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追求至真,冷酷薄情。
一場爭斗,兩位乾元修士隕落當場,經(jīng)年累月的苦修一朝成空。
俗世紅塵的七情六欲,在仙門之中所剩無幾,處處透著光鮮的冰冷。
路遙不同,他來自紅塵,生長在俗世。
心中有欲望,胸中有情義,并不向往縹緲的神道,反而執(zhí)著于真實的紅塵。
因而,對于遍體創(chuàng)傷的嘯月和魔狼,他心中滿是不甘和憤懣。
在這個世界,和妖族一樣,他也是異類。
那種骨子里的不同,注定會為修行世界所不容。
傷痕累累的魔狼,兇性更勝以往。
不得已,嘯月只能在魂禁壓制的同時,給它脖頸套上了繩索。
繩索不是凡物,三根蛟筋編就,非常的堅韌。
百獸谷的移魂之法有缺陷,人魂進入魔狼主場,時間久了,便失去了控制,互相吞噬融合,成了如今的模樣。
偏執(zhí)冷酷,嗜血狂暴,混亂陰冷的情緒,通過魂箍清晰的傳遞到了路遙的神庭。
但有一樣出人意料,兩種神魂糾纏融合的同時,當初所下的魂箍已經(jīng)無法剝離,深嵌其中。
那是屬于路遙的印記,換來了魔狼發(fā)自神魂的臣服和忠誠。
前方出現(xiàn)了一片菰草之海,每一株菰草都有一人多高。
望了眼天空中的云朵,想起了葫蘆說過的話。
地皇草形似菰草,根莖似靈參。
很顯然,地皇草的傳說不止葫蘆知道,仙門中人也知道。
修行者或立于草尖,或神念穿梭于草海,寄希望于萬一。
地皇草存不存在,路遙不知道。
不過他知道,地皇草喜食真露,能遁行于大地。
真露他有,而且很多。
酒仙瓶能容八百里洞庭,真露轉(zhuǎn)化的仙酒雖沒洞庭那么多,但十里八里還是有的。
這得益于九嶷山全體妖族,來自他們?nèi)找共煌5貏谧鳌?p> 路遙知道,仙門修士在菰草之海不會過多停留。
因為地皇草是否存在是個未知,而那一聲獅吼,卻是實實在在的。
事實也正如所料,當有人先一步離開之時,其余修士也不甘人后,紛紛進入祖洲深處,唯恐失了先機。
他人離開,路遙沒走,面向薄霧繚繞的菰草汪洋,甩出了釣竿。
酒仙瓶埋入土地,瓶口敞開,像一眼真露之泉,散發(fā)著真露美酒的芳香。
傳說并非空穴來風,修煉盛世重啟,萬物復蘇,或許那閬苑仙草也有了重生的機會。
守株待兔,垂釣菰草之海,并不是異想天開。
萬物有靈,能形成如此規(guī)模的菰草海洋,此地定然有其特別之處。
或者是因為地理環(huán)境,或者是因為那不死草。
屏退了殺性凜冽的熊霸天和魔狼,路遙枯坐山丘,凝神感應(yīng)青竹傳來的波動。
一日,兩日,七日枯守毫無所獲,他動了離開的念頭。
搖了搖頭,心中無奈自嘲,或許是自己異想天開了。
正想抽身離開,下一刻輕微波動傳來,路遙面露喜色,屏住了呼吸。
人老精,鬼老靈。
絲線另一頭的,又精又靈。須絲正在真露泉眼的入口,不斷的進行試探。
頭頂一簇草苗,身子像毛茸茸的棒槌,圍著泉眼不停的打轉(zhuǎn),一次次的去而復返。
前前后后折騰了好幾個時辰,身子才進入了泉眼,向下伸出了密密麻麻的須絲,暢飲那海量的真露美酒。
通過虛透的絲線,路遙感應(yīng)到了另一端的模樣,和葫蘆所言,一般無二。
那應(yīng)該就是地皇草了,比菰草不知小了多少。
葉子模樣差不多,根莖長得像人,一個黃皮多須的老人。
酒仙瓶已經(jīng)看不見,因為上面多了一簇蔥翠的草苗,似一個草制的塞子,堵住了瓶口。
絲線無聲,一繞再繞。
直到萬無一失,路遙手腕一振,酒仙瓶順著絲線來到了手中。
忽然發(fā)現(xiàn),諸多準備似乎沒有用武之地,因為號稱地皇的草一動不動。
神識深入瓶中,場面蔚為壯觀。
容得下八百里洞庭的瓶子,無數(shù)須絲從天而降,像密集的珠簾雨幕垂落,探進了真露美酒之中。
循須絲上望,絲網(wǎng)的源頭,便是瓶中世界那頂天立地的人形之根,號稱地皇的不死草。
晃了晃瓶子,路遙自言自語。
“這樣的菰草倒是少見,拔毛去皮蘸些蜜糖,味道估計不錯!”
“師尊,你要吃了它?”
“不然呢,難不成要養(yǎng)著它?”
“不是,我是說,他會不會是那些人找的地皇草,吃了能長生不老?”
“那樣更好,碾碎了熬湯,人人都有一份好處!”
草苗抖動,地皇草有些裝不下去了。
這幾個人太狠了,當年炎帝好歹給自己留了個茬兒,經(jīng)過長久的修煉孕育才重塑真身。
真要給碾碎熬湯,那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逃!一個彈射起步,落地無蹤,立刻潛行遠遁。
逃離萬丈有余,地上冒出了一株草苗。
一口氣剛舒了半口,只覺頭上一緊,時光仿佛開始倒流,瞬間回到了起點。
釣竿挑著傳說中的地皇草,路遙邊端祥,邊調(diào)侃:“跑啊,怎么不跑了?”
枯黃的小眼珠一轉(zhuǎn),參形小老頭捋著下巴上的須子嚷道:“炎帝是我兄弟,獅祖是我好友,還不放了本皇!”
到了現(xiàn)在,還分不清大小王,在這里稱孤道寡?
看向紅鴛,路遙笑道:“你說吃了它能長生不老,要不嘗嘗?”
小手一伸一縮,地皇草只覺身上一疼,對方手上就多了一撮須毛。
分而食之,連三頭魔狼都有份兒。
入口香醇甘甜,磅礴的藥力沉入丹田,灌注四肢百骸,頓覺身姿都輕了幾分。
見紅鴛盤坐導引氣機,路遙抓著那殺馬特般的蔥綠頭發(fā)拎到了面前。
指了指身邊的幾位,他笑道:“你跟炎帝是兄弟,獅祖是好友?知道他們是誰不?”
“他,上古戰(zhàn)神,敢和公孫掰手腕的熊霸天。這個,我徒弟,上古第一奇妖巫支祁。當然,現(xiàn)在是我的弟子猿嘯天。”
“老蘿卜,你說我該把你蒸了煮了,還是碾碎了熬湯?”
一聽這話,地皇草頓時急了。
“蘿卜?你敢侮辱本皇!”
身上一麻,一根須子叼在了對方嘴中,還在那里晃來晃去。
形勢比人強,于是地皇草慫了。
“唉,別這么粗魯!凈干那殺雞取卵的事,用來泡酒不是更好?”
“泡酒?還別說,這個主意真不錯!話說回來,你是想我喝你的洗澡水?”
“那你喝不喝?”
“喝!”
看了一眼菰草之海,地皇草有些戀戀不舍。
從屁股里扣出一顆毛茸茸的根球,彈到了草海深處,接著眼睛一閉,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這種操作,路遙目瞪口呆。
這玩意兒還能拉屎?不過看起來像是留種。
似乎感覺到了對方的不懷好意,地皇草一個激靈,叫道:“小子,你想鬧哪樣?”
打了個哈哈,路遙一笑:“老根頭,別緊張。我只是好奇,你拉出來的毛球兒是啥?”
從蘿卜,到老根頭,這么一會兒就換了兩個名字,地皇草很是無語。
比起自己地皇草這個高端大氣的名字,那兩個稱呼簡直土到掉渣兒了。
滿眼的幽怨,一臉的生無可戀,它有氣無力的說道:“我的家就在這草海之中,算是給他們留些念想。”
“家?”
路遙敏銳地抓住了關(guān)鍵詞,盯著老根頭不說話了。
絲線的那頭,似乎是這片草海的王,巡視著自己的領(lǐng)地。
在海的中央,地皇草停了下來。
眼前的似乎真是個家,過家家的家。
挖開那一塊兒草皮,深入十余丈,路遙見到了地皇草真正的家。
三足鼎立,古樸無華,一個周身銘文篆刻的小巧爐鼎。
打開半圓穹頂,像是打開了一個世界,上面星辰萬象,爐內(nèi)萬物生靈,極為幽遠滄桑。
震撼,疑惑,各種情緒紛至沓來。
心神下沉,爐底是一層灰燼。
本該是一片死寂,路遙卻覺得生機盎然,似乎隨時能生出萬物生靈來。
壓下內(nèi)心的激動,將之小心收起,面色隨即淡然。
“老根頭,這東西與你無用,我就收下了?!?p> “你可知道那獅祖在哪?”
家被奪,老根頭無動于衷,沒有不舍,反而流露出些許釋然。
“你真的要找它?”
“沒錯,總覺得有人要害我,所以要找個坐騎,找個看門的。”
“好友是假,知道行蹤是真!”
陽神之能,凡人無法猜度。
剛踏出菰草之海,片片云朵降臨。
面前的大人物,路遙只認得兩個,蓬萊李異,瀛洲驪錘兒。
鼻子聳動,李異望向路遙的眼神有些不太尋常。
剛要開口,光影閃動,此間又多了一人,百草山莊的伊耆。
“小子,送了你那么多靈草,怎么還賴在祖洲不走?”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路遙強作鎮(zhèn)定,施禮笑道:“前輩的恩惠,小子不會忘?;畹娜缏谋”?,總想多尋些機緣?!?p> “哦,你也在打那大妖的主意?”
“碰碰運氣?!?p> “碰運氣沒有不可,不過送你的百草袋要收好,沒見散發(fā)的藥香把蓬萊仙人引來了嗎?”
“不知道的,還以為地皇草再度出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