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大早去學(xué)堂,粟粟打著哈欠進教室時先生還沒來。
柳箐前腳剛到,聽見動靜后磨著墨抬頭望她,譏諷道:“喲,桑葵,今天不吃包子了?”
很顯然是在取笑她被先生罰的那件事,粟粟突然被這么嗆一句,好心情瞬間沒了,淡淡道:“是啊,今天想吃粉乳糕,換換口味嘛。”
又被懟回去了,柳箐尷尬地四下看看,這里有不少人也在那日的宴席上,想必都清楚粟粟暗諷的是什么事。她心知吵不過粟粟,斂了聲自認倒霉。
“咳咳,都坐好?!?p> 一人持書來遲,聲音溫柔清冷,與宋先生一點都不像。眾人皆望向來人,他身如玉樹,手持一把折扇擋在胸前,只著素衣卻也飄飄似天上仙。
“宋先生今日身子不適,特請我來代課。”他言簡意賅,做起了自我介紹,“我叫喻琮,也是他的學(xué)生,不過現(xiàn)在你們得喚我先生。”
眾人了然,翻開書準備聽講。喻琮卻將扇子一合,出聲制止:“欸,今日我們不講書中的內(nèi)容?!?p> “不講課本?那做什么?”有人問。
“我?guī)銈內(nèi)コ峭鈱懮?。”他一本正?jīng)道,“詩人能將大好河山用文字記錄,那我們就用畫筆描繪出來,也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就當給你們放個假,輕松輕松?!?p> 不念詩了?改郊游?還能畫畫?
真的不是在做夢嗎!粟粟對這個代課老師的好感度蹭蹭蹭往上漲,不禁感慨,這是什么神仙下凡啊!
這種感覺就好比萬年不變的數(shù)學(xué)課突然改成了體育,比買彩票中獎還開心好嗎!
*
陽星湖邊,人人背著一塊畫板,各自尋找著最佳觀賞位置。
喻琮又搖起了那把扇子,冷不丁開口:“大家認真畫,要評分的?!?p> 此話一出,瞬間潑滅了他們心中的小火苗,不少人哀聲怨道。
俯視整個湖面,形狀猶如一顆星星,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因此得名陽星湖。
粟粟隨便挑了處地方,準備將畫板放下來,瞄到柳箐踱步走來,她靜靜等著,果不其然,柳箐見她與自己選中了同一處,正要出言調(diào)侃。
“這是我......”
“讓給你讓給你?!彼掃€沒說完,粟粟就猜到她又想來吵嘴了,于是大手一揮,十分慷慨道。
柳箐愣住了,剩下的話只得咽到肚子里去。她還欲再說什么,粟粟手腳極快地滾到另一處地方去了。
柳箐:“......”
桑烏挪著板凳朝粟粟靠過去,往她的畫布上瞥:“二姐,你準備畫什么呀。”
粟粟手上動作沒停:“自然是這片湖?!?p> 她鮮少用毛筆作畫,時不時用手指比比,斟酌了好半天才下第一筆。
粟粟畫的專注,她神情認真,真的將此行當作一場考試。別的不說,對待考試她比誰都要嚴肅。
時辰過半,粟粟還差幾筆完工,只是蘸墨的功夫,她發(fā)現(xiàn)桑烏已經(jīng)畫好了,但是他面色復(fù)雜,見粟粟往這里看,急忙用手擋住。
桑烏許是不好意思,臉一下就紅到了耳朵根。
“弟弟,你畫好了?給我看看唄?!鄙醣砬椴粚牛屗雍闷媪?。
桑烏看看自己的畫,又看看粟粟的臉,內(nèi)心掙扎一番,終是放下了手。
粟粟定睛一看,畫布中間躺著一個圈,里面添了幾條波浪線,它們畫的歪七扭八,一直延伸到外面,她能勉強辨認出是幾棵樹,但是被桑烏畫的一棵頂著一棵,到最后樹根直接飛了起來,極其恐怖。
粟粟忍住想笑的沖動,眼睛瞥到了最下面,她知道他可能是想畫個人,但是那看起來真的很像變了異的火柴人。
考慮到桑烏的自尊心,粟粟一開始還能憋,直到畫風(fēng)越來越詭異,然后看到這個火柴人時,她憋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桑烏默默注視著她的表情從一開始的期待,慢慢變成疑惑,最后五官都扭曲了,他徹底死心,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你想笑就笑......”
他知道自己畫的很丑。
天知道粟粟有多痛苦,此話一出,她如臨大赦,瘋狂笑出聲,一點面子也不給桑烏留。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畫的是什么啊...笑死我了...”粟粟抱著肚子,笑得前仰后翻。
“湖啊...”桑烏沒底氣道。
粟粟手一指,笑得更大聲了:“這是火柴人嗎哈哈哈哈哈......”
“這是你?!鄙跻荒樥J真。
粟粟瞬間止住笑,眉毛擰成一股麻花:“什么?!”
這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火柴人是她?
“不...不像么?”
求你別再說了,她的世界觀要崩塌了。
她淚眼婆娑,手一把搭在桑烏肩上,說的情真意切:“弟弟,我明天就帶你去治眼睛。”
桑芫聞聲過來,第一眼看見的是粟粟的畫。
“粟粟,這是你畫的嗎?”她有些震驚,呆呆地張開嘴。
粟粟不以為然,隨口答:“是啊?!?p> 喻琮本在吟詩,聽到動靜也趕來了,他步伐匆匆,以為出了什么事,卻在粟粟的畫前停了下來。
“你剛才說,這是你畫的?”他眸子一轉(zhuǎn),顫抖著看向她。
“對,對啊?!痹趺疵總€人都問這個問題,她以為自己的畫怎么了。
“此畫甚美...筆墨丹青,如行云流水般繞清泊,下筆流暢利落,惟妙惟肖,僅僅幾筆就點出意境,實在是妙!”他的視線始終未曾離開過畫,好像得了一塊寶玉,不停地撫摸觀賞。
得到如此高的贊賞,粟粟有些意外。她本來就是美術(shù)生,常與顏料畫筆打交道,基礎(chǔ)好不奇怪,但這是為數(shù)不多用毛筆作畫,能被這樣天花亂墜地夸一通,她確實沒想到。
桑芫也贊同地頷首:“是啊,畫的真好?!?p> 喻琮這才去打量粟粟,她乖乖站著,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贊揚。
“??畈夭宦栋。 ?p> “桑姑娘,你能不能來教教我怎么畫啊...”
粟粟訕訕笑著,第一次被這么多人夸,有點不知所措。
“你叫什么名字?”喻琮激動問。
“??!?p> “好,今日考試,??漠嬜鳚M分,是為第一?!彼嫦蛉巳?,高聲宣布。
粟粟感覺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多了起來。
桑烏與她,簡直一個天一個地,此刻手死死遮掩著自己畫,生怕有人看到取笑他。
喻琮將人群攆散,催促著時間快到了,走之前再次不舍地看了眼畫。
粟粟回頭,又開始和桑烏爭論那個火柴人到底哪里像她了。
*
“皇叔,今日怎有閑情來此地?”
離陽星湖不遠的高臺可以將湖泊看的一覽無余,是最佳的觀賞平臺。
聞容坐在石凳上喝茶,說完朝聞郁的背影望了一眼。
他的茶杯空了,顯然再他來之前就已經(jīng)喝過,于是便沒有與聞容對坐,而是站在高臺上往下看。
“皇兄有七個孩子,大皇子行事沖動,四皇子頑劣,六皇子愚笨,本王倒覺得,你最像曾經(jīng)的我。”他意味不明道。
聞容握緊茶杯的手一頓:“皇叔這是何意?”
“依我之見,你是最適合儲君的人選?!彼K于說出心中所想,言罷,轉(zhuǎn)過身將背靠在護欄上,臉上毫無表情。
“皇叔怕是看錯了人,我對此事毫無興趣。”聞容面色有幾分不耐。
聞郁根本就不相信,當真有人會拒絕權(quán)勢的誘惑。
他沒有正面回答聞容,而是發(fā)出邀請:“在這里觀賞風(fēng)景甚美,不妨上前看看?”
聞容不好拒絕,依他的話同樣往下看。
這一看,便一眼就尋到了在角落的桑芫,她彎腰收拾著工具,只是一個背影,他就認了出來。
粟粟就蹲在旁邊,她只差畫板沒收,將筆墨硯臺一股腦塞進去。桑芫的紙飄落到她手邊,她看到畫的是湖泊旁的一株蘭花。
她撿起來遞給桑芫,毫不吝嗇地夸獎:“阿姐,你畫的蘭花好像啊?!?p> 桑芫不好意思地笑笑。
粟粟沒想到自己的畫被這么多人喜歡,她估摸著存在值肯定漲得多,估摸著要不要回去把畫裱起來,做個紀念。
柳箐路過她們旁邊,瞅見了粟粟的畫,心下一動,將固定住畫的夾子往一邊挪了挪,那畫搖搖欲墜,她得了手,心滿意足地準備離開。
誰知粟粟突然回頭,與她四目相對。粟粟正疑惑她鬼鬼祟祟地干嘛呢,一陣妖風(fēng)吹來,畫紙被托起,在她怔愣的瞬間,落入湖中。
柳箐沒想到做壞事被抓包,臉上換了一副不關(guān)我事的表情,卻心虛地不敢直視桑粟粟。
“不好意思啊,原是想欣賞一番,誰知風(fēng)太大給吹跑了?!?p> 想象中的責(zé)怪聲沒有響起,她悄悄去瞧粟粟,她面上毫無波瀾,似乎被吹走的不是她的畫??諝饽塘艘粫蝗黄鹕碜呦蚝?。
桑芫注意到她的動作,招了招手喊道:“粟粟,你去哪兒呀?”
粟粟停住腳步,彎腰拾起某件東西,柳箐站在遠處看不真切,只見粟粟回頭恰好與她對視,然后微微一笑:“柳箐,這是你丟的么?”
柳箐不知道她找到了樣什么東西,但聽她這么一說,難免好奇,于是狐疑地走過去。待走至她跟前,便看到粟粟的手張開,里面躺著塊普通的石頭。
她知道自己被騙了,惱羞成怒想質(zhì)問她,然而下一秒,粟粟一腳將她踹入水中,柳箐大叫一聲,直直撲在半深的湖水里。
那水不過只至人腰間,她手腳并用地撲騰幾下后坐起來,剛才嗆了幾口水,此刻拼命往外吐。柳箐渾身都濕透了,凌亂的發(fā)絲黏在臉上,她不可思議地瞪粟粟。
“誒呀柳箐,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啊,不好意思,你太重了,我沒拉動你?!彼谒谝矓[出副震驚的樣子,好心招呼旁人過來,“大家快來啊!柳箐落水了!快來救救她!”
柳箐本來就覺得自己丟死人了,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現(xiàn)在好了,被她這么一喊,方圓百里都曉得了。
不少人被吸引過來,以為出了什么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結(jié)果一看,人活的好好的呢。
“柳箐,你怎么跑水里去了?”
“這水這么涼,你想洗澡也得回家洗啊?!?p> 被人這樣說,她的臉又紅了一個度。
粟粟看熱鬧不嫌事大,附和道:“就是啊,你家連熱水都沒有嘛?”
柳箐氣的一下就站起來,指著粟粟的鼻子:“明明是你推的我!再說了,我爹是鎮(zhèn)撫使,我家怎么會窮到?jīng)]熱水洗澡!”
粟粟眼含淚光,委屈巴巴地面向眾人:“無憑無據(jù)的,你憑什么這么說。虧我還想拉你一把,結(jié)果你太重我沒拉動,真是好心當成豬牛馬羊驢肝肺?!?p> 柳箐被這個女人的演技佩服的五體投地,見眾人都向著她,心碎了一地,這么能裝也就罷了,為什么還偏要強調(diào)她很重啊!
這件事她自認理虧,不敢明著爭論,只是心中默默記下粟粟一筆,暗道來日再讓她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