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醒來我仍是寧歡,是將軍和寧姨娘的女兒,自小在宋府長大。
我有一個妹妹宋玲瓏,是宋府正經(jīng)的嫡出小姐。她小時(shí)候長得嬌俏,長大卻只剩寡淡,縱有脂粉加成,顏色也只有三分。聽說不日她就要進(jìn)宮選秀,希望那吃人的深宮能留她榮華富貴吧。
天色晴好,我獨(dú)坐在那個有些荒涼的院子里。昔日鮮艷的花草悉數(shù)凋亡,只有一棵瘦弱的枇杷樹與我兩兩相望。
那棵枇杷樹從未開過花,自我來到這里,它的葉子就在風(fēng)中搖晃,偶爾墜落幾片。
夢里我和賀子安情深緣淺,但嫁衣紅燭,也算圓了紅妝夢。
夢外,我親眼看著許安枝死在我的眼前。賀輕樓與我成了婚,放了我離開。
我困守在這個院子里,感受到光陰摻雜著活力一并逝去。
我想念她,我的情感壓在心里,每每想起,我便覺得心如刀絞。
我孤寂地存活在這個世間,我渴望自由,渴望擁抱,渴望愛。
可上天讓我得到又失去,我與我愛的人不能相守,愛我的人又與我相隔兩岸。
如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違抗宿命的懲戒就該只降臨到我一人身上。牽涉了太多人,命運(yùn)交織在一起,解不開剪不斷。
為什么,我無數(shù)次問上天為什么,可天意如此,我不走這條路,也有無數(shù)條路通向既定的結(jié)局。
在這座小院里,是我作繭自縛。一生的春已經(jīng)落盡,我回望這二十五年。
我在無數(shù)遍思念里,開始咯血。
我陷入一場場幻覺里,與我的愛人相擁又錯過。
我?guī)缀醴植磺瀣F(xiàn)實(shí)與幻覺,我一次次抓住那些消失的瞬間,希望那雙模糊的眼睛,那若即若離的牽手,都能化成永恒。
我拖著虛弱的身體,來到那座寺廟。
吹動的紅簽上,落下了兩對姓名,我抬頭望去,那僧人轉(zhuǎn)過頭,手里拿著一張紅簽。
是許安枝和寧歡的,字跡已黯淡了很多。
“施主,這緣本就是錯的,你還要執(zhí)著嗎?”那張簽落在我的腳下,我彎腰撿起來,拍去上面的灰。
“為何?”滿樹紅簽,為何只有這張落下。
“天機(jī)不可泄露,姑娘,我們還會相見的……”他捏著珠子,帶著我看不明白的神情,走入竹林中。
我站了許久,直至日落時(shí)分,我才緩緩下山,回到那個小院子里。
“歡兒,為何這樣看著我?”許安枝穿著紅色衣裙,她的眼睛亮亮的,微涼的手背貼在我的額頭。
“莫不是吹了風(fēng)有些著涼?這也不燙???”許安枝離我很近,氣息在兩人的眼中氤氳成一團(tuán)情意
我的琴音亂了,我的心是如此慌亂,手腕上傳來一種滾燙的痛。
這種隱秘的情意,漸漸纏繞在兩人耳畔。
我看清她水霧般的眼睛,竟有一分不甘。那是不屬于她的眼神,她是誰。
我看著她,如此陌生。
湖邊的風(fēng)吹起草葉,她拿著劍,紅衣就像一團(tuán)炙熱的火,曾經(jīng)那樣挑動我的心。
可我看清了,她溫柔背后的不甘怨懟,她是許安枝,卻不是我認(rèn)識的許安枝。
忽的我來到了那天,隔著一扇門,她揮劍自刎。
我進(jìn)了屋,她穿著青色衣裙躺在血泊里,眼里帶著淚,我將她抱在懷里,她的血浸染我的衣裙,就像是一場跨越陰陽的吻。
可我看見另一個人,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穿著極其艷麗的紅紗裙。
“你是誰?”她走向我,沒有理會我說的話。她仔細(xì)打量了我一番,。
“輪回還是不同的,你是她,卻又不是她……”我驚訝地看向她,這話和那場夢里的一樣。
“可惜了,但沒關(guān)系,我們終會在一起的。你是我的!”她的眼睛變成血一樣的紅,緊緊抓住我的手。
“只是她死了,我也活不了了,下次我們再見吧!”
“你在說什么?”我掙扎著,她卻放開了我。
“我說過,生生世世,生生死死,我都會一直糾纏你!”她的眼眸已然是通紅,帶著太多不甘。一種像是認(rèn)識了我很久很久的感覺,可我卻不記得。
她拿起血泊里的劍,決絕地對著脖頸,一瞬就倒在我的面前,沒有留下一滴血。
眼前出現(xiàn)了太多畫面,我看著畫面里我拿著花燈,許安枝寵溺地看著,花燈搖晃。
“這是郎君送給心儀已久的姑娘的,你送我是干什么呀?是表達(dá)我們姐妹情深嗎?”我看著她,我無數(shù)次試探她的心意。
“傻姑娘,這不一樣……”許安枝看著眼前的姑娘,穿著鵝黃色衣裙梳著小辮子。
那頭發(fā)是她細(xì)細(xì)扎著的,妝鏡里她拿著梳子,眼眸里盛滿柔情。
花燈散發(fā)出柔光,許安枝讓我閉上眼許愿。
我許愿我們朝朝暮暮相見,許安枝看著閉眼許愿的姑娘,希望此刻停留。
冒雨掛上的紅簽落地,我曾經(jīng)心心念念的一生原來是錯。
我的愛人原是賀家郎君,可命運(yùn)被改變,我的生生世世不得不與另一個人牽扯不清。
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意識到所有的都錯了,可來不及了,情是錯引如何逆轉(zhuǎn)?
那根無形的紅線啊,為什么要捉弄一對有情人?
我看著那些悼念許安枝的紙翩飛,一切荒唐又可笑。原本應(yīng)該與我毫無瓜葛的姑娘,被牽扯進(jìn)來。
“原來那場夢,是我原本的命運(yùn)啊……”大量的鮮血從喉中涌出,沒想到我的死亡和夢中一致。
白色的紙翩飛,將我的眼睛蓋上。這是世間屬于我的一場雪,最后將我的所有情感淹沒。
若是與君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首。
二
我是賀子安,我做了一個無比真實(shí)的夢。
我夢見寧歡是真心喜歡著我的,可我無法醫(yī)治她的病痛。她含淚死在我們的新婚之夜,我抱著逐漸冰冷的她。
我折了一半的壽數(shù),換得了這幾年與她共處,也算了無遺憾。
上天賜予我一場夢,我的愛戀終于得到了回應(yīng)。她的眼眸里是我,不是另一個姑娘。
居住在小院中的寧歡病逝了,我從夢中醒來,暗自保護(hù)她的侍從急匆匆趕來告知我這個噩耗。
外面的秋風(fēng)已經(jīng)有了冬的氣息,讓我渾身凍結(jié)。
當(dāng)我趕到那個小院,冰冷的寧歡躺在一堆紙里。
夢中的她與此刻重合,鮮血早已凝固,尖銳地劃開我的心。
我感受到寒風(fēng)將那道口子撕扯,疼痛蔓延開,我顫抖地?fù)嵘纤碾p眼。
那雙含淚的眸子枯萎,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永遠(yuǎn)不會睜開了。
她的喜怒哀樂,我再也看不見了。
我還記得初見時(shí),寧歡穿著杏黃色羅裙,在冬日里是最嬌俏的花兒。
她安靜地彈琴,琴聲是那樣美妙。我看了許久,她到了跟前,我的心卻退縮起來。
我一次次與她擦肩而過,內(nèi)心期盼已久的琴瑟和鳴終是泡影。
我這一生都在她的身后,默默連個影子都算不上。
她剛搬進(jìn)院子里,那些帕子我托人去買了回來,她的女紅不算好,可這是我唯一能留住的東西了,那些帕子我收在匣子里,上面隱約有她心上人的名字。
她嫁于我時(shí),我是那樣歡喜。可我看她失去生氣像個木偶,我不愿將她困在我旁邊,她一點(diǎn)都不愛我。
放了她走,她還是困在情里走不出去。
我強(qiáng)忍著淚,怕濕了她換上的新衣,這是她最愛的顏色。
過了幾年,母親求我再娶,可我不愿。她說那個姑娘可憐,讓我收留她,她失了名聲在這個世上沒有活路。
我娶了她,她姓洛,她原先有個心上人,趕考時(shí)被賊人殺害了。
她原本等著那人考完便回來娶她,不曾想送別是永別,尸首也沒找全。
她的婚事擱置了許久,父母又不幸病逝。孤女被親戚欺負(fù),無奈想要上吊求死。
母親聽說了這事,將她救了下來。
“我也沒幾年可活了,放心不下你這以后的日子沒人照料。她實(shí)在是可憐,留她安穩(wěn)度過下半輩子吧……”
她掛念她的心上人,我掛念我的意中人。
一晃也過了好多年,我感受到死亡即將降臨。
我回望數(shù)十年,記憶模糊不清,可我深刻地記得那個姑娘,我心心念念的她。
茶水有些涼了,洛姑娘想要起身去換。我擺擺手,讓她安心坐著。
我起身去屋里,沉悶的疼痛終于爆發(fā),我感受到一種疼痛將我壓在一處。
茶盞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我捂著胸口。我拼命想要呼吸,可一切都陷入稀薄。
終究還是到了這一天啊,我感受到什么倒在地上。
我輕飄飄的,過往浮在面前。
可那不是我此生的過往,是那個夢里的。
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空中飄動一個蒼老的聲音。
原來,夢中才是原先的一生。但因?yàn)橛腥私槿?,所以一切都錯了。
可夢里的寧歡,十幾歲就病亡了。她這一世多活了幾年,若是她能多活些時(shí)日,錯過也無妨啊。
唯愿下次再見,她安康順?biāo)?,即使不愛我?p> 她要過得開心,之后的生生世世,不要過得這樣苦啊……
三
我是重零,我托生成了一個姑娘喚作許安枝。
一開始我沒有記憶,我喜歡寧歡,我與她一起長大,互生情愫。
我的母親失去了嫡子,就把我當(dāng)他養(yǎng)。
將軍之女上了戰(zhàn)場,打了勝仗??晌业膫谝恢睕]有好,母親終于想起來我不是金剛之身的男兒郎。
無數(shù)的湯藥,而我的病反復(fù)無常。
我不想病死在塌上,也不想胡亂地去嫁給別人沖喜。
我選擇自刎而死,保留我最后的尊嚴(yán),為自己而死,在自刎的那刻,鮮血帶走了我的生命。
我也終于想起來,我是重零,不是許安枝這個溫柔又懦弱無能的姑娘。
我不能長留在世上,我看著抱著許安枝哭泣的寧歡。
她的手腕上閃著那根紅線,不錯,我會與她生生世世糾纏不清。
她每一世都不可能愛上別人了,她只會跟著紅線,身不由己地愛上我!
瀠,嘗嘗愛而不得的滋味吧。你這樣高高在上的人,也會因?yàn)樾膼壑瞬粣圩约憾纯喟伞?p> 那就一直活在痛苦中吧,直到她徹徹底底消亡,或是你終于找到了破解的法術(shù)奪回她的情吧。
我得不到她,你也不可能得到!
你們每一世的緣分,都會被我摧毀!
四
我的愛女宋玲瓏進(jìn)宮不久就被賜死了,我精心栽培她多年,還指望讓我升官發(fā)財(cái),可她這樣?jì)煽v,真是拜她那個母親所賜。
我就應(yīng)該將寧歡送進(jìn)宮里,她那樣的姿色,皇帝一定喜歡。
只是說什么都晚了,我的兩個女兒都死了。
我默許一切的發(fā)生,我心知小女兒還有我的妻子對寧歡的一切行為,總歸兩個女兒是要出嫁的,再鬧也要不了多久了。
可我沒想到,她們的結(jié)局竟都如此慘烈。
寧歡性子剛烈,成婚后又和離消失不見,再見已是她的死訊。
玲瓏被她母親養(yǎng)廢了,全無半點(diǎn)機(jī)敏,進(jìn)了宮也不知收斂,引火上身。
宋家的路好像走到了盡頭么?可我不信,我辛苦大半生的路,怎么會是明明白白的死路呢?
我將養(yǎng)在外頭院子里的姐弟二人接進(jìn)了府,這將是我新的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