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雪下了一夜,至今早放晴。
一季的寒冷,好不容易冒了太陽出來,李瑜早早起來,先在院中舞槍打拳。
待洗漱完后,命范二早早地往城南船運商號詢問,今日往揚州去的客船幾時啟航。
航運發(fā)展由來已久,且不說內(nèi)河水運,早在春秋時期,便記載有吳齊之間的多次海戰(zhàn)。
及至前明,無論內(nèi)河水運或是海上運輸,都已經(jīng)發(fā)展得頗為完善。
劉漢因龍興于荊楚,且東南地區(qū)尤為富庶,南北水運往來十分頻繁。專門從事客運和貨運的商船林林總總,何止萬條。
李瑜昨日已命范二購了兩張南下?lián)P州的船票,只是昨日風雪頗大,幾時啟程尤待商榷。
今日天氣晴朗,正是出行的好時候。范二回過府來通報,說是未時即揚帆出發(fā)。
李瑜轉(zhuǎn)過屋內(nèi),憐月和晴雯二女聽了,心情都頗低落,沒精打采的。
李瑜看一旁榻上擺放了四個大包裹,也是無奈地笑了,道:“待我走后,你們在家里好好保重。
飲食用度雖求節(jié)儉,卻也不需太過了,常要吃些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到底太過瘦小了,需要多養(yǎng)著點?!?p> 晴雯不比憐月那般難過,聽了李瑜的話,心思靈動,倒覺著他似有所指的,不由臉倒紅了。
憐月柔聲說道:“爺不必太過關(guān)心家里,既出門了,早晚照顧好自己。
范二哥畢竟是個粗人,不比丫鬟們心細,若是在揚州那邊遇見好的女孩子,再找個丫鬟伺候,總要好些。”
李瑜聽了,笑道:“我既是去求學的,早便做了吃苦的準備,哪里需要什么服侍。平日在家,不過你把事情都大包大攬了,反顯得我被伺候慣了。
且不說了,待我往老太太那里辭行,在家里用過午飯便走?!?p> 說罷,拿了架子上的披風穿了,出院子順北往賈母院子去了。
至賈母院內(nèi),正堂中,老太太在軟榻閉目躺著,興致怏怏,鴛鴦在一邊給她捶腿。三春在一邊小聲說話。
李瑜邁進屋里,鴛鴦停了手,湊在賈母耳邊低語了幾聲。
賈母遂睜開眼來看,見門口一個人影過來,桃目劍眉的,正是李瑜。
李瑜當先笑道:“老太太整日里光是躺著也不好,總歸要多活動活動身子,所謂通氣血、活經(jīng)絡(luò),才是養(yǎng)生之道。”
賈母撐著軟榻,鴛鴦扶她坐了起來,方露出點笑臉來,道:“人老了便覺著疲懶,不比以前咯?!?p> 李瑜環(huán)顧四周,同三春點頭見過禮,問道:“怎的不見寶玉?他不是常陪老太太的么。”
賈母聽了,臉色一變,帶著幾分怨氣和尷尬,輕咳一聲,說道:“頭一回除夕的事,最后被他老子罰在屋里抄了一夜的書。
近來被管得太過嚴苛,每日上午看書,夜里便要尋他去背。倒鬧得人還消瘦了幾分,哪里值當?shù)???p> 李瑜勸道:“老太太,這些倒不算什么,寶玉畢竟年紀大了,是要讀書知禮的時候了。
咱們公侯之家,雖不求子孫能有許多的功業(yè),便是憑靠萬貫家財,榮華一生也是不難的。
只是如今寶玉過于散漫,總得調(diào)教打磨一番。
依我所見,政老爺愛子之心不弱老太太,只是他愛之深,責之切,因有了這遭。
老太太試想,若整日里無人看管寶玉,任由底下那些憊懶貪欲之人、無德無恥之輩同他相處。
長此以往,即便是無瑕美玉,終陷泥濘,不也成一塊無人欣賞的頑石了么?
正所謂玉不琢,不成器,早些點醒他,也好過往后遭罪?!?p> 賈母聽了李瑜苦口婆心地勸她,況且其所言句句誠懇,頗有道理,心下欣慰,嘆道:
“可惜以往你在宮中伴讀,如今又要千里南下,沒時間教管寶玉,否則將他托付給你,老婆子我才好放心??!”
李瑜笑說道:“各人自有緣法,想來寶玉聰慧,但凡明白了事理,一朝頓悟,來日叫老太太刮目相看,也不無可能。”
賈母眉開眼笑的,額間皺紋堆在一起,道:“你慣是會討我開心的,如若寶玉有你三分的能耐,老婆子我也能同先國公有個交代了?!?p> 說罷,臉色又轉(zhuǎn)悲,嘆了口氣,問道:“你今兒個過來,是要南下了么?”
李瑜坐在賈母身旁,輕聲道:“李瑜此來,正是同老太太辭行的。未時便坐船去了。”
三春在一邊聽見了,探春驚問道:“今日便走么?瑜哥哥也走得太急了些。”
李瑜看了一眼探春,又轉(zhuǎn)頭向賈母說道:“圣上隆恩,準我元宵過后再走,已經(jīng)玩了許久了。
只是做臣子的,不敢拿大拖延,因此昨日里便著范二往水運商行買了船票,正可巧今日難得的好天氣,因此便定在今日走了?!?p> 賈母點了點頭,道:“你做事一向很妥當。此番受了圣眷,定要把握好機會,往后光復你李家門楣,老婆子也算不辜負你母親的囑托。”
李瑜面帶悲苦,強作灑脫道:“我自小由老太太撫養(yǎng),倒是沒往外地去過。今遭有了機會,又是歡喜又是難過。
喜在一覽江南景勝、民俗風光,又有機會隨老太傅求學,人之一世,難有這樣的機緣。
悲在尚未在老太太跟前盡孝,離鄉(xiāng)遠游,難免愧疚。只盼您多保重貴體,順心順意,百病不侵,孫兒雖遠在異鄉(xiāng),早晚也記掛著您?!?p> 說罷,又對鴛鴦?wù)溃骸傍x鴦向來細致體貼,老太太由你照顧,想來是無礙的。只是不可只由著老太太的興頭,若有不當?shù)?,也?yīng)及時規(guī)勸才是?!?p> 鴛鴦聽了,保證道:“鴛鴦記下了,瑜大爺也要保重才是?!?p> 賈母見李瑜孝心真摯,感動得濕了眼眶,哽咽道:“瑜哥兒在府里,同寶玉一般,也是老婆子的心頭肉。
因你一向自律聽話,對你倒少了些關(guān)愛,也不見你有過怨懟。今兒個出遠門兒,老婆子也不愿你走的,只是你有遠志抱負,不好拖累了你。
你只管安心地去求學,你院子里的仆從丫鬟也不多,皆由我照看,不叫東府那邊的招惹,保你無有后顧之憂。”
李瑜聽了賈母的話,知其一向說話算數(shù)的,如今保證了看護自家,心下大定。
站起來躬身給賈母行過一禮,謝道:“多謝老太太好心,家里便煩勞您看顧一二。孫兒這便走了?!?p> 賈母站起身來,道:“老婆子腿腳不利索,便不送你了。待一早回來,要先來我這里見過。
鴛鴦,你代我送瑜哥兒出去?!?p> 李瑜退了幾步,來至三春旁邊,道:“三位妹妹多來院里陪陪老太太,也替我盡一份孝心,待我回來了,各與你們帶份禮物?!?p> 迎春惜春應(yīng)了,探春抿了抿嘴,小聲道:“瑜大哥可別忘了欠我的寶貝?!?p> 李瑜笑著擺了擺手,道:“定忘不了的?!?p> 說罷,轉(zhuǎn)頭邁出屋門,鴛鴦一路相送,沉默不語。
待出過院子,李瑜叫鴛鴦留步,徑直往西院去了。
鴛鴦一雙美目在后面看著,戀戀不舍的,終究沒說出些話來。
回至西院,范二早已收拾妥當,陳嬸做了幾個好菜,眾人在屋里正等他。
李瑜用過飯后,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命范二叫了兩個相熟的小廝過來幫著拿行李。
片刻領(lǐng)了兩個小廝,正是以往寶珠夜傳玉佩時守門的兩個,向來受李瑜賞賜,此番聽說他要遠赴揚州,爭著來送他。
他倆人背了包裹,在屋門口等待。
憐月將李瑜身上的褶皺一一撫平了,同晴雯一道將他送至榮府外面,見其上了馬車遠去不見了,良久才悶悶地轉(zhuǎn)回府去。
李瑜等人來至通惠河畔碼頭,只見兩旁河內(nèi)行船之狀頗為壯觀。
通惠河位于神京城東,挖建于元代,由郭守敬主持修建,元世祖忽必烈命名,乃是漕運要道。
雖則正是冬季,然今日天晴,河面上已是商船鱗比,來往不絕,熱鬧非凡了。
范二先去碼頭邊尋船,乃是一艘二層客舟,船長十余丈,深約三丈,闊二丈四五尺。船上有篙師水手幾十人,各在鼓帆忙碌。
范二給商家驗過船票,接著便回來招呼小廝上船,將行李放置于客艙內(nèi)。待忙過下船,李瑜命范二打賞,那兩人執(zhí)意不收,說是頗受恩惠,些許小事,不敢領(lǐng)賞。
李瑜仍各賞了十來枚銅錢,那兩兄弟連謝不已,回過岸邊駕馬車回榮府了。
李瑜同范二上船,在邊舷立著,百舟穿行,江河遠闊,不見盡頭。李瑜靈臺清明,不由得心中生出一股豪情。
相較于廣袤無垠的江海大地,人到底是渺小的塵埃??烧沁@萬物之靈長、宇宙之精華,開山鑿河,渡海登山,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的奇跡和偉業(yè)。
那些名垂青史,德昭千秋的圣皇明君、賢臣良將、詩詞仙圣、文海大家、百工巧匠……
如此風云際變之時,他李瑜自然也要闖出一番名頭來。
正思緒徜徉之時,船上一聲令下,拔錨起航,解繩離岸。
日光鋪撒在河面,粼粼閃爍。一陣清新舒適的北風撲面而來,船已離渡口十余丈,留下條條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