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行?”少年郎氣息紊亂,怎可不忿。
“為時尚早?!?p> 現(xiàn)在再看老人神仙似的身段,哪兒還有羨慕崇敬一說……
“什么,叫,他奶奶的,為時尚早?!”盤著的雙腿解開,蘇毅猛地起身。
“天上事,人間不可說?!?p> 青衣老人有一點很好,就是不會生氣。但這樣,好像更讓人生氣……
……
“老t……老先生。你告訴我,究竟還要幾次,到底得立什么命才行?”
“天上事,人間不可說?!?p> ……
“你是怕了那難受勁兒?”
“既要登天,哪會怕他刀山火海。小子只是想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入世!”
“天上事,人間不可說?!?p> ……
“呼……”這幾天又悲又懼,時狂時喜所帶來的好處就是,蘇毅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平復好情緒。
“那老先生,接下來我們?nèi)タ词裁矗俊?p> “天上事,人間……嗯,這個可以說……”
……
小鎮(zhèn)外的石橋上,老人少年再次踏上新一輪立命路……
朝陽初升,夕陽西落。這幾天蘇毅就沒見過正午的太陽,也不用吃飯睡覺。有老人在,他就像是不會枯竭的河水,在老人安排的溝渠中,不斷流淌……
此后的時間里,蘇毅次次立命,次次被叫停。
第三次立命花了兩天兩夜……
“安……如……磐……石!”
……
“我懂,不可說。”
……
第四次立命花了整整四天……
“安……如磐石!”
……
“我……我真的快不行了……”
……
第五次立命用時六天五夜……
“安如……磐石!”
……
“鬼神……嗓子不會痛嗎?”
……
第六次,九天九夜……
……
再次被那四個字扯出來后,蘇毅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在哪一方世界了,也分不清是第幾次了,只覺睜眼又是輪回……
“世俗業(yè)障,厄難加身。人間不值得……”這一次,老人沒有再催他。似是老神仙也放棄了嗎?難道對他而言,根本就沒有適合的命路,他這顆棋子終是無力回天了嗎?
可我還有,我還有一場血淋淋的仇不得不報啊!
“值得!”
蘇毅開了口,雙臂在膝上一撐,盡管他心中憔悴無比,也還是穩(wěn)穩(wěn)起身。這一次,他看著青衣,那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
“我立命幾次了?”
“六次?!?p> “我還能……”
“即便是你,也會有極限?!崩先酥毖圆恢M。
……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蘇毅總算是得到了一個肯定的回復,盡管答案不盡如人意。他沒有再說話,一步踏出,擦著老人的肩膀而去。背影蕭索而沉重,像是出城迎戰(zhàn)的將士,全副武裝,伴著死志。
要么凱旋而歸,要么,魂歸故里……
青衣老人轉(zhuǎn)身看著漸行漸遠的少年,像是聞到了真真切切的決絕之意。
“第七次,該來了?!?p> 老人也一步踏出,青衫卷袖,戴天履地,動非動、靜非靜。待白發(fā)垂下,已至少年身后,倒是那縮地成尺的仙家技藝。
“你若還想觀想,北方永淵、西南開渠也不是不可去!”老人負手緊隨其后,依舊云淡風輕。
“不了,旁人立命之地,我再去,又能有什么變化?步人后塵而已。”
身后那襲青衣嘴角微勾,隨即故作身體有恙的咳嗽了兩聲。
蘇毅面沉似水,繼續(xù)道:“我要去看我獨有的風景,既非觀想、也非訣別,但求個心安……”
兩人再無相談,徑直往那后山而去。
……
小時候,蘇家大哥曾帶著小蘇毅來到后山山頂。山頂樹木林立,灑下一片綠蔭。兩個少年來到個空地,做了副秋千,坐在秋千上仰頭望去,剛好有一圈空處沒有被林蔭覆蓋。大哥抱著弟弟坐著,透過樹木之間凝望深空。
弟,你以后要是哪天委屈了,找不到我們了,就到這兒來,坐在秋千上,看看天上的星星……
大哥是星星嗎?
或許是吧……你看著看著,我們就回來了……
回不來怎么辦?
一直看著,總會回來的。
那萬一呢?
你相信大哥嗎?
那,那我先回家把飯做好了再過來等你們?
……
“騙子……”
青衣看著秋千上閉上雙眸的少年,已是漸入佳境。
山中無風、無聲、再無他人。仿佛,早有準備……
一束夜色穿過云層,徑直灑在兩人臉上。
斗笠下的老人平靜而溫和,“有話要問?”
“嗯。”
“問吧,天上事,人間事。我挑能說的說?!?p> “小子只是不懂,那六次立命,好像每一次都是你設計的一般。包括我的觀想、立命、甚至是每一次即將入世前的打斷。雖然看起來像是你催著我一直不停歇的去完成前六次,其實……”
“說下去?!?p> “其實……更像是在遷就我?從給我講故事到助我入境……”,蘇毅頓了頓,說:“我應該是老先生某個計劃里非常重要的一顆棋子吧。”
“哦?”
……
蘇毅胸膛起起伏伏,跟著呼吸聲也沉重了些。
半晌過后……終于,他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般。
“不然,也不會搭上近千條人命!”平靜的樹林里,那咬牙切齒的聲音顯得十分突兀。
林子本就寂靜,現(xiàn)在更是幽異恐怖。陰暗的山野里,好似聽見了一陣陣狂亂的心跳聲。
……
蘇毅再次睜眼,但是眼神并不平靜,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他的手在秋千的繩子上捏出了汗,毛孔和心跳像是滾滾的沸水,激蕩不息……
就在他雙手僵硬到微微顫抖時,老人終于淡淡的開了口:
“以后這種沒把握的話,盡量爛在心里?!?p> “沒把握?”少年怒從心起:“你的出現(xiàn)不就是在刻意引導我去報仇嗎!”
“那你有把握殺了我嗎?”
……
毫無溫度的反問讓氣氛瞬間如墮冰點,蘇毅只覺口干舌燥,難受至極。浸出的冷汗?jié)裢噶艘陆螅B呼吸都變得十分沉重。
他后悔剛才說出口了……
“屠殺、報仇,你看到的還是太少了……”沒等多久,也并沒有出現(xiàn)他想象中血肉橫飛的場面,老人只是感嘆般的開口說道。
“什么意思?”蘇毅還是警惕道。
“我要的,從來都只是將來。那些人的命,不是我所求。你認為是我在引導你?不,是大勢,是天下大勢需要你?!?p> “老先生說笑了,我一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小子,何來能力可以攪動風雨?”
“天上事,人間不可說。想報血仇,想知道緣由,總得往外走走,往高處走走。”
……
蘇毅再次閉上雙眼,他知道沒事了。但手臂仍是有些脫力后的顫抖,似快要握不住那繩子。他不明白為什么到現(xiàn)在為止老人還在遷就他,這里面有太多的疑點。其中最讓他在意的就是,千人屠殺案的背后好像還牽扯到了很多……很多讓他想要且不得不去知道的真相……
想著想著,蘇毅就坐在秋千上睡著了。
……
飄渺云霧,和光晨曦。是天上,是人間,一棵青蒼古樹,遮蔽了半個天幕。
樹下盤坐兩人,相對而坐,一人少年相;一人白衣長髯,仙家相。兩人之間,一張案幾,上面淡茶兩盞。
“您,又把我?guī)У绞裁吹胤搅??”無奈的開口,少年知道自己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所以也并沒有多少抗拒。
“立命,無非是證道?!卑滓旅蛄丝诓?,答非所問地說道:“這次,我想問問你,有何宏愿?”
“小子心小,只想報仇。”少年抬手,伸向了茶杯。
“心不論大小。仇可報,人,亦能成圣?!?p> “仇得報,人間,便不值得了?!?p> 看著少年抬起的手,白衣緩緩出聲:“若是這世上,有人還在等你呢?”
“什么!”不出意外,少年停住了。
“誰?是他們嗎?是有人還活著么?”少年心情激蕩,急不可耐。
“修行路漫漫無期,登天之路怎可一人獨賞美景?”白衣笑瞇瞇的看著少年,又抿了一口茶。
……
緊張的表情逐漸平和下來,少年又試探著問道:“您的意思……真有人還活著?”
白衣?lián)u頭,不知是否定還是那句“人間不可說”。
看著這模棱兩可的樣子,蘇毅心頭卻火熱起來,靈魂好似在戰(zhàn)栗。很明顯,他給了自己肯定的答復。
“若真當如此,我愿立下宏愿?!碧K毅精神震了震,隨即單手執(zhí)杯,“為身邊人,且上征途!”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白衣欣慰一笑,也跟著飲盡了杯中茶水。
……
杯空,聲響。
“拜帖人,蘇毅!”
天上仙境聞聲剎那間崩碎,無邊無際的黑暗陡然襲來。猛然入境的蘇毅雙眼一睜,他聽到了那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稀里糊涂又將立命的蘇毅不禁感嘆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
“蘇毅,向天拜帖,你可要立命三千,以此入世證道?”鬼神像是敲門磚,引來了正主。但這次質(zhì)問蘇毅的也不是那萬千鬼神,而是自頭頂而來。夾雜著滾滾天威,一人一聲,呼嘯壓來。
“安如磐石……”
“你!”蘇毅一驚,難道他又要壞我一次?誰知剛驚出了聲,又一句話傳來。
“以待來日,一指勝天,叫那邪魔歪道,盡皆俯首就戮!”猖狂之盛,似蓋過了天威。
……
“安如磐石,以待來日,一指……”見立命入境并未如以往般消散,蘇毅放下心來,淡淡念叨著,心中漸漸有了明悟……
“蘇毅,向天拜帖,你可要立命三千,以此入世證道?”煌煌天威再次涌來。
少年不再猶豫,“某,蘇毅!愿為身邊人,踏上征途,立命三千!”
“允!”
終于!一口濁氣吐出,少年像泄了力般,渾身上下只叫著又乏又累。
“哥,我馬上就能報仇了……你們再等等我……”
蘇毅感嘆之際,入世仍在繼續(xù)。
一道光芒驟然間灑在了漆黑如墨的空間,籠罩了蘇毅整個身子。
感受著一陣陣溫暖和煦的光芒,伴著一股股不可言說的力量涌入了蘇毅體內(nèi)……
“啊~”蘇毅忍不住叫出了聲。
……
從享受中悠悠轉(zhuǎn)醒,發(fā)現(xiàn)還在那秋千上。天亮,是放了晴,林間縷縷點點光斑,還有鳥聲蟲鳴,不絕于耳。
老人還在身邊,還是一身青衣披蓑,負手而立。
“老先生,我……我又用了幾日?”
“一晚上而已?!?p> “這一次,過得真快?!?p> 相較于前幾次的痛不欲生,第七次不能說是毫無感覺,簡直就是萬般舒坦。
“這就是入世嗎?”
“修行門檻,僅此而已?!?p> “對了,老先生。我立的命是,三千。這,可有說法?”老人的涼水潑了個空,蘇毅毫不在意,趕忙又問出了口。他立命時只覺得心有所往,命與路同歸,無半分隔閡。現(xiàn)在想起,只覺茫然,不知這三千是什么意思。
“你入世證道,自有一番作為。這三千,我怎知?就算知道,那也是天上事,人間啊,不可說!”老人笑著搖搖頭,轉(zhuǎn)身又往山下走去。
“您點一下小子我,或許平步青云,就指日可待了啊老先生!”蘇毅下了秋千,叫喊著趕忙追了上去。誰知這剛一邁開腿,就好似腳底生風,如猛虎下山,只當自己是兩肋插翅,速度快的出奇。
“這?”
“天官賜福。說起來,可還不止這個呢……”聲音遠遠飄來,悠悠揚揚。
蘇毅心里一喜,腳一跺,人又猛地竄出去。
“那您給我講講,這三千到底是怎么個修行法?。俊?p> “不可說不可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