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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崢

第2章 我是誰

古崢 千山寒雪 4000 2022-08-15 18:31:39

  成人禮的前一晚,族長在部落領地四周邊界上最高大的樹上系繩子,有幾個女孩子將要成人,就在樹枝上系幾條紅繩子;部落中有哪個女人想要生孩子,就自行編制花環(huán),套在樹枝上。外族人見到后就奔走相告,成年男子會在成人禮后接踵而至。

  成人禮當天,在日已升起月未落下的時候,除了照看火種和食物的人以外,其余人都會來到水邊進行春浴,去除污穢。母親、長輩為將要成人的孩子們指點迷津,到時候該如何行事,省得只以為是躺在一起睡一覺就完事了。有的孩子表面鎮(zhèn)定,有的是臉紅,有的是干脆扎進水里憋氣,但也有實在的孩子說:“你們不是說我們是從土里長出來的嗎?怎么成這樣了?!”這時候長輩們就異口同聲地說:“你個憨憨!說什么你都信??!”然后笑成一團,好像她們每次最期待的就是這么一出,哎,都等了好久嘍。

  大女兒倒是比較早就明白怎么回事,不用她媽媽多指點什么;二女兒自顧自地給自己搓灰,不擔心昨天收拾過的那三個女孩子惡人先告狀,倒是擔心她們的長輩們注意到自己孩子身上的淤青后會問誰弄的,然后來問罪。人多勢眾的時候,沒理的人也會理直氣壯。她發(fā)現(xiàn)那三個小賤人在偷瞄,就看向大姐,然后睥睨她們,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量她們也不敢找大人來出頭;三女兒捧著葫蘆,將泡過草木灰的水淋在大姐頭發(fā)上,輔助媽媽為大姐洗頭;小女兒則在岸邊撿石子打水漂,玩得不亦樂乎。

  當眾人都洗完,穿好獸皮裙后,族長便召集很快要成人的孩子們,她和長老們要為他們紋面。臉上紋有族徽之后,他們才是真正的男人或女人。其余的人則會在一旁一邊晾干頭發(fā),一邊唱著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歌。

  大女兒并沒有響應號召,而是找塊磨石,來到媽媽身旁磨長矛。她媽媽在磨羊角,在為她打造發(fā)笄。成年女子會將頭發(fā)盤起,插上羊角笄,這樣以后就會少有被孩子抓頭發(fā)的困擾。還有,盤起頭發(fā)也能少洗幾次頭,省不少事。

  “媽媽,你不讓我紋面是因為我們馬上就要離開部落嗎?”大女兒之前沒有細問,累了一天,倒頭就睡了。

  “有這個原因。最重要的是我反感這個!”

  “那你不也是紋面了嘛?而且我看那幾個兄姐,紋面后老神氣了。這一批成人的,都不如我,他們能紋面,而我不能,我就不服氣。”

  她媽媽沒好氣地說:“不要以為這是什么好事!我那時是沒有說不的權利,沒人給我撐腰,我媽媽和姐姐都走了,我自己抗爭不過,而你不一樣!當然,腳上泡都是自己走的,你要想去紋面,那現(xiàn)在就去!我不攔你?!?p>  “為什么說不是好事呢?媽,你給我講明白紋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就當閑聊了?!?p>  她媽媽清了清嗓子,說道:“紋面就是把族徽刻在臉上,如果族徽太復雜就只紋一部分。這是一種信仰,人們相信保護神或祖靈與我們同在,而我選擇不信;這同樣也是一種標志,區(qū)別自己人和外人,分清敵我。為什么族徽要紋在面部,而不是其它部位?衣物容易蓋住其它部位,這很正常。但如果一個人蒙面,那就等同于敵人。而如果你選擇紋面,那遇到我們氏族的敵人的話,他們不會給你解釋的機會;如果你選擇不紋面,那還有相互試探、了解的可能。當然更有可能人家把你當成孩子,威脅不大,就不會對你不利?!?p>  大女兒點點頭,她媽媽繼續(xù)說道:“還有就是擁有同樣族徽的人大多都有血緣關系,紋面可以讓成年人迅速分辨哪些人可以一起生孩子,哪些人則不可以。族徽差異越大,對孩子越好。族徽相同或相近,孩子很有可能會比較笨、弱?!?p>  她媽媽吹了吹羊角的碎屑,發(fā)笄已經(jīng)成型,還需要仔細打磨。她暫停手上的動作,看了看族長和長老們在給人紋面,再扭回頭繼續(xù)說:“我有時候再想,原本所有人都是沒有紋面的,為什么后來就有了呢?我不知道我的答案對不對,你就先聽聽看。當人們沒有紋面的時候,一個部落中記性好的人只是少數(shù),多數(shù)人記性不好,記不清至親以外的人。當一個部落越來越大,人越來越多的時候,要記住所有人長什么樣就很難了。所以,族長約定族人都在自己身上做標記,證明自己是這個部落的人,比如頭發(fā)上插著同樣的羽毛,脖子上系著同樣的繩子。但身上的標記如果掉了,被同族人亂棍打死不是很冤枉嗎?如果族人被敵人殺掉了,敵人換上同樣的裝飾混進部落,那就是滅族大禍。所以最后使用了紋面這個方法。有了一群紋面的人出現(xiàn),那么這些擁有共同特征的人就會比其他人更有凝聚力,勁往一處使;再加上他們相信守護神或祖靈與他們同在,就會強大起來。其他部落也就紛紛效仿,形成了我們今天看到的局面。”

  “真有可能就是這么一回事?!?p>  “那你知道為何通過試煉的孩子才能紋面,才是真正的女人或男人嗎?”

  “因為她們能忍住疼,不喊?”

  “是這樣?!彼林樌^續(xù)說道:“但我姐能忍受疼痛,卻忍受不了委屈,而我忍受不了憤怒!紋面之后傷口始終不好又不是她的錯。她們視我姐為不詳,憑什么?還不是她們說什么就是什么!所以我不服,心里一直有怨氣。”

  大女兒停下磨長矛的動作,抓住媽媽的手,勸說道:“媽,我們都要走了,犯不上?!?p>  一陣沉默過后,她做好發(fā)笄,對大女兒說:“走吧,回去收拾收拾?!贝笈畠簞t去唱歌的人群中招呼三個妹妹,跟媽媽往回走了。族長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搖搖頭,嘆口氣,隨她們?nèi)チ恕?p>  回到小山洞里,大女兒問媽媽:“我聽說第一次會很疼,是嗎?”

  “是的,咬咬牙就挺過去了,很快的。再之后就好了。”她抿嘴而笑,繼續(xù)說道:“如果你中意的那個男人愿意以后和我們生活在一起,那是最好。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

  “那如果他說讓我們一起去他們的部落,怎么辦?”

  “也不是不可以,畢竟你還要生娃。不過最好還是能獨立出去。”

  “媽,那要不你也找一個男的?”大女打趣地問。

  “不找了,我估計我挺不過去第五次。而且我有你們四個孩子就夠了。來,我給你盤頭發(fā)。”

  她將大女的頭發(fā)盤到頭頂,再用羊角笄插住,然后對大女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已經(jīng)成人了。這就是我給你的成人禮。從今往后,你就叫姜土?!?p>  “姜土?”大女摸著頭發(fā)疑惑地問。

  “姜是我們的姓,這你是知道的。土是你的名。姓和名在一起,就能區(qū)分你和其他人。你就是姜土,姜土就是你?!彼S即指了一下二女兒,說:“她就是姜水?!比缓笏僦噶艘幌氯畠海酪宦暋敖尽?,最后指了指小女兒,示意大女兒說出她的姓名。

  “姜石?”大女兒猜測。

  “對嘍!”

  “那你呢?”大女兒問。

  “我是姜名。等以后我們自己成立的氏族壯大之后,我們可以叫啟名氏?!彼裤降卣f道。

  “總會有那么一天的!”大女滿懷期待地說。二女兒憧憬地出了神,三女兒笑得合不攏嘴,小女兒則是蹦跳著鼓掌,嘰嘰喳喳的,興奮得不行。

  當她們有了自己的名,不用和族人同叫“五羊氏”,也不用非得有明顯特征才能有個綽號。從群體中獨立出來,成為特別的一個人,就好似真正擁有了自己的世界。

  等紋面儀式完成之后,族人結(jié)隊而歸。族長來到姜名的山洞,問問到底是什么情況。

  姜土直截了當?shù)卣f:“族長,我和媽媽打算帶著妹妹們離開五羊氏?!?p>  “為什么呢?這里不好嗎?”族長問。畢竟四個女孩子成人后會給氏族增添不少成員,她有些心疼,族人已經(jīng)折損很多了。

  姜名說:“族長,她們排擠我,孤立我,你也是知道的。我并不覺得我有什么錯,既然如此此,不如走好了?!?p>  “可我們對待你的孩子是很好的??!”族長說。

  “如果她們紋面后臉都爛了,你們還會對她們好嗎?不會視她們?yōu)椴幌??”姜名提高聲量質(zhì)問她。

  族長啞口無言,她本想說那是巫做的事情,但冒出這種不負責任的想法她自己都鄙視自己。她搖搖頭,說道:“事情既然已經(jīng)無法挽回,那你們想走就走吧。晚上祭祖的時候我會向祖靈為你們祈福?!?p>  姜土說:“那倒不用了。等你們以后聽說有一個叫啟名氏的氏族,那就是我們了。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來找我們?!?p>  “啟明氏?”族長有些疑惑。

  “鄭重介紹一下,我是姜名?!?p>  大女兒向前一小步,說:“我是姜土?!?p>  二女兒和三女兒也向走一步,說:“我是姜水。我是姜木?!?p>  小女兒向前一大步,昂首挺胸說:“我是姜石。”

  姜名解釋道:“我們的姓后面跟著的就是名?!?p>  族長說道:“有意思!我還以為是明亮的明呢。但我得提醒你們一下,你們有了名,就不要惹到會巫術的人。巫可以通過你們的姓名詛咒你們?!?p>  姜名向她鞠了一躬,謝過族長。

  “還有,不要以為你是第一個有名的人,就你聰明?以前也有一種對個人稱呼,叫作號。但敵對部落的大巫通過詛咒可以讓一個人厄運不斷,甚至死亡。所以到后來一個氏族只有一個稱呼,畢竟有那么多人可以共同承擔,分攤到每個人就不算事了。”

  “那有什么應對法子嗎?”姜名問。

  “你們給自己起個外號吧,在外人面前就這么叫。要不然就只能是你們自己扛著了,就看是你們的命硬,還是敵人的巫術厲害了。”說完她就走了。

  姜名有些失落,有些隱憂,皺著眉頭,她轉(zhuǎn)身問身后的女兒們:“你們怕詛咒嗎?”

  姜土和姜石率先回答說:“不怕!”尤其是姜石將小胸脯拍得可響了,姜水和姜木隨即也說不怕。

  姜名雙手叉腰,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她說:“以后我們先不對外人講我們的名,我們自己知道就好,都注意一點。在外人面前,我還是按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這么叫,直到我們可以抵抗詛咒?!?p>  姜名看著孩子們有些低落,便轉(zhuǎn)移話題,問姜土:“別的部落中有你相中的男人嗎?如果有的話,就把他敲暈了扛回來?!?p>  “還沒有,晚上我再留意。”

  天黑后,星光燦爛,部落中燃起篝火。祭祖過后,男人們便迫不及待跑到別的部落求偶,別的部落的男人也有一些來到五羊氏部落尋找春天。他們分成兩圈,一圈是雛鳥,一圈是老鳥,載歌載舞秀肌肉。女人們圍坐在圈內(nèi),看中誰就帶誰走,剩下的男人得是一直唱著,跳著,停下來就是自動放棄。雛鳥圈的男人看著老鳥圈都四散了也只能干著急,當感覺嗓子要冒煙的時候,一面硬撐著,一面叨咕:“這個部落的女人怎么還不挑?在等什么?。俊?p>  姜土身邊的女人鼓起勇氣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先挑,剩下的我們再選。”姜土后知后覺地站起身,環(huán)顧一周,挑中感覺最淡定的,像山一樣穩(wěn)重的人。

  姜土招手,帶他來到無人打擾的地方。他問:“你怎么沒有紋面?”

  姜土說:“我已成人。只不過有一個特別的成人禮,并不需要紋面。”

  他說:“真好!”

  事后,她枕著他的胳膊入睡,心想著第一個孩子就叫姜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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