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平平無奇地過著，比起在家鄉(xiāng)被太多人和事左右情緒的日子，學校里無人問津的歲月倒也自在平靜。學生們早已適應了各自的生活軌道，至于周圍人的節(jié)奏，要緊也好無關(guān)也罷，也只需如成年人般冷眼旁觀、順其自然。
何朵兢兢業(yè)業(yè)地奮戰(zhàn)在生存線上，溫飽的一日三餐是她體面生活的底線。偶爾玩心癢癢時，手機里的簡單游戲和網(wǎng)劇便成了她打發(fā)無聊的主要工具。彼時大學的網(wǎng)絡(luò)社交主要以短信、QQ和人人網(wǎng)為主，算不上復雜。何朵偶爾也會曬一些自己的照片，在無近人唏噓的空間里過一把自戀的癮。
“紅西中學？”
何朵眨了眨眼睛，仔細確認了一遍被突然拉進去的QQ群，的確是紅西中學。
久違的熟悉感瞬間被喚醒，何朵和其他同學一樣，興奮地在群里問好。也許是當年太過于鉆研書本，導致疏忽了學校里的人際關(guān)系。除了個別幾人簡單的“你好”外，再無人與她搭訕。反倒是曾經(jīng)那些吆五喝六不著邊的同學們在群里話趕話，聊得熱火朝天。
何朵興趣索然，漫無目的地追了會兒動漫，就離開了網(wǎng)吧。出來后才發(fā)現(xiàn)夜晚已至，華燈遍布。沿著校門口的小吃街逛了兩圈，買了個雞蛋灌餅，下狠心加了一份里脊肉，滿口含香地邊吃邊朝宿舍走去。
房間里空無一人，想必三個舍友又去聚餐了。何朵快速洗漱完畢，滑進被窩里，捧著不到半只手掌大的MP4，繼續(xù)追著方才在網(wǎng)吧下載的動漫。一直到舍友們嬉笑著回到宿舍，按部就班熄燈就寢后，何朵才拿起手機，準備設(shè)置第二天的鬧鐘。
“朵朵，我是楚凱?！?p> 一條未讀的好友申請彈了出來。
何朵一個激靈，看了下時間，晚上十一點多，距離楚凱申請?zhí)砑雍糜岩呀?jīng)過去了三個多小時。心中不免有些歉疚，趕緊選擇通過。
“你好，楚凱?！?p> “還沒睡啊(●'?'●)?！背P秒回了信息。
何朵不禁有些感激，立刻回了個燦爛的笑臉，接著說道：“沒呢！不好意思，剛才一直沒看手機，才看到你的消息?！?p> “沒事?！?p> 距離初中畢業(yè)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五年，曾經(jīng)靠翻看一頁頁書本熬過去的學海生涯，如今竟也如白駒過隙般滑了過去?；厥组g少年已至及冠，青蔥終成過往。
這些年以來，何朵偶爾也會想起楚凱。只是每每這張白凈無染的臉浮現(xiàn)在眼前時，她的內(nèi)心都會被內(nèi)疚填滿。隨著時間的推移，何朵越發(fā)意識到自己在當年那段青澀感情中所犯的錯誤之大。即便過早遭受生活的磨難，也不應單方面關(guān)注自己的感受，把無辜的楚凱像物品般甩來甩去。哪怕后來很長時間里楚凱都針對甚至欺負自己，那也是因為自己更幼稚和自私的行為在先。
自己一直都欠他一個道歉。
雖然沒能像何朵這般考入重點大學，但也不影響楚凱在自己的軌道上拼搏努力。何況今時今日，誰在哪里高就已不再重要。好在兩人都在原中，學校間只相隔個把小時的路程。
“那周末我去你們學?？纯茨惆桑 ?p> “還是我去你們學校吧！呵呵?！焙味湔f道。她覺得自己應該主動一點，不能把架子擺的太高。
“行。”
換乘了三趟公交，何朵來到一片老舊的小區(qū)面前。一路上邊走邊問，越拐越迷糊。這里的巷子跟迷宮一樣，走得她越來越焦躁。
“這樣，你別動了，就在那邊等著，我來找你。別動了啊！等我！”最后還是楚凱順著何朵得描述，順利找到了她。
“哎呀，終于見到了！剛才走得我都絕望了?！?p> “其實挺好找的，你就是不熟路而已?！?p> 經(jīng)此一折騰，何朵編了一肚子的套話早已忘了個精光。雖然一直笑著跟楚凱閑聊，但話一旦亂套，便顧左右言其他沒了章法。等楚凱帶她順著一個小巷拐到另一個街面上時，頓時峰回路轉(zhuǎn)，豁然清爽。原來這才是學校的大門，是何朵自己坐公交跑到犄角旮旯的后門去了。
學校并不大，安靜地坐落在一個老舊街面上。楚凱帶著何朵邊走邊逛，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累了就在長椅上休息。半個小時后，整個學校已經(jīng)逛完，兩人又繞出來順著學校外的馬路游走。
“你這些年怎么樣？”
“就那樣吧，瞎混。你呢？”
“也差不多，嘿嘿！對了，楚老師還好吧？”
“挺好的，再教幾年書就要退休了。你呢，初中畢業(yè)后都有和大家聯(lián)系嗎？”
“很少，就一個南依。對了，她考到了虞市的一個?？茖W院，好像離你這里還挺近呢！”
“那挺好的?！?p> “嗯，挺好的。當年你那幾個死黨，梁梁和靖宇，現(xiàn)在都怎么樣？”
“他倆啊，早不上學了，一個已經(jīng)結(jié)婚，另一個在寧水做裝修?！?p> “哦！”
這些年過的如何如何、班里當時的同學都在哪兒、老師們現(xiàn)狀怎樣。如此種種，成為兩人之間所剩不多的共同話題。
時光催人長，如今的楚凱已不似少年時那般光風霽月、不染塵埃。雖然仍舊飛眉俊目，眼里話間卻已填滿世故成熟。稀疏的小胡茬從嘴唇四周探出頭來，竟給人一種凋零的滄桑感。整整齊齊梳起來的油亮黑發(fā)，寫滿了他為見面所做的準備。
何朵會心地笑笑，卻不知能說些什么。成年人的世界來的太快，雖然彼此都已身入局中，卻無法坦然面對曾經(jīng)的少年時光。
兩人都穿著日常的便裝，四目相對時，都有些不太適應褪去校服后的彼此。在今天的見面之前，何朵不止一次忐忑。她無法預測，此次再見，楚凱會給自己怎樣的態(tài)度。
好在楚凱很快就讓她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蜌饩兄?、似熟實生的關(guān)系，成了兩人之間再也邁不過去的現(xiàn)實。
“飯也吃了，我送你回你學校吧！”楚凱說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就行，哪里還有讓你再送回去的道理?！焙味淇蜌獾匦Φ馈?p> “沒事啊，正好多聊會。天氣不早了，你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背P說道。
“也行?！?p> 何朵有足夠多的理由可以婉拒楚凱，但委實沒有必要。兩人都在努力讓對方都舒服一點，努力為過去的不成熟彌補缺憾。
就這樣，兩人有說有笑地乘坐公交車去往何朵的學校，又繞著何朵的校園溜達了一圈。夜幕將至，何朵趴在校門口河邊的欄桿上，下意識地看著水中的倒影。
低低的馬尾辮和并不漂亮的身材搭配在一起，妥妥的一枚普通路人。這幅身形，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找不到優(yōu)點。假借看手機的功夫，她對著屏幕照了照。沒錯，一顆顆雀斑亮閃閃地掛在臉上，把自己亂糟糟的自卑暴露的一覽無余。她下意識地眨眨眼，這雙臉上唯一還算過關(guān)的丹鳳眼，卻因為一晚上的緊張失眠，成了動輒就忍不住迎風流淚的小腫泡。
“很好，何朵，好得很。”何朵在心里嘆息著。
“差不多了，我得走了?！被秀遍g，楚凱說道。
“行，我送你到車站?！焙味湫Φ馈?p> “好！”
何朵朝公交車輕輕揮了揮手，目送著車輛徹底消失。無需多言，兩人都看得出自己在彼此心中的變化，讀得懂雙方對過去的正式告別。很多話沒說完，就不用再說了。很多事沒做完，再做已面目全非。
不論經(jīng)歷多少歲月，這對從紅西鄉(xiāng)走出來的男女生，終究褪不掉家鄉(xiāng)的影子，卻也終究回不到青澀的曾經(jīng)。遺憾只屬于過往，完美只存在于未來。當下，永遠是意難平的坎兒。
自此之后，兩人便再沒見過面。
雖然和何文在同一個城市，姐妹倆一年到頭見面的次數(shù)卻屈指可數(shù)。一個內(nèi)向高冷沉默寡言，一個敬而遠之動輒出錯，導致親姐妹間反倒跟親戚似的寡淡。平均兩個月一次的會面次數(shù)，也多是何朵去姐姐家改善一下伙食便匆匆離開。
這回何文發(fā)來一個新地址，比原先居住的小區(qū)足足遠了一個多小時。等何朵倒騰了幾班公交終于抵達的時候，不禁一驚：咦，這不是虞市嘛？南依上學的城市。
一個看起來比原先房子還要普通的老小區(qū)，讓何朵心里燃起的熱情多少受到些打擊?？赃昕赃昱赖轿鍢?，小心地敲了敲房門，看到的是姐姐熟悉中略帶幾分拘謹?shù)男δ槨?p> “來了?！?p> “嗯?！?p> “換這雙拖鞋吧！”
“好?！?p> 姐妹倆寡淡地客套著，心里卻一個比一個認真。何朵調(diào)整好情緒，打算興奮地參觀一下房間，讓氣氛活躍起來。
“小朵來啦！”一個男人從廚房走出來，沖何朵大聲寒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