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者

　　“哈……哈哈哈，這一定是惡作劇吧！你們?nèi)齻€合伙整蠱我？”

　　干笑了幾聲，方圖南的聲音抑制不住的發(fā)顫。

　　可眼前，景羽他們?nèi)瞬患s而同的迷惑表情，并不像是能演出來的。

　　這時，符江的手機(jī)響起，接起來應(yīng)答幾聲后，他起身催促道：“咱們走吧，我有個急診病號在等著?！?p>　　隨后，在橋頭公園西門，景羽和任尊先下了車。

　　二人臨走前叮囑道：“方南，你的精神紊亂后遺癥不是小事，要重視，正好現(xiàn)在和老胖一起順道去醫(yī)院，做個詳細(xì)的腦部檢查。”

　　方圖南無暇回話，只是低著頭，用發(fā)抖的手不停的劃著手機(jī)屏幕。

　　汽車?yán)^續(xù)發(fā)動向前，到了濱河路時，方圖南回過神來，讓符江停車。

　　“我先回趟家，有點急事，體檢明天我再去做?！?p>　　“行吧，不舒服的話，隨時打我電話啊。”

　　“好?！?p>　　下車后方圖南一路疾跑，回到了家里。

　　剛才坐在車上時，方圖南把手機(jī)反復(fù)刷了好幾遍，發(fā)現(xiàn)一件讓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無論陳樹的QQ，微信，還是通訊錄電話號碼，全都消失不見了。

　　甚至QQ空間相冊里，有關(guān)她的照片，也是一張都找不到。

　　網(wǎng)絡(luò)上有關(guān)她的任何痕跡，像是被最頂級的黑客刪除篡改了數(shù)據(jù)，全部憑空蒸發(fā)。

　　這讓方圖南的牙關(guān)，忍不住打起寒顫。

　　急忙開始翻箱倒柜，找出高中時的畢業(yè)合照和同學(xué)錄。

　　畢業(yè)合照上依舊沒有陳樹的身影，哦對了，也不會有，她在高三下學(xué)期，臨近高考還有兩個月時，就轉(zhuǎn)學(xué)了。

　　可同學(xué)錄，方圖南明明記得，臨別前，陳樹給他寫過一封誠摯不舍的道別長信，他很是珍視，一直妥善保存，夾在同學(xué)錄的末頁里。

　　但現(xiàn)在，那封信也不見了。

　　右手握拳，咬住虎口，坐在書桌前，方圖南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

　　霎時，方圖南的視線落在了書架上，他急忙起身，取下書架最右側(cè)，灰白色封皮的一本書。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激情》，一本詩集，作者是博爾赫斯。

　　這是17歲生日時，陳樹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而方圖南依舊還牢記著，她在這本詩集扉頁寫下的贈語。

　　“希望我那愛好文學(xué)，喜歡寫小說的同桌，以后一定要成為最厲害的大作家！”

　　方圖南翻開書封，扉頁上卻已沒有了這段手寫的贈語。

　　只有一片空白。

　　方圖南的雙手和表情，頓時都被恐懼僵住。

　　恰好窗外一陣風(fēng)吹了過來。

　　嘩啦嘩啦，把詩集翻到了第三十頁。

　　“失去了記憶?！?p>　　“也失去了希望?！?p>　　“沒有了局限，神秘莫測，幾乎成了未來的偶像?！?p>　　“死者不只是一個死了的人?！?p>　　“而是死亡?！?p>　　——《為所有的死者感到的愧疚》

　　寒意從方圖南的骨頭縫里泊泊滲出，讓他幾乎喘不上來氣。

　　死者不只是一個死了的人。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從這個世界上如同水珠蒸發(fā)一般，徹底消失。

　　方圖南驀然想起，褚星泰教授關(guān)于違逆“祖父悖論”的后果論述。

　　“世界會清除掉你存在過的任何痕跡，認(rèn)識你的人，也會永遠(yuǎn)失去對你的所有記憶?！?p>　　試圖擺脫恐懼情緒的支配，方圖南重重砸了一下桌子，然后不死心的繼續(xù)開始翻箱找柜。

　　“別他媽的跟我開玩笑！一個大活人，怎么可能就這樣沒了？”

　　打開一個收納盒，方圖南找到了他高中時用的手機(jī)。

　　一部在當(dāng)年頗為火爆熱賣的諾基亞5230。

　　這個手機(jī)里，可是儲存著許多高中時的短信和照片記錄，方圖南急忙給它充上電。

　　而諾基亞手機(jī)的質(zhì)量，也值得讓人永遠(yuǎn)相信。

　　十分鐘后，手機(jī)成功被開啟，方圖南急忙打開相冊。

　　一張張像素低劣，卻滿載青春回憶的照片，在方圖南指間劃過。

　　看著照片上那些依舊熟悉或已是陌生的稚氣臉龐，方圖南顧不得有什么感傷情緒，只想趕快找到陳樹的存在。

　　可相冊里所有照片，眼看就要劃完，還是沒有陳樹的臉龐身影。

　　突然，方圖南的手指停住。

　　找……找到了！

　　第352張，手機(jī)相冊的最后一張。

　　陳樹那笑容洋溢的臉蛋，出現(xiàn)在了手機(jī)屏幕上。

　　照片上，陳樹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服，胸前貼著“230”的號碼布，背后是紅白相間的橡膠跑道，身旁還站著一個短發(fā)的嬌小女生，臉頰上貼著創(chuàng)可貼。

　　兩個女孩都是開心的笑著，對鏡頭比出剪刀手。

　　而這個臉上貼著創(chuàng)可貼的短發(fā)女孩……

　　方圖南不僅很熟悉，甚至昨晚剛在景羽的記憶穿越夢境里見過她。

　　景羽的同桌，陳樹在班里最好的閨蜜，周萌。

　　方圖南盤腿坐下，仔細(xì)回憶思索著。

　　“這張照片是……高二運動會那天？是我拍的嗎？時間過去太長，都沒什么印象了?！?p>　　又把這部老舊諾基亞手機(jī)里的一切，來回仔細(xì)翻了一遍。

　　能證明陳樹存在過的證據(jù)，也只有這張照片。

　　方圖南眉頭擰緊。

　　為什么？

　　陳樹存在過的所有痕跡，都已經(jīng)被一種未知神秘的強(qiáng)大力量抹消掉。

　　可為什么，她和周萌的這張合影，卻被保留了下來？

　　一時間想不明白這個問題，而方圖南仍不相信，這世上所有人，都已把陳樹徹底遺忘。

　　把這張照片，用藍(lán)牙傳輸?shù)搅爽F(xiàn)在用的手機(jī)里，方圖南急匆匆的下樓。

　　公寓樓一樓，最北邊的一間車庫。

　　費力拉開許久沒打開過的卷閘門，彌漫的灰塵撲面而來。

　　拽掉車衣罩布，一輛銀灰色的奔馳AMG GT R映入眼簾，并且車牌是五個9的豹子號，豪橫的有些過分。

　　這是28歲生日時，有錢老爸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連帶車牌的價格，可以把自己現(xiàn)在租住的這一整棟六層破舊公寓樓給買下來。

　　但出于某種原因，除了生日那天收到車后，把它開到了這個車庫里，之后一年多的時間，方圖南從來沒有開過它。

　　而現(xiàn)在情況緊急，顧不得那么多。

　　方圖南給汽車電瓶充上電，更換機(jī)油檢查胎壓后，駛離車庫。

　　亞星購物廣場對面的商鋪街，方圖南下車后循著記憶開始尋找，陳樹父母所經(jīng)營的店鋪舊址。

　　接連問過三家店鋪的店主后，方圖南走進(jìn)了一家“靚彩美美”日化店。

　　“您好，請問這里以前是不是一家千仞崗羽絨服專賣店？”

　　柜臺后的老板娘點了點頭：“那是多長遠(yuǎn)的事情了，十幾多年前了吧！”

　　“老板是不是一對夫婦？男老板姓陳？女老板姓唐？”

　　“對，我這套鋪子就是從他們手里買的。”

　　“那您現(xiàn)在還能聯(lián)系上他們嗎？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們?！?p>　　“他們賣掉鋪子后，就全家搬去市里定居了，電話號碼……我?guī)湍阏艺夜！?p>　　“多謝了?！?p>　　等待女老板翻找通訊錄的間隙，方圖南忍不住又問道：“您記不記得，他們家有一個女兒，名叫陳樹，個子很高很漂亮。”

　　老板娘茫然搖頭：“我不記得，他們家不是就只有一個崽孩兒嗎？”

　　“哦，那可能是我記錯了。”

　　“唐韻……應(yīng)該是這個號碼，不知道她還用不用，你打過去試試吧?！?p>　　方圖南再次道謝，輸入號碼后撥打了過去。

　　沒多會兒，電話就接通了。

　　“喂，哪位？”

　　“是唐姨嗎？我是陳樹的高中同桌，我叫方圖南，陳樹應(yīng)該跟您提起過我，她生病時我還去你們家店里送過考試卷子，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p>　　“呃？我是姓唐，不過我兒子不叫陳樹，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是您的女兒，陳樹?！?p>　　“我沒有女兒呀，你找錯人了?！?p>　　“那……唐姨，我發(fā)張彩信照片給您，請您務(wù)必要看一下?！?p>　　掛斷電話，方圖南心中發(fā)怵的厲害。

　　總不可能……連陳樹的母親都忘記了她的存在吧。

　　把先前的那張照片用彩信發(fā)了過去，大概一分鐘后，唐韻的電話回?fù)芰诉^來。

　　“喂，阿姨，您看到照片了嗎？右邊那個穿運動服的長發(fā)女孩，您記得她是誰嗎？”方圖南連忙問道。

　　“我……看著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p>　　“請您仔細(xì)想一想，這世界上最不能忘記她的人，就是您啊！”方圖南的語氣有些焦急。

　　“我越看越熟悉，但就是……小伙子，你等等，我頭有點疼?！?p>　　“啊？唐姨？您還好嗎？”

　　大概十幾秒后，唐韻的聲音才再度響起：“小伙子，我電話先掛了，這會兒頭疼的厲害，站都站不穩(wěn)了，我得躺會兒?！?p>　　“等等，唐姨，那您想起這個女孩是誰了嗎？這真的很重要！”

　　“沒有，雖然看著眼熟，但我確定我不認(rèn)識她，先掛了啊。”

　　電話的嘟嚕嚕忙音傳來，方圖南的心也徹底沉了下去。

　　不死心的想繼續(xù)撥打過去，但這時，林依然的電話撥打了過來。

　　“喂，然然，活干完了嗎？我跟你說，我遇到了特別離……”

　　可方圖南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電話那邊林依然的抽噎聲打斷。

　　“圖圖……我好害怕?！?p>　　“怎么了？”方圖南當(dāng)即心揪了起來。

　　“那張彩票，我剛剛拿出來，卻看到……上面出現(xiàn)了一些奇怪的符號，都是紅色的，好嚇人。”

　　“紅色的……符號？具體什么樣子？”

　　“我沒法描述，就是跟鬼畫符一樣，是不是我們違逆了時空法則，就被鬧鬼詛咒了??？”

　　“然然，你先別慌，是不是被你家里的哪個小孩子亂涂亂畫的？”

　　“不是！因為害怕弄丟，我一直把這張彩票放在我的衣服內(nèi)兜里，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碰過，嗚嗚……這到底怎么回事？”

　　“別怕，鎮(zhèn)定，然然，如果這張彩票真的有問題，那咱們就不兌換了？好嗎？大不了放棄這條路，我還有別的計劃，但現(xiàn)在……我需要知道這些符號到底是什么？你能拍下來用彩信發(fā)給我嗎？”

　　“嗯……好，我現(xiàn)在發(fā)給你。”

　　可手機(jī)卻是收不到林依然的彩信，方圖南又試圖讓林依然注冊一個新的QQ號來傳送圖片，也是不奏效，根本搜索添加不上好友。

　　方圖南急的連連捶打方向盤。

　　他知道林依然雖然性格大咧，卻跟許多小女生一樣，最害怕鬼怪詛咒諸類的東西，現(xiàn)在她一定被嚇壞了。

　　可方圖南似乎是有些小瞧了他的小女朋友。

　　電話另一邊的林依然，不僅很快平復(fù)情緒鎮(zhèn)定了下來，還迅速想出了解決辦法。

　　“這些都行不通的話，我跟上次一樣，把彩票裝在鐵皮盒子里寄給你不就行了？”

　　“對！這樣可行，還是然然你冷靜，我光是叫你別慌，自己卻慌的腦子轉(zhuǎn)不過彎了?！狈綀D南苦笑道。

　　“那我現(xiàn)在就叫上依婷一起去?！?p>　　“好。”

　　方圖南也迅速開車回家取了鐵鍬，前往高中母校北門對面的那片小樹林。

　　此刻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多，太陽已經(jīng)落山，夜幕即將降臨。

　　抱著鐵鍬等了沒多會兒，林依然就打來電話：“埋好了，在上次埋的位置稍微靠右邊一點。”

　　方圖南急忙開挖，沒多會兒，便挖出了鐵盒。

　　打開鐵盒拿出彩票單，用手機(jī)屏幕的亮光仔細(xì)照看。

　　經(jīng)過十二年的時光洗禮，彩票單本身被打印的墨字，都難免有些許的褪色。

　　可那些奇怪的紅色符號，卻依舊色彩鮮艷清晰，也正如林依然所說，完全無法辨認(rèn)，橫撇豎捺的胡亂勾勒，如同鬼畫符一般。

　　方圖南只好先把彩票單揣進(jìn)兜，打算回家后再慢慢研究。

　　回頭沿著來時的路走出小樹林，沒走幾步，看見前方影影綽綽的樹影之間，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待方圖南走得再近些，看清楚那人的模樣后，忍不住瞪圓了眼睛。

　　這個人……居然全身穿戴著潛水員的專業(yè)套裝，從背后的藍(lán)色氧氣瓶，頭上的蛙鏡頭盔，乃至腳上的黃色鴨腳腳蹼，一應(yīng)俱全。

　　看這架勢，是準(zhǔn)備到樹林西邊的小河里玩潛水？

　　可方圖南記得，那條小河估計都不到五米深，有什么好潛的？

　　方圖南無比疑惑的看著這個家伙，他也微微轉(zhuǎn)過頭來，透過藍(lán)色的浮潛蛙鏡，直勾勾的盯著方圖南。

　　“來玩水嗎？很晚了，自己一個人要小心啊?！狈綀D南忍不住出言提醒。

　　可這家伙似乎是因為戴著潛水頭盔，并沒有聽見方圖南的話。

　　而急著回家研究那些紅色符號的方圖南，也沒有心情多管閑事，又想著這家伙的穿戴設(shè)備這么專業(yè)，是職業(yè)打撈員也說不定，不用替他擔(dān)心什么。

　　就這樣和這個奇怪潛水員擦肩而過，走出樹林后，開上自己停在路邊的AMG GT R，朝著家中駛?cè)ァ?p>　　到家后，方圖南坐在書桌前，盯著那張彩票單上的紅色符號，研究了半個多小時，卻依舊是毫無頭緒。

　　這時，手機(jī)響了起來。

　　方圖南本以為是林依然打的，結(jié)果拿起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接通后，電話另一邊傳來一陣刺耳的電流聲。

　　隨即，電流聲漸漸平息，一個明顯是被失真處理過的人聲響起。

　　“你好，方圖南?！?p>　　“喂，是我，請問你是哪位？”

　　“你想救你女朋友的命嗎？”

　　霎時間，方圖南身體如遭雷擊，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你是誰？”

　　可對方并沒有回答方圖南，自顧自的繼續(xù)問道：“你想知道如何修改過去，從而改變現(xiàn)在和未來的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