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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守

玉魂柳色懸月明

意守 沈余聲 7027 2024-11-16 21:30:42

  一

  傳說世間有一個古老的種族,名為鮫人族。曾有人誤入她們生活的海域,后留下記載。

  “身若人而尾如魚,居末海,名曰鮫人。紡鮫綃,集日月精華,流光之彩。相貌昳麗,善謳以惑其獲也。生而無xing分之別,及長,可自選其xing也。垂淚成珠,色極佳。食其肉,可致長生。人魚燭,可燃百年不熄。以血制香有不腐奇效,惑心智,生幻相……”

  “末海極凈,曾育仙草。仙草有滌穢之效,為人所竊,不知所蹤……”

  二

  一雙水藍色眼眸,銀發(fā)編作斜麻花辮垂在左側,鮫綃浮動一層月光薄涼。

  攪碎一團浪花,層層疊疊的水漫上她的裙擺。

  從前只在夜深時浮出水面,月隨著浪潮搖曳,揉碎在水母閃爍的星光中。

  濕漉漉的長發(fā)攀在后背,她取了條水草充當遮眼的布條,陽光太過刺眼,在海中待久了,一時間不太適應。

  魚尾幾近透明,隨著海水翻涌輕輕顫動。

  手撥動微暖的海水,她閉眼感受最后的寧靜。

  她并不知道自己這一去到底何時回到這片海域,仙草在何處她也不清楚。

  只是一定要找到仙草,否則幾百年后,鮫人將滅亡。那本天書,掌握所有生物的命數。

  待到月升上夜空,沙土已經不再滾燙,她披著沉船中撿拾到的衣裙,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

  魚尾化作一雙人腿,腳踩在柔軟的土上,微涼又帶起一種新奇的異樣感。

  還不習慣走路,她走得歪斜,甚至好幾次絆倒自己,摔了幾次她也掌握了這雙腿該怎么控制。

  秘藥讓鮫人可以生出魚尾走上陸地,卻以聲音作為交換。

  也是為了不暴露身份,可以混入人類中。

  銀發(fā)化作墨色,垂至腰間,那雙眸子也藏起原本的顏色。

  她感受到一種不同于鮫人的氣息,也與鳥獸不同的氣息。

  也許,前面有人類。

  三

  這是沈虞第一次看見他,可她在“夢”中已經看過無數回。

  他恍若海面浮動的月光,碎影皎潔,有時又如暮色暈染萬物,沉靜瑰麗。

  她無數次在命運中抗爭,每一步都像浮冰,融化太快,倉促又浸透淚水,每一次嘆息都是春風的消逝。

  她真切地看見了他,玉郎,她于夢中窺見此次相遇,心跳如此之快,她忍著疼痛往前走了一步。

  霧色蔓延上他的眼眸,玉郎錯愕,撫上臉頰,一滴淚從眼中滴落,溫熱卻又引發(fā)一種后知后覺的悸動。

  “姑娘?”玉郎站起身,水珠滴落在衣袖,卻看見眼前的她莞爾一笑。

  她的眼睛似曾相識,似烈火淬煉的瓷玉般溫潤卻又如草木般堅韌,發(fā)上停留月色柔美,他往后退了一步。

  或許是山野間的jing怪,那些話本里都這樣描繪,夜深人靜,山林里竄出jing怪,集天地之靈,幻化人形吸食jing氣。

  枝葉搖晃,細碎的風鉆進衣袖,惹得幾分薄涼。

  沈虞撐到此時已是極限,她往前顫抖地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最終還是倒了下去。

  她只覺疼痛削弱,連帶著意識,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玉郎看見那姑娘暈倒,猶豫了一會兒,才發(fā)現不是妖怪蠱惑人的手段。

  上前探了探鼻息,微弱的氣流在指上,卻讓這微弱的暖意撩起渾身的滾燙。

  就像一簇火星,即使微弱,可只要遇上,就會燃起不可控的大火。

  他不曾接觸過,自然也不明白情意是何種。

  待到ri后他明白之時,一切已經走到末路,不可回頭也無法往前。

  一切自是天命,妄想脫離掌控者只會愈陷愈深,無論多少次輪回,還是難逃宿命因果。

  四

  “抱歉,失禮了……”他將倒在地上的沈虞背起,去不遠處的小鎮(zhèn)。

  折騰了許久,終于回到小屋,木門被風吹出幾分聲響。外頭的秋風被關在屋外,只剩月色安靜地透過窗紙,一縷清亮算作點綴。

  燭火微明,郎中瞧她是累極了暈厥,便開了補氣血的方子,抓了幾包藥。鮮血淋漓的腳也灑了草藥糊糊,纏上了布條。

  他也不知曉這位姑娘來自何處,既然郎中說與常人無異,便不是話本里化了人形的精怪。

  小鍋里沸騰的藥味將屋子填滿,揭開蓋子,熱霧繚繞,攪動那叫不出名的藥草。

  半碗藥放在桌上,他走近床邊,喚了幾聲姑娘。

  藥香混沌,伴有一絲異香,眼前變幻另一種景象。

  他的手中握著一枚玉佩,睜開眼發(fā)現遠處是一片山林。

  掌紋被鮮血浸染,連同希望印在那玉佩上,本是無暇卻化作妖冶。

  “快逃!”他聽見自己說,手中的玉佩成為滾燙的心跳動,他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情意。

  她落下的淚化作珍珠,滾落在血泊中。

  他推她進了近在咫尺的河邊,那雙藍色的眸子充滿不舍,但還是不得不離去。

  疼痛不再隱藏,他撫上胸口,一支箭貫穿他的心,他知道今日就是死期。

  只是,他們的結局不該是這樣草草收場,他還有太多事沒有做……

  黑暗吞噬一切,他伸手想要去撥弄那……入海的水,只是他沒有氣力了。

  他飄在空中,看著那些人跳入水中追殺她,最后都無功而返。

  流水流向很遠的海,那里是她的家鄉(xiāng)。明月落在她的發(fā)間就像桂花搖落一池春水,那雙眸子如同明月融化,情意繾綣。

  可當她回去時,海洋上飄著油污,戰(zhàn)亂已成過去,如今快速發(fā)展卻將污染排入海中。

  漂浮的油污在陽光下絢麗多彩,牽牽繞繞依附在那些生物的皮膚上,掙扎多次最后逃不過死亡的宿命。

  他看見那雙眼眸變得空洞,神采飛揚的她也靠在岸邊的礁石上喘息。

  銀發(fā)污濁不堪,她吃力地望向遠處初生的朝陽照在海面上……

  五

  當他從好幾個夢境中掙脫出來,已是一日后的黃昏。

  霞光落在院子里,那喚不出名字的花已然開放,層疊的粉紫交融,一如風鈴般清脆。

  沈虞醒來時發(fā)現玉郎一臉痛苦,藥香與血交融,讓他進入了幻境。

  她站起身,愈合的傷口還帶著藥味,藥汁在碗中早已冷透,極為苦澀。

  她將他扶上chuang,看著他的臉,一如從前夢見般俊秀。

  只是她必須找到了那仙草,才能來他以命相救之恩。

  或許,他們此次不再有交集,他就不會再為她而死。

  沈虞等他醒來之時,踏出了院門。

  花香隱約關在門后,眼前是另一方天地。

  玉郎醒來,那位姑娘早已不知所蹤。

  聽說她在尋找一株草,說是能救她的家鄉(xiāng)。

  六

  他很久沒有見過她了,只在每夜的夢中,夢見與她經歷的各種事,她好像見過他很多次,兩人之間情意匪淺。

  他不明白僅僅一面卻能牽引無數夢境,幻化太多前世今生。

  十年后,他再次遇見她。她躲在那花叢中,渾身都是血。

  她的眼睛一如夢境,是淺藍色,就像是晴日里天的色彩,空靈純凈。

  他再次抱起她,她嘔出一大口血,浸染在泥土中。

  異香緩緩浮動,縈繞在兩人的心間。

  她如墨般的長發(fā)少了許多,大多斑白。

  “你怎么了?”她被小心地放在床shang,她卻直起身想要逃走。

  “留下來吧,你傷得很重……”玉郎希望她留下來,不想她又消失了。

  她搖搖頭,張口卻發(fā)不出什么聲音,比劃了半天,玉郎也沒有看懂。

  但經過半天比劃,她最后還是點點頭同意留在這里。

  沈虞知曉了靈草在何處,只是那些人似乎在等待鮫人出現。

  她等到夜深,他們都歇息的時候出來。

  仙草是個幌子,而一旁的機器閃出紅光。

  “抓住她!”她被早已準備好的網兜住,上面布滿小刺,涂上了某種藥水,讓她渾身無力。

  “你是第十個來送死的,小鮫人,正好差你一盞!”

  她被關起來,她聞見這里曾經有同類的氣息。只是他們如今有些已經變成了畫作,成為了斂財的工具。

  她極力掙扎,卻被放血。刺激性的藥水被灑在她臉上,逼迫她哭出珍珠。

  見她怎么也無法產出珍珠,他們便想讓那擅制鮫人淚的宋家人將她也做成一盞鮫人燭。

  疼痛早已忘卻,她近乎快要失去意識。

  眼前早已看不真切,天命不該絕,有人救了她。

  “你本命不該絕,吾此次救你,愿你莫要忘卻使命……”眼前的男子虛浮在空中,將她放在那花叢。

  “多謝公子……”她奇異自己為何能開口言語,卻看見那人一身紅衣離去,手腕上滾燙,原是一根紅線。

  那另一頭系著的是?她看見走近的,是玉郎。

  玉郎詫異她神出鬼沒,重逢竟也是如此重傷。

  她在此地養(yǎng)傷,這世他是燒瓷的匠人,每月都要去那山上的礦洞背回幾筐子礦石,將它敲碎后舂打成粉。經過幾次淘洗,沉淀后制成一塊塊土塊。用溪水調和,去除渣質,用手一遍遍揉搓,讓水分完全融入。

  數道工序后,終于到了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將坯體裝入匣缽,放進窯中燒制一晝夜。

  白瓷上繪有柳葉、祥云、流水等紋樣,光滑細膩。

  或是鏤空的茶盞,或是繪著花枝繁多的瓷瓶,或是魚兒游動在水中在荷葉碗中……

  最是珍貴的是那盞瓷燈,玉一般清潤的燈殼,里頭是蓮花在湖中綻放,燭光若點在那一池碧水中,那剔透的外面便瞧出蝴蝶與燕兒嬉戲,柳枝搖曳只聽見鳥鳴。遠處山間清幽,能想到桂花或是寒梅。

  每年都要向皇帝獻上些奇妙物件,今年雖然戰(zhàn)亂,但也不能逃脫。

  七

  可皇帝的位子不穩(wěn)了,說些大逆不道的話。那太子仁善,可那兄弟不是善茬,野心勃勃意圖染指貢品。

  皇帝重病,風雨飄搖,人人自危。

  窗紙在燭火搖曳中落下黃昏的夢,沈虞坐著沉默不語。

  她已經看清了接下來的命運,可她還是攔下了玉郎。

  鮮血在燭火中生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奇異香氣,那重重紗幔之中躺著面se潮紅,他困于夢境,一時半會兒醒不來的。

  沈虞決定再去試一試,那些人真正的目的是她。為了將她獻給那病入膏肓的皇帝陛下,或是其他什么達官顯貴,某得錢財或是前程。

  而那些坐在高位手握權勢之人,貪婪已經吞噬了他們最后的良知。他們膨脹的野心已經不僅僅是手里的這些東西了,他們更想要長生。

  對死亡的畏懼,對生的渴望,讓他們不擇手段去尋求長生不死。

  和她同一批去尋覓仙草的族人恐怕已經慘死在他們手中,而他們也只差自己的血肉了。

  沈虞回頭又看了一眼,那與她有著情緣的玉郎,可這一次,他不能再為她死去了。

  她收起那一絲情意,過往被門關在身后。

  夜里的風陰冷,吹起一陣斜雨,攀在衣裙上。每一步踩碎一寸光,傘面敲著的雨又打了一分。

  遠方有雷聲隱約,腳上的疼痛又傳來。

  她繼續(xù)往前走,走過那叢密林,在最靠近海的那邊,有一束火光。

  她透過夢境,看到這一世他會死在一場大火中,瓷器是他存在的憑證。

  為了救她,他不愿交出她,也不愿其他人受牽連,于是他走入他們設想好的另一條路。

  她這一次主動出現,與他們同歸于盡。

  仙草早被毀掉,而他們放出這個誘餌只是為了捕殺鮫人。

  “來了?上次讓你逃了,這次還敢主動送上門!”那蒙面人一雙藍色眼眸微微瞇起,不同于鮫人的澄澈,里面充斥著了貪婪等欲望。

  “你為何有這雙眼睛?”她冷冷地看向那個人。

  那蒙面人笑了,摘去那層布,露出一張火燒過的臉。

  “說起來,那曾經誤闖鮫人族海域的是我先祖,她與鮫人相戀,這份血脈就一直流傳……”他撫上那滿是疤痕的臉,“可她離開時受到詛咒,每一代都會受到焚燒之苦……”

  “那你為什么抓了那么多鮫人?”沈虞往前一步,看著那雙暗藍色的眼眸,是血統(tǒng)不純造成的。

  “你們要找的仙草被我先祖吃掉了,所以我這雙藍色眼睛,都是仙草的功勞??!”那人笑著,“可我不想死,你們可渾身都是寶呢,把值錢的割了賣了,剩下的融入我的血里不是更好?”

  他拿出匕首,冰冷的金屬貼著她的臉龐,順著往下,將衣裙都割開,直達心口。

  “你的血聞起來更好,臉也不錯,這次不會有人來救你了……”他往前輕輕刺了一下,鮮血緩緩流出,奇異的香氣讓他閉上眼舒服的喟嘆。

  那人突然睜開眼,奇異的香氣編織成一種幻境,他已分不清真假。

  他向著火堆走去,炙熱的火光點燃他的衣衫。

  沈虞緊緊捂住心口,滲出的血液太多,讓她也陷入一種瀕臨死亡的幻境。

  眼前一片黑暗,她仿佛聽見痛苦的嚎叫,像是那人在火中掙扎。

  微涼的月光倒映在她的眸中,好不容易從幻境中掙脫出來,她在海面上漂了一會兒。

  她想要從此離開,可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你去哪了?”她對上一雙含著淚的眸子,玉郎醒來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有尋到她,只剩海邊。

  她搖搖頭沒有說話,玉郎知曉她不能言語,于是一個擁抱代替了之后想說的一切。

  銀色的長發(fā)在海中肆意飄揚,她睜眼看向玉郎,玉郎看了她許久,終于下定決心閉上眼,帶著海水氣息的wen印在兩人的記憶里。

  此刻,兩顆心終于緊緊依偎在一起,他早已愛上這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姑娘。

  不論她是鮫人還是人,他不愿再面對沒有她的生活。

  他出生之時便失了母親,父親不久也亡故。受了各家恩惠,才有幸活到現在。跟著師傅學了門手藝,做些瓷器。

  可自從那日與她相遇,他的心就受她牽動。不論前世如何,這一世他想要與她相守。

  大海讓她的傷勢有所愈合,于是玉郎抱著她上岸。

  那火堆早已熄滅,只是有一顆金色的種子躺在灰燼之中。

  沈虞彎下腰撿起這顆種子,或許這是鮫人族新的希望。

  她把種子栽種在院子里,可過了大半年都未曾發(fā)芽。

  而如今的局勢變得更加艱難,瓷燈獻出沒多久,那皇帝被趕下臺,新王想要更好的瓷器,催促他們在兩月內獻出。

  連綿大雨,瓷器燒制也屢遭不順。

  無奈請求那位新王寬限幾日,可他們卻扣押了幾位匠人,說是要問斬,罰他們不誠之心。

  “孤聽聞有位玉匠人,他的命格極好,若是他來以身獻祭,這瓷定然是天下無雙!”

  八

  所有人都被關押,空蕩蕩的村落只聽見鳥的悲鳴。

  溪水安靜流淌,沈虞終于明白了,這是他們都躲不開的命運。

  他注定要死去,無論她怎樣都無法更改。

  可她唯獨看不到,自己的命運是如何。

  柳色青翠,隨著風搖曳,她望著遠處山巒重疊,想要沖破這死局,可偏偏周圍都是重軍把守。

  “玉匠人,全村人的命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間??!你的心上人孤瞧著……”新王居高臨下看著被按在地上的玉郎,“孤可聽聞她命格奇特,焱道長可有意收她……”

  “草民愿意,請陛下高抬貴手!”玉郎松口,他不愿所有人因自己而死。

  “玉匠人實在是重情重義之人,孤甚是感動??!”那新王感動得擦了擦眼角,“那就后日吧,吉日,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也讓玉匠人再感受一下天地靈氣吧!”

  新王離去,玉郎看著沈虞,一輪明月隱在云后,一雙手撫上她的臉頰。

  “這是柳,折柳惜別,明日之后吾與卿再無相見之時……”柳枝放在她的手心,她緊緊攥著,淚眼朦朧。

  此刻縱有千言萬語,她都無法說出口,冰涼的淚化作珍珠,她將珍珠貼在他的心口。

  兩人的鮮血滴落在柳葉上,彼此飲下那一葉血液。

  “天地昭昭,日月為證,余誓此言:卿乃吾之唯一,生不分離,死亦相隨。吾與汝今生無緣共白頭,唯愿卿善自珍攝,勿以吾為念。愿來世重逢,再續(xù)前緣,永為連理。若吾來世負卿,愿在地府永受諸般酷刑,縱使輪回,亦永為chusheng,生生世世為人所zaisha,不得解脫!”

  九

  那日,陽光明媚,實在是難得的吉日。

  我看著玉郎離開,他昨夜還說我的眼睛像澄澈的月光融成,柳葉裹著珍珠,在他的手中。

  “不要怕,很快我們就能重逢了……”他的眼眶泛著紅,我只覺一陣心痛。

  曾經我只生離死別是很遙遠的事,可如今我眼睜睜看著我最愛之人走入火中。

  玉郎,他說他只有一個姓,名還沒來得及取,可他知道他應該叫什么了。

  玉留比那玉郎好聽嗎?或許玉柳更好聽些,他笑著對我說,可我看見淚已經落下來。

  “以我一人,換其他人活下來,這很好,也算報答恩情了……”他看著遠處被綁著的人,只要自己死去,他們就能恢復原來的安寧日子。

  他笑著離開了,頭也不回。我卻追了上去,想要陪他到最后一刻。

  王應允了,后來我才知道,即使我不追上去,他也會抓住我的。

  熊熊大火照亮每個人眼底壓著的情愫,他的眼睛被蒙上。

  大火吞噬了他瘦弱的身影,我沒能抓住他的一片衣角,他沒有留下念想給我。

  我無比期盼來世,來世他與我再相見,會是何等景象。

  很快火光熄滅了,那王的手下緊緊抓住我,匕首劃過我的臉,淌下數道鮮血。

  “這下好了,孤得不到就要毀掉!”我感受不到疼痛,只覺得溫熱被風吹得冰涼。

  那瓷器被端出來了,是傳說中的天目瓷,還帶著兔毫紋。

  只有我看見,那隱藏著的一絲藍色,像是魚尾,僅僅存在一瞬便消失了。

  其他人都被放回來了,我在村里待了一陣,那顆種子生了根,可始終無法發(fā)芽。

  我回了海里,那時的鮮血交融讓我擁有了月兒,她的名字很好聽。

  柳浮月,既然留不下我和他,就請留下她吧,浮動的月光希望是她皎潔順遂的一生。

  我要走了,回到那個村子里等待他的來世。

  那顆種子,原來是需要淚與血澆灌的……

  只是我恐怕等不到它長成那一日了,我已經看見了我的命運……

  十

  在茫茫大海中,沈虞第一次做夢,她看見自己接受了上岸尋找仙草的秘密任務,她遇見了一個人類。他是村里的玉匠,雕刻些玉佩什么的。她一心尋找仙草,而他也跟著她后面,說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她也就隨他去了,可她的身份被人類的道士算出,她被眾人抓捕。

  他毅然擋在了她的身后,一柄劍刺穿了他的心口,他唇邊留下一行血來,卻把那個溫熱的玉佩交給他。

  他說不出話了,可她看見他亮晶晶的眼睛里滿是愛慕,那玉佩全是血,上面刻的花紋真好看。她說不出她喜歡,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在了她的懷中。

  她驚醒,很快又陷入下一個夢境。她上岸再次遇見了他,他是賣貨郎,她四處打探仙草消息他也跟著她跑??山Y局她還是看著他死在了自己眼前。

  她不信,下一世她不再與他接觸,可她還是看著他死在了自己眼前。

  為什么,她無論怎樣努力他還是會因她而死。

  她zuo了最后一個夢,她夢見他是燒制瓷器的匠人。他們還是相愛了。可不久,他們抓住了其他村里人,以此脅迫他。要么交出她,要么他代替她來完成。

  他選擇了后者,他不愿無辜的人受牽連而死,于是他在熊熊大火中化作瓷器。

  以身獻祭,吸收了人的靈氣,那瓷器舉世無雙的美麗。

  不久,王朝覆滅,此次陷入了無盡戰(zhàn)亂。

  而此刻她窺見了自己的命運,鮫人本無心,有了真正的感情才會落下真正的珍珠。

  此后她的淚與血都將滋養(yǎng)仙草,直到下一任拯救鮫人族的“月”出現。

  “月”會救贖即將滅亡的鮫人族,可僅是一念之差,她也許會成為最后的鮫人,最后凄慘死去。自此,鮫人族滅亡……

  她想起來了,鮫人沒有下一世了,死后靈魂消亡,在大海永生了。

  可玉郎,你的來世我此生還能遇見嗎?

  十一

  玉郎在那次異香織就的夢境中,看見了他與沈虞的生生世世。

  他注定與她有一段情緣,可他早亡之命,無能與她相守。

  當他終于從夢境中掙脫出來,燭火熄滅多時,他尋了很久都不見她的蹤影。

  直到來到了那片海,月光下她慘白著臉安靜地浮在水面上。

  他緊緊抱住她,她睜開眼,一雙海的眼眸,月光成了陪襯。她的歌聲早已在夢中聽見,她眼中難以隱藏的情愫讓他下定決心。

  可這一世太短,他還是比她先一步離開。

  下一世,若有下一世,我們定要白首。

  滾燙的大火讓一切都扭曲,火舌舔舐他的衣衫,劇烈疼痛襲來。

  他將包著柳葉的珍珠看了又看,他感受到一絲微涼,像是最后訴說愛意的可能。

  “吾心之所系,永恒摯愛于汝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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