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起兵

　　女真，也就是現(xiàn)在的滿族，不過最早說“滿”是在皇太極稱帝時，在此之前一直叫女真。歷史上女真出過一個名人——完顏阿骨打，他建立了金，那個時候的女真是最風光的。

　　完顏阿骨打兄弟雖努力創(chuàng)業(yè)，怎料兒孫不爭氣，后來金國在南宋和蒙古的雙重進攻下滅亡，女真再次衰弱。直到明朝永樂年間，朱棣開始設置衛(wèi)所，給女真人官做，用女真人來管女真人，所謂“以夷制夷”，讓他們?yōu)槊鞒鍪聝骸?p>　　女真大致分為三個部分：海西女真、建州女真、東海女真，努爾哈赤屬于建州女真。其中海西女真又分為四部——葉赫、烏拉、哈達、輝發(fā)。東海女真分布在黑龍江以北，由于地理位置最差，經(jīng)濟文化落后，也被稱為“野人女真”。

　　女真各部連年戰(zhàn)火不斷，搶地盤、搶食物、搶人口，明朝也很少管。明朝的態(tài)度很明確，聽話的，就扶持，不聽話的，就滅掉（如王杲）。

　　整日刀光劍影、爾虞我詐，有可能今天風光無限，明天就腦袋搬家。努爾哈赤就是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中長大，他現(xiàn)在要考慮的頭等大事，就是生存。

　　離開李成梁后（也有人說逃離），努爾哈赤決定回到建州。路經(jīng)佳木湖時，遇到了他的第一個幫手，額亦都。

　　縱觀整個清朝，有功的人很多，但死后能配享太廟，被后人供奉，每天享受香火的人卻很少。除去皇室宗親，就大臣而言，清朝兩百余年，享受這種待遇的人不超過二十個，額亦都就是其中之一。

　　鈕祜祿·額亦都，嘉靖四十一年（1562）出生于長白山一個普通家庭，年幼時父母被仇家殺害，額亦都逃了出來。幾年后，額亦都歸來手刃仇人，為父母報仇，當時，額亦都僅十三歲。殺了人之后額亦都便逃到佳木湖投奔姑姑，隱居下來。萬歷八年（1580），努爾哈赤路過佳木湖，遇見了十九歲的額亦都，這位豹頭豹腦、身材魁梧的年輕人給努爾哈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二人徹夜長談，一見如故，額亦都也十分佩服努爾哈赤，打算跟著他闖一闖，并把想法告訴了姑姑。姑姑不同意，額亦都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如果額亦都再出什么意外，如何向他死去的父母交代。但是額亦都鐵了心要走，并對他姑姑說：“大丈夫生于天地間，豈能碌碌無為過一輩子？我一定好好干，不讓姑姑擔心。”（大丈夫生世間，能以碌碌終乎？此行任所之，誓不貽姑憂。）就這樣，額亦都成為早期努爾哈赤集團的第一加盟人。

　　一般來說，一個王朝的建立都有其賴以依存的核心力量，也就是社會精英組成的勢力團體。不同的王朝所依賴團體的派別是不同的，所倚重的份額占比也是不同的，我把其稱作“集團”。

　　第一種是“地域集團”，也可叫作老鄉(xiāng)會，顧名思義，其組成人員大多來自一個地方。比如劉邦的“豐沛集團”、朱元璋的“淮西集團”。這種集團的好處在于適應快，因為彼此熟悉，業(yè)務效率高，當然也有弊端——“大鍋飯”思想嚴重。你老劉押送徭役時我給你泡過茶，你老朱放牛時我給你割過草，現(xiàn)在你二位飛黃騰達了，可不能忘了咱們以前穿同一條褲衩的時候啊，所謂“你好、我好、大家好”是也。但是一般來說，皇帝不太喜歡知道自己老底的人，所以，從這方面，我們多多少少也能理解為啥劉邦與朱元璋要大殺功臣。

　　第二種是“家族集團”，其組成人員大多是領導者的叔伯子侄，多見于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這種集團的好處在于成本低（不用四處招人）、忠誠度高（都是親戚）。比如蒙古的“黃金家族”，現(xiàn)在的努爾哈赤。

　　第三種是“軍功集團”，這類人才可謂是難能可貴，跟老板既不是老鄉(xiāng)，也不是親戚，只能踏踏實實從基層干起。歷朝歷代每個老板手下都有這么一批人，算是一股清流。

　　其他的還有“教派集團（因為某某信仰聚在一起）”“跳槽集團（別的公司來的）”等。

　　順便一提，在中國古代史上，有一個最牛的集團突破了瓶頸，再不屬于統(tǒng)治者麾下不同的階級勢力，而是后來的統(tǒng)治者都是從集團中誕生的，其恐怖之處在于把控了中國近五百年。這個集團的人既來自一個地方，其內(nèi)部又有著錯綜復雜的家族關(guān)系——從八個人開始。西魏時期，此八人被稱為“八柱國”，包括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趙貴、于謹、獨孤信、侯莫陳崇。其中，宇文泰的侄兒宇文護擁戴宇文覺（宇文泰兒子）建立了北周；李虎有個孫子叫李淵；李弼有個曾孫叫李密；獨孤信有個女婿叫楊堅。這個集團，被陳寅恪先生稱為“關(guān)隴集團”。

　　如果說朱元璋打天下是靠老鄉(xiāng)（地域集團），那努爾哈赤打天下就是靠兒子（家族集團），所謂“打虎要靠親兄弟，上陣莫過父子兵”，不過在努爾哈赤的兒子能獨當一面前，主要靠大臣（軍功集團），準確來說是五個人，史稱“五大臣”，額亦都就是五大臣之首。

　　萬歷十一年，命運將努爾哈赤推向了浪尖，并為他送來了一把鑰匙，打開了自己實現(xiàn)抱負的長路上的第一扇門。這一年，明朝接到消息：阿臺糾眾，蓄意造反。

　　這位阿臺，是王杲的兒子，之所以造反，是為了替父報仇。正所謂虎父無犬子，父親沒干完的事業(yè)，兒子接著干，父子二人都十分狠辣。

　　為了平叛，五十七歲的李成梁再次受命出征，途中遇見了一個人，此人自告奮勇?lián)卫畛闪翰筷牭摹皩в巍?。這個人叫尼堪外蘭，是建州小部落的一個頭兒。

　　八年前，尼堪外蘭目睹了王杲的慘敗，也見識了覺昌安父子的“生存之道”。形成了一個想法——和明朝叫板，無異于以卵擊石，明朝絕對不能惹！

　　雖說女真內(nèi)部連年征戰(zhàn)不斷，但一直處于明朝的統(tǒng)治之下，屬于大明的子民。所以女真對于明朝的態(tài)度一般來說都很本分，該問候時問候、該朝貢時朝貢，當然也有不一般的（王杲），此類猛人在女真屈指可數(shù)。所以女真內(nèi)部大多都是“親明派”，巴結(jié)明朝以發(fā)展自身勢力，立足于女真諸部落。這就是覺昌安的生存之道，也是大多數(shù)女真人的生存之道。

　　尼堪外蘭是一個識時務的人，為了討好李成梁，自愿擔任軍隊“導游”，一路將大軍引到古勒寨。正巧這次覺昌安與塔克世父子也在，二人向李成梁匯報，看能否讓自己進去勸勸，避免動干戈。前文說了，覺昌安與王杲家是有姻親關(guān)系的，覺昌安不忍看自己孫女婿就這樣交待在李成梁屠刀之下。

　　由于覺昌安一家還算本分，李成梁同意了他的請求。寨里，覺昌安與塔克世費盡了口水，但一旁的阿臺就是無動于衷，顯然他不忍父親的事業(yè)半途而廢，已經(jīng)決定一條路走到黑。外邊的李成梁見二人遲遲不出來，已經(jīng)沒了耐心，加之一旁的“大導游”尼堪外蘭也在瘋狂催戰(zhàn)，李成梁終于下了令，全軍攻寨。

　　戰(zhàn)斗打響，這幾乎是場沒有懸念的戰(zhàn)斗，古勒寨在李成梁鐵騎的踩踏下僅剩殘樁倒板，鬧事者阿臺也被部下所殺。出人意料的是清理戰(zhàn)場時，地上多了兩具尸體，一個是覺昌安，一個是塔克世——他們被明軍誤殺了！

　　覺昌安是明朝建州左衛(wèi)都指揮使，也就是明朝的官，平時對明朝也是畢恭畢敬，老實本分，但現(xiàn)在就這樣被“自己人”殺了，這算什么事？消息第一時間傳到努爾哈赤的耳朵里，努爾哈赤怒火中燒，打算找明朝討個說法。

　　當然，明朝不會料到這件事造成的嚴重后果，以及對未來歷史走向的影響。對明朝來說，死個建州左衛(wèi)都指揮使實在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事兒。但是，大國的氣度還是要有的。事后，明廷主動送還了覺昌安父子的尸體，并賠償敕書三十道、馬三十匹，封努爾哈赤為建州左衛(wèi)都督，襲父職。

　　但對于這些東西努爾哈赤似乎并不買賬，他回到了赫圖阿拉，找到了父親遺留下來的十三副鎧甲，以此起兵報仇。注意，這兒說的是“起兵報仇”，跟王杲的性質(zhì)不太一樣，而且報仇的對象十分講究，不是大明的遼東總兵，而是“大導游”尼堪外蘭。

　　要找明朝鬧事，那就是造反了，別說十三副鎧甲，就算是一千三百副鎧甲也不夠玩。中國古代講究一個“師出有名則無往不利”，努爾哈赤十分聰明，報仇的旗號打得響當當。而明朝，對這件事似乎不太重視，在他們看來，努爾哈赤的起兵無非是在眾多女真部落你死我活的斗爭中多了一個普通的參戰(zhàn)者。

　　二十五歲的努爾哈赤起兵了，以這樣一種方式。父祖的死為他提供了充足的理由，為了實現(xiàn)抱負，他踏上了這條路，不再猶豫、不再回頭。此后四十年，他都將活躍在這個戰(zhàn)場上，在建州、遼東，甚至天下，留下“愛新覺羅·努爾哈赤”的名字。

　　努爾哈赤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招人，當時他的身邊除去叔伯弟兄，就一個額亦都，跟光桿司令沒什么兩樣。尼堪外蘭有明朝的支持，勢力很大，周邊很多小部落紛紛歸順，甚至努爾哈赤的族人為了不得罪尼堪外蘭，打算殺掉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幸得額亦都護衛(wèi)屢屢化險為夷。

　　尼堪外蘭此人雖勢力大，但人品不好，在當?shù)貨]啥口碑，其甘做朝廷鷹犬的行為也為很多人不恥。努爾哈赤招攬了一些不滿尼堪外蘭的人，完布祿、安費揚古父子前來歸順，組建了一支不滿百人的軍隊。

　　萬歷十一年（1583）五月，努爾哈赤率兵攻打尼堪外蘭的駐地——圖倫城，開始了統(tǒng)一女真的第一仗。雖說是有大哥罩的，但尼堪外蘭實在很沒種，一聽努爾哈赤來報仇，帶著老婆就跑了，努爾哈赤順利攻占圖倫城。

　　萬歷十二年，努爾哈赤攻取了兆佳城。萬歷十四年，努爾哈赤攻克鄂爾渾城，并殺了仇人尼堪外蘭。萬歷十五年，努爾哈赤派額亦都攻取巴爾達城，至渾河，因漲潮無法過河，額亦都命士兵綁著繩子，首尾相連，相繼過河（魚貫而渡）。過河后，額亦都夜襲巴爾達城，城內(nèi)守軍倉促接戰(zhàn)，被額亦都攻破。額亦都一戰(zhàn)成名，獲賜“巴圖魯（勇士）”稱號。努爾哈赤看人的眼光十分獨到，額亦都在此戰(zhàn)表現(xiàn)出了卓越的軍事天賦。不僅如此，此人作戰(zhàn)十分勇猛，屬于那種打起來了第一個帶頭沖鋒的人，有點常遇春的味道。據(jù)說，登巴爾達城時，額亦都沖在最前面，身體受傷五十余處，依然不退，愈戰(zhàn)愈勇。

　　在額亦都拿下巴爾達城的時候，努爾哈赤攻取了洞城，至此，哲陳部完全被努爾哈赤吞并。

　　萬歷十六年九月，蘇完部長索爾果、費英東父子，董鄂部長何和禮，雅爾古部長扈爾漢率三部軍民歸附，努爾哈赤一時勢力大振。費英東、何和禮、扈爾漢和之前的額亦都、安費揚古組成了早期努爾哈赤集團中最為重要的五人，即后來的“開國五大臣”。

　　隨后，努爾哈赤攻克王甲城，吞并了建州的最后一部——完顏部，至此，努爾哈赤統(tǒng)一建州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