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芮說她要去西山。老伯點頭,他道:“西山是個好地方。”他起身,手上的拐杖敲打著地面,咚咚鏘鏘,他在摸索著路,“我今日也要去西山?!?p> “西山上有座寺廟?!毙≤堑馈?p> “我正要去那里。”老伯的拐杖又落地。他眼瞎了,看不見,只能靠拐杖。但他依舊靈活,仿佛拐杖只是裝飾,眼睛還能看見。
二人收拾行李,老伯不知從何處牽來一匹馬。
小芮道:“馬,哪來的馬?”
老伯道:“后院的?!?p> 小芮道:“后院竟有馬兒?”
老伯笑道:“小丫頭,昨兒沒聽到馬兒叫么?”
小芮細想,恍然大悟。
“原來是它哎。”小芮跑上前去牽馬。馬兒深棕色,毛發(fā)亮,脾性溫和,并不猛烈。“師傅,您會騎馬么?”小芮道。
“以前會。如今眼瞎了,不認路。就是騎,也是它馱我咯?!睅煾祿蠐像R兒的頭,“冬雪,聽話?!瘪R兒轉(zhuǎn)身,老伯又撓撓它的頭,“小芮,會騎馬么?”
“不會?!毙≤菗u頭。
她曾見現(xiàn)代的師傅騎過,但她那會怕,不敢騎。
“敢騎么?”老伯把韁繩遞到小芮面前。
“敢啊……”小芮不知哪來的勇氣。
馬兒像是認識小芮,它溫順的低下頭,一動不動,乖巧聽話。她踩著凳子上了馬。
“我騎馬了,您怎么辦?”
“我牽著它,跟在它旁邊便行?!?p> “可是您的眼睛……”
“它老了,走不了多快,我跟的上。
”“真的么?”她有些擔(dān)心。
上路了,老伯拄著拐杖跟在馬兒旁。他走的穩(wěn),雖看不見,卻又無大礙。
馬兒果真走的慢,一步一步如踏春般悠閑自在。
“它叫冬雪么?”小芮揪了揪馬兒耳朵。
“對?!崩喜鸬?。
“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小芮道。
“它在冬天出生,那會下了場雪?!崩喜貞浀?。
“深棕色的馬,不該起這個名字?!毙≤侨粲兴?。
“為何?”
“聽起來像是沒有戰(zhàn)斗力?!?p> 老伯又笑了,“它啊,安閑自在,不喜爭斗呢。”
可是……小芮感覺馬兒身上曾有過戰(zhàn)傷。她仿佛一眼便能看見它征戰(zhàn)沙場時的豪邁。
“可是……”
“唉,一匹老馬,叫了一輩子的名字,改不了咯……”。
小芮騎馬,她心里過意不去。老伯強調(diào)他無事,小芮還是讓老伯騎,自己下了馬,跟在馬兒旁。
“您是長輩?!毙≤堑?。
“我啊,身子骨硬朗著呢?!?p> 二人笑。
到西山了。山上的景色和現(xiàn)代里的西山大致一樣——寧靜,祥和。
從西山的東南角處上山,山勢緩和,坡度不大。期間經(jīng)過一個村子,老伯去那買了一壺酒。村子也不大,只有幾戶人,都做些小本買賣,以賣酒和賣豆腐花最為紅火。
小芮要了一碗豆腐花。豆腐花并未有花之形,熱乎乎的,上面澆了姜糖,嘗起來不過是甜和軟,入口即化。豆腐花吃多了,會有些膩。吃時吃一小碗,即可。
二人從村子的南邊繼續(xù)走,大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隱隱約約看到寺廟的輪廓。
“快到西山寺了吧?!崩喜敢凰?。
“是?!毙≤堑?。她對老伯的手勢感興趣,“您這是算命的一種方式么……”
老伯朗朗大笑,“不過做個樣子罷了。我來此處的次數(shù)多,如今是熟能生巧,便能算出這距離的步數(shù)來。剛才我邊走邊算,雖看不見,卻也大致知此處距西山寺還有多少步。故擺楞了個樣子?!?p> 二人再往前走,小芮看到寺廟前停了一輛馬車。馬車裝飾豪華,有士兵守衛(wèi)。
小芮道她要進寺廟拜佛,老伯卻道他還要去四處逛逛。二人約好再聚的時間后,就各行其事去了。
小芮剛要進寺廟,門口的士兵拔劍相攔。
“為何不讓我進去?”小芮有些生氣。
“廟里有貴人?!?p> “貴人難道便能獨霸寺廟么,他難道不怕佛祖譴責(zé)他么?”
或許是聲音太大,驚擾了廟里的人。有人從廟里出來,穿著便衣,滿身黑。小芮覺著眼熟,像是那晚陪在盛公子旁的侍衛(wèi)。
“九雯姑娘!”他有些驚訝,“你怎么來了?”
“我來拜佛?!毙≤堑?,“聽聞廟里有貴人,不會是你家公子罷?!?p> 他有些尷尬,連忙呵斥拔劍的士兵,“都把劍放下,傷和氣?!彼鰜?,態(tài)度、神情與那晚大不相同。小芮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驚愕。
“九雯姑娘,請往這來。”他道。
不知為何,小芮感覺很是別扭。
西山寺在這個時空里的模樣自然是比現(xiàn)代的要嶄新許多。沒有多少破舊,倒是多了許多清靜。寺廟不大不小,小芮不認路,四處亂逛。
“你叫什么名字?”小芮忽然問道。
“秦文?!彼鸬馈?p> “秦文,”小芮停下步伐,表情嚴肅,“去找你家公子罷,別跟著我?!?p> 秦文識趣,連忙退下。
小芮獨自一人在寺廟里漫步。
寺廟里的僧人不知都去了哪里,空蕩蕩的。小芮心想,估計都去盛公子那了,畢竟盛公子是“貴人”。呵,“貴人”又如何,裝腔作勢罷了。
她想罷,便在佛祖面前跪下,兩眼閉攏,雙手合十,虔誠叩拜?!霸柑煜逻@些無良知的達官貴人惡有惡報?!彼÷暤袜斓?。
“惡有惡報?”不知哪來的聲音。
小芮睜開眼,看到一人穿著清灰色衣裳立在她面前,面容清秀——是盛公子。
“九雯姑娘,是何人,該惡有惡報?”
小芮起身,咬了咬牙,“自以為高高在上的某些人?!?p> “某些人?”
“某些人!”小芮要往外走,盛公子追上來。
“九雯姑娘,歇歇氣?!彼r笑道,“本公子自以為是,獨霸寺廟,罪該萬死。”
“你與佛主說去罷?!毙≤莿e過頭不看他。盛公子聽了,竟然真在佛主前跪下,兩眼閉攏,雙手合十,虔誠叩拜,“我盛思澗,自以為是,獨霸寺廟,罪該萬死?!痹挳叄憧哿巳齻€響頭。
“九雯姑娘,我這罪孽可是贖完了么?”
小芮望著他的眼,像是在看過去,愈看愈熟悉,腦海里不免浮現(xiàn)幾幅陌生的畫面。像是也在這寺廟里,卻又道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公子見她發(fā)愣,便起身,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九雯姑娘,九雯姑娘?”
“哦……”小芮緩過神來。
“我這罪孽應(yīng)該贖完了吧?”
“想都別想?!毙≤且а狼旋X道,“得再觀察會?!?p> 他聽罷,勾起的眉梢唇角仿佛在笑,溫潤如玉,“不知這觀察,得多久?”
小芮別過頭去,認真思索,“若說隨我心情,太過隨便……”
“那……”他小心詢問。
“但我就是個隨便人啊?!毙≤腔仡^道,“就依我心情罷?!?p> 他只是低頭,黑曜石般的眼睛,泛濫著柔光。
“姑娘今日來廟里拜佛,如此閑情,不知今晚……”
“公子也是好閑情,如此‘聲勢浩大’?!?p> 他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姑娘這是讓我無地自容呵?!?p> 小芮緘默,她往前走,前面又是一尊佛像。佛像有三米高的樣子,朱唇微啟,面帶微笑,慈悲寬厚。佛像前香煙繚繞,安靜祥和。
“在佛祖面前說的話,會靈驗么?”小芮自言自語道。
“會罷?!逼鋵嵥膊恢?。
小芮雙手合十,舉過胸、額、頭,然后平撲在地上。她小聲念叨了一句,他沒聽清。
“你與佛祖說了什么?”他問道。
“沒說什么?!彼?。其實,在這幽靜之處,拜于佛祖之下,她感覺,是佛祖在與她交談。
一種心靈與精神的交匯與升華。
“我聽說,因緣聚合?!毙≤堑?。
他點頭。他能與她再聚,不過就是一場緣分。
再往前走,是寺廟里一處空曠之地。小芮記得,她在現(xiàn)代時,是從這兒開始頭暈的。說來也怪,如今她走到這,頭不免又有些發(fā)暈。兩眼模糊,后腦嗡嗡的一陣亂響,一些奇怪的畫面一涌而來。
他不知為何忽然握緊了拳頭,像是想起什么事情——緊張,害怕。
為什么又是血……有人在這里自殺……是誰,她為何要這么做?好奇怪,為何她的心會痛。
小芮腦海中又是一片混亂。仿佛在這兒,她發(fā)生過什么事。
“九雯姑娘……”他見出了她的不適?!熬碰┕媚?,你還好么?”
小芮擺擺手,她尋了個地方坐下。
頭依舊很暈,暈眩到想要嘔吐。她緊張的握緊自己手臂,卻忽然發(fā)現(xiàn)手上的青筋愈來愈粗,愈來愈長……好奇怪,為什么會這樣呢?難道是要回去現(xiàn)代了么?她忽然有些惋惜。畢竟關(guān)于大順的史書她尚未開始編寫,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對于大順,她終究有些不舍。不僅關(guān)于編寫史書一事,還有老伯。他待她這般好,她還未與他告別呢……唉,好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