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將伯姬哄得不哭了,申生才松了一口氣。
感覺到腹中饑餓,他才想起,早食還沒有吃。從仆人口中得知,妹憂心于他,也還沒吃早飯。便拉著伯姬的手,入內舍,使仆人送來飯食。
按照時下禮儀,男女不同席。但伯姬才六歲,又是親妹妹,申生自不會管那么多,便同伯姬一道吃了些煮食。
所為煮食,上面覆蓋著一層動物油脂,下面的稻米,連殼都沒有退完,只是加了不少鹽巴。
總之,來到兩千多年前的第一頓飯食,于他而言,很是不習慣,但他還是干了一大碗。
之后,申生跪坐于一旁,看著伯姬拿著木勺小口吞咽,他發(fā)現(xiàn)妹妹非常節(jié)儉,即便米粒掉在桌子上,也會用小手撿起,放到木勺里。
“伯姬長大了,是個會過日子的人!”
申生有種妹長成的感覺。
一個時辰后,申生為小妹講了幾個童話故事,見其有些困乏,便好言說道,讓她往旁院入寢。
自被立為儲君以來,作為大子的申生,單獨立府。但繼母驪姬,為了霸占后宮,獨自爭寵,將年幼的伯姬等一應非親生子嗣,全都以各種理由說服父君,于宮外而住。
伯姬的住院,正靠近大子府,這也是當年申生向父君求情所得,以好照顧妹妹。旁邊還開了一個小門,方便來往。甚至小妹院舍諸事,也是他手下仆人負責。
申生做完這些后,直接讓豎夷朋,將所有仆人召來。
豎,乃是服侍于家主身側,而供驅使的小臣官名,主負責府邸生活一應諸事,包括保管財貨。
后人言“豎子”,雖有罵人意思,但實際正是豎管理的一應童仆。
一些總領事情,原本有家老,也就是府中大管事安排,但歲初時,家老夫余因事告假,一直未歸,申生便讓夷朋暫時負責。
大子有令,夷朋很快將一應人等陸續(xù)召來。
站在最前面之人,除了管事的豎,還有幫夷朋分擔府事的寺人味進。同豎一樣,寺人也是大子府中的小吏。
另有掌飲食之事的饔人喜,工師樂等家臣。
其中,夷朋乃是申生的同族庶人。長得頗為靈秀,五年前,差點為卿大夫知也搶為男寵,多虧申生將他救下來,后留在身邊做事。
味進則出身齊國,與生母同出一族。雖非同族,但在進入大子府,為申生謀士后,就已經“策名委質”,表示誓死相隨。
以夷朋和味進,為他最為信賴。
在后方,如御者,駕車,庸、廝役等一應人等,也都低著頭,束手站立,不知道一向和善的大子,為何突然相召,臉色還如此嚴肅。
“回大子,府中一共四十六人,除家老,還有聞、夫余等七人告假,潔、悅在照顧公子起居外,余者全都到了!”
夷朋聲音洪亮,在清點人數(shù)后,向申生一禮道。
而今,除過周天子女稱王姬外,諸侯之女,也被稱作公子。
申生輕輕頷首,他沒有馬上出言,以挺拔身姿,就站在這四十多人面前,目光從每個人臉上,都停留片刻。
等到十幾息后,申生俊朗的面孔,轉而嚴肅,朗聲道:“今日宮中傳信,是誰告訴公子?
可知吾之前所言,斷不能讓公子憂心?
何論今日之事!
汝等可是背主乎?”
他這一問,后面有幾個庸仆,迅速低下了頭,惶惶不安。
申生繼續(xù)道:“自今日起,汝等即不用于府上從事!
此外,家中庸人、廝役也多,各留二三人即可,余者離開,夷朋你予他們一些錢資,還有一些食客,味進,你以我所言,也各做清散罷!”
“諾!”
豎夷朋聞言大悅,躬身應道。
大子素仁義,這些年來,每逢過路之眾,但見有可憐之人,常收入府中。
時間一長,導致魚龍混雜,內部不安。
但大子仁愛下,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讓一心處事的夷朋無可奈何。
今日,大子終于不再單講仁德,開始注重實際,清理府患,這讓夷朋喜悅不已。
同樣受命的味進,往食客所居路上,也偷偷摸了摸眼淚。
他早年跟隨主母從宋國,來到晉國。主母病逝,即投于大子申生手下為家臣??上Т笞有耘橙?,難成大事。
而眼前大子決定,讓味進看到了不一樣的方面。
大子收到國君命令后,顯然意識到個人處境,正一步步成長起來了!
主母你可于天上看到?
為申生命令下,大子府內,頓時雞飛狗跳。
“大子請給仆等一次機會!”
“請大子給吾等一個活路!”
……
申生心若磐石,不為所動。
他花了一早上時間,實際在理清自身處境后,自知當下最需要做的事情,不是反擊驪姬,再說有父君罩著,他暫時也反擊不了。
既然父君命令已下,除非犯上作亂,否則到往曲沃,無可避免,那就坦然面對,借此緩和時機,正好將晉國局面理順,為之后掌握權力鋪路。
但家賊難防,最穩(wěn)固的堡壘,也多是從內部攻破。
今以緊要之事,正是在離開前,清理家患。
而且,從宮內節(jié)制后,大子府與別院花銷,大幅度減少。
夷朋昨日還在同他抱怨,養(yǎng)著太多人,屬實無用。借這次機會,申生未嘗沒有清理人手,只留忠信之臣仆,節(jié)儉開支的想法。
下一刻中,不需他吩咐,夷朋支給錢幣,味進則帶著仆役將這些人“送”出了府門。
最終尚還留下之人,無不是精挑細選。
望著少了一大半人的大子府,申生反而覺得清凈不少。
作為晉國大子,未來的晉國君主,他手上需要積累力量,自保也好,或者是將來爭權,但不是誰都能成為可用之人。
一則忠義,二則需要理念相通。
若是意志不堅定,吃里扒外,反而容易成為禍患。
孔子、墨子,能宣揚思想,行走列國,靠的可不是人多,而是團結和武力。
這次到往曲沃,遠離都城。
除了依職責治理地方外,申生于腦中梳理的計劃內,也有想過于底層貴族,還有民間,嘗試宣傳一些理念思想,團結能團結的人,將來為他所用。
如此作為,這只是他來到春秋時代,立足的第一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