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金高速開通以來,明州到洪州不再需要繞道蕭山,路程縮短了近一個小時。周四下午的兩點多鐘,華尚光由陳邦光駕車,徐豐賢陪同,到達了豫章西程。曹琳張羅起了月度經(jīng)營會議,張保中、朱習貴、胡無中已在會議桌的中段落了座。
“華總,這茶已經(jīng)喝了一路了,我給您換一泡,放到會議桌上!”略帶沙啞的嗓音剛落,易英左手端個棕紅色紫砂保溫杯,右手帶了門從何江慧的辦公室里躬身地退了出來,在辦公室的茶水柜上換過新茶葉,昂首挺胸地走進了到會議室,在飲水機上加滿熱水,最后小心翼翼地把保溫杯擺放在了會議桌西首的主位上。
易梟埋下頭沉思,有一種“燈不撥不亮”的感慨。將近三點時,何、夏、雷、賈等人依次在會議桌右側(cè)坐定,徐豐賢坐了左側(cè)首位,周嚴共坐在了徐、易倆人中間。易英把一疊資料擺在賈功威面前,挨著他坐下。由于是擴大會議,席位不夠用,沒有職級的管理人員只能在旁列席。會議在何江慧的主持下如期召開了。
華尚光率先發(fā)言,他對近期劇烈變化的市場形勢和豫章西程采取的應對措施進行了評價,并通報了西程股份的海纜項目建設已經(jīng)進入尾聲,上市輔導進入關(guān)鍵階段的消息,描繪了西程集團發(fā)展的美好藍圖。接著話鋒一轉(zhuǎn),對季武森的離職表達了遺憾,對其朝秦暮楚的工作態(tài)度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并且對其為了些許的薪資增長而放棄重大戰(zhàn)略機遇的短淺目光進行譏諷,讓在座各位夠引以為鑒。
會議的第二個議程是各部門負責人的總結(jié)匯報和下階段的工作計劃。過程比較漫長,大家需要對跨部門協(xié)作部分進行討論,提出質(zhì)詢,是經(jīng)營會議的重點。
此刻,易梟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會議內(nèi)容上,而是暗自統(tǒng)計著易英給華尚光的茶杯加水的次數(shù)和時間間隔。易梟發(fā)現(xiàn),自會議開始以來,易英時刻關(guān)注著華尚光喝水的頻率,幾乎每隔一刻鐘,她都會悄悄離席幫華尚光默默斟滿茶杯。
眼看就要在筆記本上劃滿一個正字,易梟聽到對面響起一聲極為突兀的咳嗽聲。他抬頭查看,發(fā)現(xiàn)夏建廣正在對他使著眼色,努著嘴示意他去幫華尚光倒茶。雖有萬般不情愿,但易梟還是硬著頭皮起身,款款從到華尚光的右側(cè),伸手去抓桌面上的水杯。華尚光感覺有一個黑影從身后掠過,又有一只白凈的手伸向自己的水杯,不禁抬頭查看,見是易梟,便非常親切地對年輕人微笑著點了點頭。
加滿熱水,旋緊杯蓋,易梟把保溫杯輕輕放回原位。華尚光撤回撐著的右肘,把手掌放在桌沿上,用食指在桌面上輕點了兩下,以示謝意。易梟快步折回坐席,發(fā)現(xiàn)張保中正用無比驚訝又難以置信的眼神注視著自己,他悵然若失,緩緩坐下。斜刺里的易英正在對著他壞笑,易梟頓覺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散會已近飯點,華尚光帶著徐豐賢,在何江慧和雷安的陪同下去參加預先安排的飯局。吃過晚飯,回到住處,易梟本打算看看財經(jīng)節(jié)目打發(fā)時間,卻不禁回想起下午開會時的場景。自折身份,給領(lǐng)導端茶倒水,張保中用那鄙夷和憐憫的眼神充分地表達了知識分子們對這種行為的不恥。自己究竟是和那些通過鞍前馬后的殷勤來取悅領(lǐng)導,博取進階的他們同流合污,還是君子自污的負重前行呢?
自省的沉重,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破。夏建廣囑咐易梟趕緊到五湖大酒店,等華總飯局結(jié)束再露個臉,學著在非正式的場合與領(lǐng)導溝通和匯報。易梟再度被欲望打敗,接受領(lǐng)導的召喚,在職場的進階之路上拼命奔跑。
坐落于青山湖畔,得益于其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和幽美的酒店環(huán)境,五湖大酒店是自投入使用,一直是洪州酒店業(yè)中的佼佼者,也是華尚光到豫章出差時指定下榻的合作酒店。這是易梟第一次進入五湖大酒店,整個酒店的主體是一個圓柱型鏤空建筑,房間按樓層排列在外側(cè)形成一個圓環(huán),中間的大堂吧直沖穹頂。
大堂吧里,夏建廣和賈功威已圍著小圓桌挨著聊天,賈功威正勸說夏建廣從工廠搬到祥蕓閣去住。易梟上前和他們打了招呼,挨著夏建廣坐下。服務員不失時機地上前給每人遞了一份大堂吧的茶水單,高昂的消費讓易梟望而卻步。
“來三杯龍井吧,順便把發(fā)票開過來?!辟Z功威把三張百元大鈔和一張名片放在茶水單的上面一并交給了服務員。服務員躬身接過三人的茶水單,退了下去。
“建廣,真的沒必要再住廠里,讓小周看著就可以了,”賈功威饒有誠意地勸著夏建廣,“祥蕓閣你說房間不夠,不去住也就算了,馬上玉疆盛城那邊裝修好了,房間總夠了,你過來一起住,我們也好湊齊一桌麻將,是不是?”
“關(guān)鍵生產(chǎn)總有突發(fā)狀況,像這次交聯(lián)出了老膠,整盤300平方都報廢了?!?p> “這局放擊穿,你在不在場也改變不了啊,”賈功威端起剛擺上桌的玻璃杯,凝視著里面的茶葉轉(zhuǎn)而道,“其實都怪小易不好,搞得我們連桌麻將都湊不齊!”
易梟順從地認了錯,三個人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混著時間。將近九點的時候,華尚光一行終于結(jié)束飯局回到了酒店,一群人簇擁著他來到了15樓。華尚光回到1508號房間,半躺在其中的一張床上,環(huán)視眾人,讓大家都找位置坐下。
華尚光在人群中看到了易梟,語氣親切地說:“小易,在豫章要好好配合何總和夏總的工作,年輕人做事不能心浮氣躁,要虛心謹慎些才好?!?p> “謝謝華總關(guān)心。何總和夏總,還有雷總和賈總都很照顧我,幫助我進步?!?p> “建廣,你還住廠里嗎?等玉疆盛城裝修好,你也搬過去住吧!”華尚光道。
“是說嘛,我都勸了建廣好幾次了,他就是不肯,”賈功威插言道,“華總,等搬新房子的時候,要么您也過去坐坐,我親自下廚給做幾個小菜,給您嘗嘗!”
“可以啊,很久沒嘗你賈老板的手藝了。到時候可以喝兩杯”華尚光笑道。
“行,那我聽華總的,等新房子裝修好就一起搬進去住,”夏建廣就坡下了驢,又朝一旁的陳邦光使了個顏色道,“那我和建光一起去隔壁拿被子過來?!?p> “好,”華尚光轉(zhuǎn)而對眾人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那行,明天還要剪彩呢,我和小雷就先走了,華總您也早點休息?!焙谓塾洲D(zhuǎn)身拍了拍易梟的肩膀,問道:“小易,你回去了嗎?我?guī)愠鋈グ???p> 易梟點頭說好,便和眾人道了別,跟著雷安一起上了何江慧的車。
“有錢真好,可以開兩個房間,住一個,空一個?!焙谓垡簧宪嚤汩_了腔。
“空著其實也挺浪費的,要不咱倆回去,今晚就住那房間了?!崩装餐嫘Φ馈?p> “小易,多虧我解救你吧?不然你今晚也得在五湖大酒店打地鋪咯!”
“實在太感謝何總了,我還真不知道咱們西程有這樣的革命傳統(tǒng)。”易梟道。
“沒事兒。這種傳統(tǒng)其實我以前也見過?!焙谓劾^續(xù)調(diào)侃道,“今晚就是狗咬狗的場面,誰要是不在現(xiàn)場,就會被其它的狗活活咬死?!?p> 雷安清了清嗓子道:“喝多了酒,嗓子不舒服,小易你住哪,我們送你回去?!?p> “不用,謝謝雷總,謝謝何總。在南京路把我放下就行,走回去不遠。”
第二天上午的典禮隆重而盛大,與會嘉賓共同剪彩,見證了豫章西程昌府大市場門市部盛大開業(yè),標志著西程集團正式進軍豫章的綜合布線市場。在當天中午的午宴結(jié)束后,華尚光一行便馬不停蹄地趕回了集團總部。
第二周,西程集團按照慣例進行了一連串的人事調(diào)整。何江慧成了豫章西程的執(zhí)行董事,夏建廣出任總經(jīng)理,易梟一歲四遷,升任市場部經(jīng)理,成為集團中最年輕的中層干部。然而,張保中僅被提拔為豫章西程的副總工程師,總工一職由剛?cè)肼毭髦菸鞒碳瘓F副總工程師,卻從未出現(xiàn)在豫章西程的莊實健兼任。
易梟可謂雙喜臨門,黨支部副書記安弘軒與易梟取得聯(lián)系,向他傳達了經(jīng)黨支部書記華尚光指示,同意發(fā)展易梟同志成為入黨積極分子,希望他盡快上交入黨申請書,并在近期安排時間回家探親,以便進行申請入黨前的組織談話。
正縫大學畢業(yè)一周年,朱立和組織了周六的一場同學會,許多同學開始不遠千里奔赴杭州。雖然混上了中層,就開始拿年薪了,有了飛機出行的待遇,但以后路過杭州的機會就少了,他決定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在杭州逗留一日。
走出杭州火車站時,天已大亮,易梟照例坐上11路公交車,來到文二路上的九佰碗,點了一碗名噪杭城的“片兒川”。沒有了思思的陪伴,他只能獨自在這熟悉的店鋪里回味青蔥歲月。形單影只地吃完了早飯,他步行去往位于保俶路和文一路交叉口的理發(fā)店,希望自己能夠精神抖擻地出現(xiàn)在同學會的飯局上。
自大學以來,幾乎每次發(fā)型都是由這里的女發(fā)型師小邪打理,小邪是他的御用發(fā)型師??僧斔哌M店門,才從其他店員那里得知,小邪已去了上海發(fā)展,只得讓店員隨便安排個發(fā)型師。發(fā)型師一番操作行云流水,自覺滿意地問易梟比起小邪剪得如何。易梟對著鏡子左右打量,總覺得有些落差,只是淡淡回了句還行。
中午時,易梟約上了康益風、朱立和、黎夏西和徐勁幾個在學校旁的天津飯館吃了頓飯。幾個人有說有笑,懷著青春的舊,聊沒邊的天,好不輕松自在。
這時朱立和說起學校的事兒了:“你們知道嗎?杭商西南角已經(jīng)被拆掉建商品房了,聽說勝蘭坪以西都會被拆掉,以后都搬到下沙了,這邊只留研究生院?!?p> 黎夏西萬般感慨:“從此只有浙工商,沒有杭商院,咱都是沒母校的人啦!。”
易梟調(diào)侃道:“你們還能回來轉(zhuǎn)轉(zhuǎn),我這樣流浪在外的可就再也不見咯!”
康益風道:“其實你們不回來,我們一起聚得也少,更別說回學校了?!?p> 徐勁問道:“梟,你知道對勝蘭坪以西到學院路的地塊誰惦記得最緊嗎?”
“我倒是惦記得緊,可惜我也沒那實力買這么大一塊地呀,”易梟玩笑道,“行啊,誰這么有眼力勁兒,回頭讓他給我打個報告,我考慮一下批不批吧。”
朱立和推了易梟一把,道:“得了吧你。青春集團,你們明州的企業(yè)?!?p> “原來如此,”易梟面露不屑,提議道,“那我們一起去緬懷一下母校吧。”
幾人推推搡搡,頂著似火的驕陽,貼著汗?jié)竦囊律?,在校園里捕捉回憶,拍照留念。晚宴設在文二路上的花園餐廳三個緊挨著的包廂里。畢業(yè)一年,一些來往少的同學已經(jīng)變得有些生疏了。思思和易梟坐在不同的包廂,串門敬酒時,思思眼神閃躲,曾經(jīng)親密的倆人似乎已然陌路,距離反倒讓彼此覺得舒適。
晚宴上的話題,幾乎都是關(guān)于工作、跳槽和薪資,其中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這時,不知誰提議去唱歌,不管過得如不如意,似乎拿著麥克風嘶吼才是發(fā)泄情緒的最好方式。參加下半場活動的有二十多人,浩浩蕩蕩地打了七輛的士,才轉(zhuǎn)場來到了位于湖濱路國貿(mào)中心負一樓的錢柜KTV。往日,這類活動易梟絕對是麥霸之一,可是今天他吼過一首已覺乏味,呆坐良久,便從歌聲震天的包廂走了出來。他來到湖濱,凝望著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斷橋,漸漸陷入了回憶的泥沼。
“易梟,你怎么跑外面來了?”身后傳來思思熟悉的慰問聲。
易梟收起惆悵,回身自嘲道:“可能是老了吧,經(jīng)不起鬧騰了,出來透透氣?!?p> “少來,”思思瞥了男人一眼,問道,“你在豫章還好嗎?談戀愛了嗎?”
“就瞎忙唄,我倒是想風花雪月,可惜月老不待見我。你呢?談了沒?”
思思的臉上閃過一絲愧色,怯生生地答道:“我沒什么事業(yè)心,所以到哪都是混日子過。有個消息我親口告訴你比較好,我談戀愛了,是我在躍虎的同事?!?p> “哦,”易梟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道,“挺好的,他哪里人?對你好嗎?”
“奉化人,在公司做銷售,期初我也很猶豫。但他堅持不懈的誠意打動了我,后來想想人總得往前看吧,就答應他了。你也趕緊行動起來,別耽誤了自己?!?p> “嗯,最近剛調(diào)整了工作,等忙過這陣,我就找一個豫章媳婦回來!”
“少貧嘴了,真找個豫章媳婦兒,你媽能同意嗎?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
“不用了,這個事情我還是喜歡自力更生的好一些?!币讞n尷尬地笑了笑。
“好吧。彥紫點了歌和我一起唱,我先回包廂了。”說完,思思便回去了。
易梟在康益風的合租房里貓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要回家探親,益風要去公司給老外賣命,吃過早飯便分道揚鑣了。易梟攔下一輛的士,趕往火車站。沿著環(huán)城北路往西走,經(jīng)過武林廣場,左側(cè)一片工地極大地引起了易梟的興趣,便好奇地向司機問詢:“師傅,那個大圓球的是什么工地呀?看著很雄壯嘛!”
“哦,那是西湖文化廣場,以后可是我們杭州的新地標呢!”
易梟一面稱贊,一面回頭望了望右后方的武林廣場,再看看那邊冉冉升起的西湖文化廣場,他確信杭州經(jīng)歷三年前的轉(zhuǎn)折,已全速起航,翻開新的一頁了。人生既已開啟了新的篇章,何必再為過往糾結(jié),黯然神傷呢?何不像杭州那樣全力奮進呢?車窗外,他揮了揮手,暗道:“武林,再會!再會,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