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是從哪里來的？”這個問題是個千古疑問。當(dāng)母親面臨這一尷尬的追問時，很多時候隨口胡謅敷衍了事，但也有很多母親經(jīng)過一番思索之后給出了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答案。

　　在五羊氏部落中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答案是：你像草一樣，是從土里生長出來的。有一個女人在第二次面臨這個問題的時候，她本想實話實說：“你是媽媽生出來的”或是“你是從媽媽肚子里來的”。但又一想，如果二女兒問她怎么跑進(jìn)肚子里，又是怎么生出來的，這該如何回答？

　　當(dāng)時她們在水邊，她便一時興起對二女兒隱晦地說：“你是在水里生長的，當(dāng)你長到足夠大的時就被沖出來了，我就在水邊，然后我把你抱起來，就成了你媽媽?！倍畠盒χ[起水靈靈的眼睛，蹦蹦跳跳地去找姐妹們炫耀去了。

　　后來在采果子的時候，同伴質(zhì)問她為什么跟二女兒說她是從水里生長出來的。她反問：“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實話就該說嗎？”

　　“你倒是說實話了，那我們說的都是假話唄?！?p>　　她看著這幾個姐妹挺著胸起起伏伏，很生氣的樣子，無奈地說：“那好吧。我以后不這么說了。”

　　她以后果然沒再這么說，而是對三女兒說：“你是在木上生長的，長大了就跟果子成熟一樣，我將你采下，我就成了你媽媽?！?p>　　后來她的姐妹們又質(zhì)問她：“為何你總是要跟我們說的不一樣？”

　　“一樣的話說來說去就沒意思了。”

　　“沒意思？土里生，土上長，土里死。老話都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這里面有大意思！”

　　“你們傳下去就是了，我怎么說你們管不著?！?p>　　從此后，部落里的女人們開始孤立她，包括族長，畢竟管不著嘛。甚至有人在她背后指指點點，嘀嘀咕咕：“你不是就想跟我們不一樣嗎？有本事出去單過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說就怎么說，也沒有別人管，那多不一樣啊！還跟我們一起干嘛？”

　　這個時候，大女兒十歲，二女兒七歲，三女兒四歲，小女兒一歲。她如果一氣之下自己走了，估計女兒們得受人欺負(fù)。如果帶她們一起走，可能一個都活不下去。她就在部落聚居的山洞附近打了一個洞，帶著女兒們在那里居住。還不到該走的時候，無論如何，她都得讓自己和女兒們具備保護(hù)自己的能力。首先要鍛煉的就是跑步，打不過就跑；其次就是力量，能打得過最好；最后是技巧，得用最少的力氣達(dá)到最好的效果。當(dāng)一個女人的假想敵是除了自己孩子以外的所有人和禽獸的時候，自然就會拼盡全力強(qiáng)大起來，風(fēng)雨無阻。

　　而要做到這些，她們需要多吃肉才行。她便和男人們一起出去打獵，學(xué)會了制作鋒利的石器，會制作繩子下圈套，從剛開始要么空手而歸，要么就是撿回來猛獸吃剩的骨頭砸碎了給四個女兒吃腦髓、骨髓，到后來也能帶回來幾只兔子之類的小動物，再后來就能扛回一些中型動物或部分大型動物。每過一段時間都需要流血的日子里，男人們不愿意帶上她，怕血腥氣招惹來猛獸，她便自己去捕魚。在充足的營養(yǎng)下，四個女兒茁壯成長。

　　當(dāng)小女兒也問她同樣問題的時候，她的回答是：“你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當(dāng)時我在做石器，我砸了一下你就在里頭哇一下。我砸兩下，你就哇哇哭兩下。于是我把石頭砸碎，你就蹦出來了，我就成了你媽媽?！?p>　　為了記住自己說過的謊話，她便牢記大女兒是土，二女兒是水，三女兒是木，小女兒是石。漸漸地，她發(fā)覺這比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這種排行記法要復(fù)雜一點，比將一個人的特征作為稱呼的叫法要簡單一點，畢竟在一幫血親中，有突出特征的小孩子并不多。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特別一些。

　　待到大女兒十五歲快成人的時候，小女兒也六歲了。天氣已經(jīng)連續(xù)三年春末特別熱，秋末特別冷，似乎一年不再只有春秋兩季。前三年最寒冷的時候，部落中一些體弱的人一病不起，咳嗽聲響徹山洞，吃下巫給配的藥也不見好轉(zhuǎn)。這些人被巫視為不祥，于是就自覺走出山洞，在外面是死是活就看上天的安排。他們后來并沒有入土為安，而是被燒掉了，不過最終還是回歸塵土?；覡a底下無積雪，露出土地，再被風(fēng)刮來的積雪掩埋。

　　諷刺的是只有一個人不是自覺走出去的，而是被趕出去的，那人是部落里唯一的巫。當(dāng)她撿柴回洞的時候遇見瑟瑟發(fā)抖的巫時，她想起她姐姐在成人禮上紋面后，傷口始終不愈合，反而整張臉都爛了。族人視她姐姐為不詳，想要將其趕走。她媽媽就死死抱住大女兒不松手，族人也就連她媽媽也一起趕走了。這也就是巫一句話的事。她本以為自己會嗤笑對巫說：“你能想得到你也有今天？“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冷眼旁觀。

　　原本一百五十人的部落，三年下來，減員六十，添丁十個，僅余百人。成人試煉中還會折掉幾個人手，她們離開后五羊氏部落還能剩下多少人就不知道了。

　　成人禮對于整個部落至關(guān)重要，畢竟女孩子成為女人就可以生孩子，壯大部落；男孩子成為男人可以保護(hù)部落，讓族人偶爾能吃上肉。孩子們能夠不夭折，活到十五歲并不容易，不管愿意不愿意，他們都需要證明自己擁有完成使命的能力和勇氣。女孩子需要在五天里，每天都要采集回來足夠五人吃一天的食物。男孩子需要在五天內(nèi)獵殺一頭中型動物或帶回敵人首級。通不過考驗的就只能是再等一年，或是生命定格在十五歲。

　　女孩子的成人試煉要簡單一些，但她對女兒們的要求不僅如此。她說：”部落已經(jīng)沒有巫了，春祭還不知道有沒有。本打算春祭之后再走的，現(xiàn)在看來成人禮后我們就要走。反正都要準(zhǔn)備一些東西，就趁著成人試煉的機(jī)會吧。老大，你的試煉是打獵，做肉干；老二，你的試煉是打魚，做魚干；老三，你的試煉是采藥、曬干；老四，你的試煉是撿回來能夠做石器的石頭。數(shù)量不限，不過越多越好。有問題嗎？”

　　“媽媽，我還是個寶寶，二姐和三姐也沒到年齡，還要試煉??？”小女兒問道。

　　她嚴(yán)肅地說：“也沒誰規(guī)定不到年齡就不可以成人?。　彪S即她又溫和地說：“你們是我的寶寶，是我的驕傲！我認(rèn)為你們成人了，你們就成人了?！?p>　　“哦，這樣啊，那我就不著急長大啦！”小女兒雀躍一番。

　　成人試煉的時候，孩子們會有成人在身旁，這是一種監(jiān)督，更是一種保護(hù)。她沒有去，就算她想跟著也是分身乏術(shù)，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于是就看似淡定地在洞里看著火，做獸皮裙和竹簍。

　　大女兒和三女兒的試煉是在山林中進(jìn)行，二女兒和小女兒的試煉是在水邊進(jìn)行。兩兩相互照應(yīng)，問題不大。不過族人們看到大女兒每天都是扛回獵物，都是滿臉詫異，這比男孩子還猛嗎？還沒有收獲的男孩子用腳趾摳地，想要鉆進(jìn)地縫里。一旁的三女兒背著滿是藥材的竹簍，有人想拿食物來換，三女兒反問：“你覺得我們?nèi)背缘膯?？你需要的話就自己采去?！比缓笃嵠嵉鼗囟戳恕?p>　　當(dāng)看著二女兒背著竹簍，兩手還拎著兩串魚回來的時候，參加試煉的女孩子們第一天她們沒當(dāng)回事，第三天她們才尋思過味兒來：“她也是在試煉啊，不過年齡還沒到呢！”

　　“這不是存心搗亂嗎？”

　　“我去讓她退出?！闭f這話的女孩子沒過一會兒就嘟著嘴回來。

　　“什么情況？”

　　“她說，憑什么？我說，你這是在跟我們搶。她說，你們這幾天不是采集植物嗎？不沖突??！我說，我們明天就去捕魚。魚都被你捕了，我們還捕什么？她說，那又不是死水，還有魚游過來的?。∷@么說我卻無法反駁。氣死我了！”

　　“那我們明天真去捕魚嗎？”

　　“當(dāng)然了，話都說出去了?！?p>　　”好！“

　　試煉第四天，二女兒和小女兒就看到那幾個女孩子有的拿長矛，有的拿漁網(wǎng)去捕魚，不過她們要么就是直愣愣地向著魚刺去，根本不懂得向魚的下方刺去，能捕到魚才怪。用漁網(wǎng)的成功率尚可，只不過漁網(wǎng)不夠用，而且網(wǎng)到一條魚，動作幅度過大，其它魚就被嚇跑了。在一旁負(fù)責(zé)監(jiān)督和保護(hù)的成人都沒眼看。

　　她們得忙活到很晚才回去。而二女兒則是一叉一個準(zhǔn)兒，帶著妹妹臨走前給她們甩了一句話：“魚，有能者捕之?！?p>　　“什么意思??？”

　　“這你都聽不懂？她說我們無能?！?p>　　“她媽的！”最高大的女孩子怒罵一聲，不過剛罵完就瞄了一眼在岸邊的監(jiān)護(hù)人，那人應(yīng)該是沒有聽到吧。然后壓低聲量說：“明天把她魚搶了，教訓(xùn)她一下?！?p>　　“我不干，這事兒不地道?！?p>　　“我也不干，我還是去挖竹筍吧?！?p>　　“有誰肯干的？那么多魚呢！”

　　“我！”

　　“算我一個。”

　　試煉最后一天早上，那三個女孩子找了不一樣的借口沒有跟著采集隊伍，跑到從水邊回山洞的半路上躲著，等人靠近了再跳出來，圍住，為首的那個女孩子笑瞇瞇地說：“我們想吃魚了，你和你妹妹人可以走，魚留下。”她又往前走了幾步，縮小包圍圈，繼續(xù)說：“配合一下嘛！帶著傷走和不帶著傷走還是有區(qū)別的?！?p>　　“想吃魚？好??！我給你們吃?！闭f完二女兒將拎著的魚放下。

　　“還有你背著的?！岸畠焊浇呐⒆诱f。

　　“竹簍也得留下?！毙∨畠号赃叺呐⒆友a(bǔ)充道。

　　于是二女兒和小女兒都把竹簍放下。

　　“沒說你啊，你的太小了，背不了?！蹦侨酥钢慌缘男∨畠赫f。但隨即，她就看著小女兒掄起胳膊，然后一塊石頭砸中她的肚子，她悶哼了一聲，捂著肚子蹲下來。

　　二女兒將長矛猛地擰身擲出，插在她附近的女孩子身前，將其逼退。然后她再向最高大的女孩子沖去，那人也沖過來，仗著腿長，先是一腳踢來。她用雙手抱住，往側(cè)邊一推再松手，對方將要失去平衡的時候，則踹向另一條腿，對方瞬間就失去平衡倒地，二女兒騎在她身上先給她兩拳，覺得疼就改成扇她嘴巴子，沒有拳頭傷害大，但侮辱性極強(qiáng)。啪啪的聲音很響亮、悅耳。

　　之前被長矛嚇退的女孩子趕緊來拉架，但沒拉開，情急之下便拽住二女兒的羊角辮子向后拉。二女兒吃痛，雙手撐地向后退。小女兒見狀就趕緊跑來，向上一跳，握住那人的頭發(fā)，再用膝蓋頂了一下，然后接連幾聲殺豬般的嚎叫響徹山林，驚起一群群飛鳥。部落里的人聽到聲音，開始打賭是哪個男孩子今天能扛回一頭豬。而狩獵隊里的男孩子則面面相覷，一個人沒少，那么那個女漢子應(yīng)該又能扛回一頭豬，不過身手怎么不如以前，沒有一擊斃命呢？正是因為這一陣慘叫，山林中一些動物覺察到危險，開始逃竄。于是那幾個對自己喪失信心打算明年再戰(zhàn)的男孩子們見到獵物后便追上去，心想：“這真是美妙的聲音?。　?p>　　拽住二女兒辮子的手已經(jīng)松開，捂住自己禿掉的那塊頭皮。小女兒被這慘叫聲嚇住了，趕緊跑回去背起竹簍，二女兒則是慢悠悠走回去，拿出三條魚說：“不是想吃魚嘛！我不是小氣的人啊，來，吃魚?！比缓髮⑺齻円春拷?，要么咒罵，要么呻吟的嘴用魚堵上。

　　“啊，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