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易，我的孩子……”胡曉梅看著自己兒子，心里一急，忽然渾身無力，臉色蒼白，暈了過去。
“嫂子，嫂子……”楚湘的媽媽張桂蘭看著臉色蒼白，突然沒了哭聲的胡曉梅，心急地抱著她喊道。
“快，快，趕緊送醫(yī)院去……”趙隊長顧不得許多，背起胡曉梅就往外面警車上跑，張桂蘭和老楚在后面攙扶著送上了車。
……
楚湘跟著吳靖易一路追到了離家2公里左右的體育中心，見吳靖易將背包往跑道旁邊一丟，就開始繞著操場跑圈，楚湘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楚湘平日里也喜歡跟著父親跑步鍛煉身體，所以很快便調(diào)整好了呼吸，見吳靖易只是圍著操場一圈接著一圈地跑步，并未其他出格行為，楚湘一路上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稍稍松了口氣，于是便隨意找了個觀眾椅，一屁股坐了下去，靜靜地看著吳靖易繞著操場一圈接著一圈地跑。
來到體育中心操場跑步鍛煉，是吳靖易從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因為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帶他來過：“男人，既要能扛得起任何事情，又要學(xué)會給自己釋放壓力，不然早晚有一天心里的擔(dān)子會把人壓垮，而運動是釋放壓力最有效的解決辦法。
“兒子，記住，男子漢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淚！”
一個月前的晚上，吳靖易像往常一樣做完了作業(yè)，來到操場跑步，不知何時一個黑色的身影慢慢地來到了他的身邊，與他并肩而行。
“小易……”
吳靖易聽到這個聲音有些錯愕，這么多年，這個熟悉的聲音，自從他八歲以后，便只從趙隊長給的為數(shù)不多的錄音帶中聽到過。
“不要停下來……”
吳靖易有些錯愕地看向身旁這個男人，在昏暗的操場路燈下，男人帶著鴨舌帽，看不清楚臉，但他百分百確信，這是他和母親日日夜夜都期盼著的人。
“好孩子，再堅持一個月，爸爸很快就會回來和你們娘兒倆團(tuán)聚了。別回頭，往前一直跑。”
吳靖易的臉上淚水早就流淌成河，但是他要聽父親的話，不能回頭，要一直向前，在心中喊了無數(shù)次的那個字，那個稱呼，如今卻如鯁在噎，怎么都喊不出聲來，淚水早已模糊掉了吳靖易的視線。
“爸！我等你回家！”
已經(jīng)漸漸停下腳步的吳剛，看著兒子遠(yuǎn)去的身影，聽著兒子那聲久違的呼喚，這么多年遇到再難的事都不曾掉過眼淚的他，如今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見兒子是對還是錯，但是心底里的那個聲音告訴他，一定要在執(zhí)行這次任務(wù)前來見一面孩子，或許他深知這最后一次任務(wù)的危險性，恐怕是兇多吉少。
這么多年，不止他們母子倆渴望一個完整的家庭，吳剛又何嘗不想，每日穿梭在吸毒販毒人員中心，和一群亡命之徒打交道，早已讓他身心麻木了。
不管這次任務(wù)他是活下來還是光榮犧牲，于他而言，兩種結(jié)局都是一種解脫，只是對他們母子倆的虧欠，不知道這輩子還能否有機(jī)會彌補了。
吳剛抬頭看了看天空的點點繁星，將含在眼眶里的淚水硬生生憋了回去，長嘆一聲，便低下頭，用手壓低帽子，行色匆匆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楚湘坐在觀眾椅上，一開始還替吳靖數(shù)著圈數(shù)，中間還跑去買水，送到吳靖易身旁，但他一直一言不發(fā)，陪跑了大半圈，吳靖易仿佛感受不到這個世界一切的知覺了一樣，只是自顧自地跑著。
楚湘見他這個樣子，心里雖然擔(dān)心，但也只好又坐了回來，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己實在乏了，便開始打起了瞌睡。
楚湘困頓得一個后仰，落空感瞬間讓她清醒了過來，不知何時吳靖易已經(jīng)坐在了她的身旁。
或許是想明白了父親那句“別回頭”，也或許是真的累了，吳靖易在楚湘身邊坐下，拿起了她身旁的礦泉水，猛灌了半瓶。
吳靖易今天異常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讓楚湘擔(dān)驚受怕了一晚上了，不過看著他現(xiàn)在泰然若之地坐在自己身旁，也肯喝水了，想必應(yīng)該是心里好過多了。
楚湘在腦子里反復(fù)回想自己預(yù)演了一晚上安慰吳靖易的場景，現(xiàn)在卻一句話都想不起來了，可又怕說錯話，讓他心里更加難過，轉(zhuǎn)念一想，大家都是兄弟，自己從小穿尿不濕就互相認(rèn)識了的，有什么好拘謹(jǐn)?shù)摹?p> “哥”，楚湘看著吳靖易，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繼續(xù)說道：“想哭就哭吧，肩膀借給哥，想跑繼續(xù)跑，我都在這里陪著你。”
吳靖易正仰頭喝著剩下的半瓶水，聽到楚湘的這番話，吳靖易舉著礦泉水瓶狂飲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接著突出的喉結(jié)伴隨著“咕咚咕咚”的吞咽聲而上下移動，直至喝完了最后一口。
吳靖易轉(zhuǎn)過臉看著比自己矮一頭的楚湘，巨大的悲傷之間涌進(jìn)一股暖意。吳靖易從嘴角勉強(qiáng)擠出了一絲微笑，手掌輕輕地揉了揉楚湘的小腦袋瓜。
楚湘雖然看著大大咧咧，像個男孩子一樣沒心沒肺，其實她心思非常細(xì)膩，也非常善良。
“走吧，回家！”吳靖易摸了摸楚湘的頭，很感謝她一直陪自己到現(xiàn)在，媽媽一個人還在家里呢。從今以后，他就是家里的頂梁柱了。
吳靖易一路上想著自己這么任性妄為，絲毫沒有顧及到媽媽的感受，越想越覺得懊惱，路上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兩人回到家里，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過一刻了，吳靖易家和楚湘家里的燈都亮著。
在醫(yī)院里打了兩個吊瓶后，胡曉梅堅持要回家，她不想讓兒子再擔(dān)心自己了。
吳靖易回了家，看到媽媽臉色有些蒼白地倚靠在桂蘭阿姨的肩膀上，面前的茶幾上擺放著吃剩半碗的小米粥和一些清淡的小菜。
“小易回來了，你看，我就說有湘湘跟著，肯定不會有事的?！背娴膵寢審埞鹛m拍了拍胡曉梅的手背，寬慰道。
“媽……”吳靖易大踏步走到胡曉梅身旁，半蹲下身子，眼眶一紅，母子二人相擁而泣。
胡曉梅在兒子懷里哭得泣不成聲，吳靖易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他知道母親這些年一個人既要照顧自己，又要照顧爺爺奶奶，有多不容易。
這些年支撐母親堅持下來的信念就是有朝一日能和父親團(tuán)聚，如今父親一去，母親多年堅持的念想也隨著去了，往后的日子里就真的只剩下他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了。
次日，在趙隊長的帶領(lǐng)下，曉梅母子二人來到殯儀館看望吳剛?cè)霘毲白詈笠谎邸?p> 胡曉梅緊緊握著兒子的手，當(dāng)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將吳剛的尸體推出來的那一刻，吳靖易明顯地感覺到母親握手的力度大了許多，甚至有些微微地顫抖。
胡曉梅定了定情緒，迄今為止，她已經(jīng)快十年沒有見過吳剛的模樣了，只是為了當(dāng)初那句海誓山盟，胡曉梅便代替吳剛撐起了整個吳家，讓他能無后顧之憂地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他認(rèn)為正確的事情。
胡曉梅的手有些微顫地揭開了蒙在吳剛尸體上的白布，盡管趙隊長已經(jīng)請了最好的入殮師為吳剛做遺體修復(fù)，但依舊掩蓋不住他生前所遭受的種種苦難。
看著吳剛額頭上、胸口上、新的、舊的、槍傷、刀傷，白布越往下扯，胡曉梅的情緒便愈加控制不住，直到將白布完全扯下，滿身傷痕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胡曉梅的眼前，她的手緊緊地攥著白布，眼睛直直地盯著吳剛身上的那些傷痕，仿佛一下下都重新在她自己身上又經(jīng)歷了一遍一樣。
“小易，跪下，給你爸爸磕三個頭，你爸生前最惦念你了?！焙鷷悦返氖州p輕地?fù)崦鴧莿偙涞哪橆a，“今天是個大團(tuán)圓的好日子，以后每天晚上再也不會擔(dān)驚受怕的被噩夢驚醒了。”
吳靖易嘴唇蒼白，眼睛布滿紅血絲，當(dāng)切切實實地看到父親千瘡百孔的遺體時，他再也控制不住內(nèi)心巨大的悲痛。
“爸！”吳靖易邊磕頭邊喊爸爸，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隨著磕頭的動作一下一下地砸在殯儀館冰冷的地板上。
“孩子，好孩子，起來吧，你爸爸會知道你的心意的?！弊詈筮€是在趙隊長的阻止下，吳靖易才停了下來。
母子二人親自為吳剛穿上了軍裝，這是胡曉梅提出來的要求，她的丈夫，她要自己照顧。
“剛子，不要擔(dān)心我和小易，我們娘兒倆會好好的啊，到了那邊，早點投胎，下輩子做個普通人就好，平平安安地就行，別像這輩子，遭這么多罪。放心地走吧，別記掛我們，我們也不會再惦念你了，你走了，我的后半輩子也該好好為自己活一回了?！?p> 胡曉梅為吳剛整理著軍裝，眼淚卻像黃豆一般止不住地掉，一顆砸在手背，一顆砸在吳剛臉上，胡曉梅嘴里不停念叨著，甚至連她自己都記不得自己說了些什么，只是這些年有太多想和剛子說的話了，這一刻又不知從何說起了。
吳剛的遺體告別儀式，是趙隊長讓局里的人操辦的，吳剛往日的朋友和戰(zhàn)友，能到場的都到了，這是一個警察最光榮的時刻，葬禮辦得很風(fēng)光，至少吳剛走得很光明、很體面。
吳剛的骨灰從公安局禁毒支隊走出的那天，陰翳的天空一直飄著綿綿細(xì)雨，天可憐見，或許就連老天都忍不住小聲哭泣，為英雄送行，卻又怕雨下得太大驚擾了英雄的魂靈，于是便成就了這場溫柔的細(xì)雨。
胡曉梅站在吳剛墓碑前，一只手撫摸上這冷冰冰的、沒有名字、沒有遺照的無名碑上，這股冷意從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父親葬禮期間吳靖易只請了兩天假，胡曉梅不想讓兒子耽誤太多復(fù)習(xí)時間，吳剛遺體火化后第三天，吳靖易夜里夢到父親，便再也睡不著，他起身去客廳想倒杯水喝，卻看見母親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呆呆地望著吳剛的遺照，燈也沒開。
“媽！”吳靖易走過去開了那盞落地?zé)?，蹲在母親面前，胡曉梅眼神呆滯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支撐了這么多天的情緒，在那一刻終于爆發(fā)了出來。
“兒子，媽媽以后再也等不到你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