……
“老先生,這次怎么說?”
“天……”老人搖搖頭,再次轉身,道:
“聽我一言,你把握不住……”
……
一點九點點
昨夜寫完,現(xiàn)在看尚有諸多不足,稍作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