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帳汗國,因王庭的金頂大帳得名。
漠北龍山,王庭所在,即使坐下數(shù)百人也不覺得擁擠的金頂大帳內(nèi),只做了十幾個人。
而這十幾個人,有老人,有年輕人,他們穿著華貴的絲綢胡服,頭發(fā)結(jié)成發(fā)辮,頭上都帶著一個皮質(zhì)的額帶,上面扣著金制的狼頭,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姓氏,術(shù)律。
他們是金帳王族,也是整個漠北草原的黃金家族。
十幾個人做成了一個圈,年近六十歲的老可汗胡里袞,手握著狼頭金杖坐在北面中心點,左邊依次坐著的是他年紀(jì)最小也是唯一在世的叔叔察哥,他的次子失烈門,三子金河,五子疏虎,六子德格類,七子煦世圖,右邊依次坐著的是他的兄弟貴圖和烏爾烈,侄子德明,謀里改,仁保,堂弟班克善,侄子馬五,孫子留只哥,正對面坐著他的長子毗沙門,也是金帳汗國的暗班勃極烈,即可汗繼承人。
這是金帳汗國傳統(tǒng)的議事方式,黃金家族的可汗和王爺們圍坐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樣,這也是來自部落家族傳統(tǒng)。
地上一張由十張牛皮縫制的大地圖,胡里袞的用手中的金仗指了兩個方向,分別是大晉的河?xùn)|以及朔方。
“我們的主攻方向是河西,但絕不能對河?xùn)|和朔方的晉軍放松警惕,他們最近調(diào)動頻繁,會不會打過來,這取決我們的部署。而且別忘了,我們背后還有一只老虎。”
說完,胡里袞的金仗又指了金帳汗國的東線,那里是大晉的遼東,燕藩所在。
燕王吳仁光虎踞遼東,坐擁十幾萬雄兵,還控制著遼東一帶的藩部,是大晉唯一的異姓藩王。
“我到覺得東面的老虎不用太過擔(dān)心,我們在防備老虎,大晉也擔(dān)心老虎會噬主,這支虎反而不敢輕易動彈?!?p> 說話的是次子失烈門,他四十出頭的年紀(jì),面貌很像可汗胡里袞,一邊說著話,眼神則不斷的在大哥毗沙門和父親胡里袞的臉上飄來飄去。
“未必,吳仁光雖然跟晉廷的關(guān)系微妙,但只要晉廷那個皇帝下詔,他還是會出兵的。”
胡里袞的侄子馬五在說話的時候,眼睛始終在盯著地圖看。
另一個侄子謀里改則輕蔑的笑道:“晉廷的那個皇帝還能顧得上這些嗎?他不是每天都在煉丹嗎?”
他的話說完,好幾個金帳王爺都笑了起來。
“聽說現(xiàn)在晉國皇帝不怎么管事了,都是那個姓李的宰相說了算?!?p> “我看晉國快完了,沒準(zhǔn)過幾年我們就能在上京的皇宮里面吃肉喝酒?!?p> “哈哈哈哈,我要在上京的皇宮里搭帳篷...”
幾個人越說越興奮,好像天下第一強國的大晉已經(jīng)在金帳汗國的馬蹄下顫顫發(fā)抖了。
“你們還記得上次從晉國人手里討到便宜是什么時候嗎?”
跟可汗胡里袞年歲差不多的察哥,是王族中目前輩分最高的長者,他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上次?
好像很久之前了吧,久的都記不清了。
“太祖父,雖然晉國很強,但一百年了,他們也開始衰落了,也該是我們金帳汗國雄起的時候了?!?p> 說話的是毗沙門的兒子,在座所有人年紀(jì)最小,輩分最低的留只哥。
“不愧是蒼狼之血的后代。”
察哥看著他笑了笑,然后點點頭,“留只哥你說的對,晉國人開始衰落了,很多人都看得到。但是,衰落的老虎,還是老虎。群狼如果不能同心,是斗不過老虎的?!?p> 留只哥聽了這話以后,立馬低下了頭,談到這種話題的時候,就不是他能插話的了。
可汗長子毗沙門和次子失烈門之間關(guān)于汗位繼承人之爭,是金帳汗國目前的內(nèi)部最大矛盾所在。
雖然長子毗沙門早就被冊立為暗班勃極烈,名正言順,一直為可汗所信重,但次子失烈門也一直有很多支持者,兩人明里暗里一直斗個不停。
可汗好像是有意放縱兩人的爭斗,整個金帳汗國在這個問題上除了兩個王爺?shù)闹С终?,還有為數(shù)不少的王族作壁上觀,以可汗叔叔察哥為首,起到了平衡的作用。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八月了,九月初就是我們跟青唐人約好的時間,這次進攻河西道,就交給失烈門你了,你帶著疏虎、金河三個豹師去吧,毗沙門,你帶著我的一個虎師,還有德明、謀里改的豹師去東線,防備吳仁光。仁保,你帶一個豹師,佯攻朔方,以襲擾劫掠為主,不要讓他們有機會支援河西道,煦世圖,你作為副將跟著仁保。你們?nèi)奋姸伎梢砸暻闆r征召附近的鷹師出動?!?p> “貴圖我的兄弟,你要防備河?xùn)|的晉軍主動出擊?!?p> 金帳汗國幅員遼闊,控弦之士百萬,但常備軍只有二十萬左右。
其中分作三個虎師,十六個豹師,以及宮室衛(wèi)隊和狼衛(wèi)。
虎師和豹師都是一萬人,其中三個虎師是金帳汗國最為精銳的騎兵,由可汗直屬。
豹師由王族領(lǐng)軍,是金帳汗國的主力軍。
而一個鷹師在數(shù)量上跟虎師和豹師一樣,都是一萬人。不同的是鷹師都是臨時征召,所以沒有定數(shù)。
理論上金帳汗國可以征召一百個鷹師,但也只是理論上。
畢竟即便是游牧民族的軍隊輕裝簡從,行軍也仍舊需要數(shù)量不少的牧民幫忙運送輜重和糧草。
而金帳汗國的國力,最多也就能支持五十個鷹師出征。
再多了都不用等敵人進攻,自己內(nèi)部就會因為各種問題崩潰。
失烈門聽到讓自己作為主帥,率領(lǐng)三個豹師進攻河西的時候,眼睛一亮,但是聽到父汗居然把直屬可汗的虎師派給大哥毗沙門的時候,眼睛里的羨慕和嫉妒沒有任何的掩飾。
“父汗,我在西線是主攻方向,為什么給大哥虎師,他只需要防備吳仁光就行了,又不用主動出擊。”
失烈門直接就把事情挑明了,這也是金帳汗國的傳統(tǒng),議事的時候誰都可以提出疑問。
“傅懋修和吳仁光哪一個對手更強大。”胡里袞沒有因為質(zhì)疑而動怒,而是反問了一個問題。
失烈門道:“傅懋修是個沒打過仗的將軍,吳仁光是大晉名將,身經(jīng)百戰(zhàn)。傅懋修統(tǒng)率的軍隊是河西兵,前幾年剛被青唐人打敗過,而吳仁光這么多年...沒輸過...我明白了父汗,遵從您的旨意,我會帶領(lǐng)大軍踏平河西,為金帳汗國拿下涼州城?!?p> 胡里袞聽后,點了點頭。
這是他最喜歡失烈門的地方,勇猛直率,并且能夠聽的進別人的話。
而長子毗沙門,沉靜,有智慧,待人寬厚,更像是一個晉國的皇子而不是金帳的王子。
但他知道,這只是表象。
自己那個長子就像海一樣看不見底,作為可汗,作為父親,從來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這對胡里袞來說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所以這么多年,他一直放縱次子跟長子爭權(quán)。
至于最后誰能繼承他的可汗位置,他并不在意。只要是蒼狼的血脈就可以。
狼群之中產(chǎn)生的新王,從來都要經(jīng)過廝殺。
老可汗的眼睛瞟了一下所有人,“我們是蒼狼的血脈,卻只能被懦弱的晉國人壓制在漠北的苦寒之地,這是沒有道理的事情。攻取河西只是我們的第一個目標(biāo),我們還要南下,去那錦繡中原看一看。留只哥剛才說的對,晉國人已經(jīng)衰落了,他們的皇帝昏庸無道,每天只知道煉丹,他們大臣也只知道爭權(quán)奪利,所以我們黃金家族,要團結(jié)起來,奪取大晉的天下。到時候你們每個人都能拿到最富庶的土地,所有的晉國人都是我們的奴隸,我們有吃不完糧食和穿不完的綾羅綢緞...我希望能看到這一天,如果我看不到,那我希望你們能看到?!?p> “這是蒼狼的意志?!?p> 胡里袞的話說完,術(shù)律家的男人聽完都已經(jīng)熱血沸騰了,興奮的準(zhǔn)備摩拳擦掌直驅(qū)中原了。
只有毗沙門和察哥兩個人,好像并沒有被這種氛圍所感染,兩人很淡然的對視了一眼,卻沒有任何的表情和言語。
“砰”金頂大帳的右側(cè)方向的屏風(fēng)后面?zhèn)髁诉^來一個物體倒地聲音,看樣子是屏風(fēng)后面可能藏了人?
能容納數(shù)百人的大帳,也是用很多的隔斷間隔起來,在加上帳篷里光線本來就不好,藏個人也是很容易的。
可是誰這么大的膽子?這可是王族的圍坐議事,周圍都是宮衛(wèi)軍和狼衛(wèi),高手如云,是誰能夠出現(xiàn)在這里還不被狼衛(wèi)高手發(fā)覺?
“是誰,誰在哪里?給我滾出來?!?p> 失烈門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拔出自己的彎刀,然后就向有聲音的地方走去。
仁保和馬五也站起身來,跟在失烈門的后面走了過去,想要看看是什么人敢闖進金頂大帳的圍坐議事。
“阿爹,你那么兇干嘛?!?p> 失烈門一聽,彪悍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絲奇怪的表情。
“怎么是你?你怎么在這?”
卻見屏風(fēng)后面走出一個少女,身材十分高挑,梳著辮發(fā),上面帶著很多裝飾,身穿一身月白色的胡衣,上面繡著北境比較常見的羅桑花,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姿容絕世,卻原來是失烈門的女兒,嘉羅郡主,她也是胡里袞最喜歡的孫女。
“哈哈哈哈?!?p> “哈哈哈哈哈。”
后面的馬五和仁??辞辶巳酥蠖挤怕暣笮Α?p> “早上我養(yǎng)的信隼來信了啊,我進來給祖父送信啊,進來的時候卻沒找見人,就在那邊睡了一會嘛。”
失烈門頓時無言。
“是我的嘉羅來了嗎?來,到祖父身邊來。”
少女聽見有祖父叫她,立馬跑了過去,然后來到可汗的身邊,“祖父,信隼來消息了,是小葉城發(fā)來的?!?p> 可汗一聽順手接過少女遞過來的一卷封好的信紙,然后展開看了起來。
名叫嘉羅的少女也湊了過來,十分好奇的想要知道信件上的內(nèi)容。
胡里袞很快的看完了信上的內(nèi)容,然后遞給嘉羅,“嘉羅,你給他們念一下吧。”
“是祖父..晉歷八月十日,晉國使者入小葉城,十三日夜,副使傅津川率五十二人夜入王宮,擒回河部首領(lǐng)遮普龍珂,其子遮普洪都,并殺大將白先光,我使者泰赤烏一并被擒,十五名狼衛(wèi)戰(zhàn)死,第二日傅津川又在小葉城下殺遮普洪都,并我使者泰赤烏,揚言犯晉必戮,小葉城上下無人敢動...這個傅津川是誰啊,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嘉羅讀完了密信,再看圍坐在一起的叔叔伯伯,以及阿爹失烈門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只有伯父毗沙門面色如常,還沖著她微笑點了點頭。
那眼神里好像還有點贊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