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紗帳,羅琦被,玉盤盛著陜西的花生,清盞里是杭州的龍井。雕梁畫棟,宇角飛瓴,三月的仙家云游,如今看來竟如南柯一夢般縹緲。
朱翊鈞從床上跳起來,蹬上鞋,身上滯光彌相、草薙劍都已不見。他不明白,郁龍庭為什么要帶自己回皇宮。
此時側(cè)門忽然被推開,一個魁梧奇?zhèn)サ氖绦l(wèi)走進來。他帶著青銅面具,背后倒背潑風杖,腰挎玄武令牌。朱翊鈞一眼認出,他是東廠八鬼的山鬼。
山鬼平日沉默寡言,今天同樣緘口不語,拉著朱翊鈞,向?qū)m外走去。
朱翊鈞不知山鬼要帶自己去往何方,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左手已經(jīng)暗暗運行修氣,召喚追月狐妃和殞仙戒……
現(xiàn)在,他已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孩子。所以,他也必須事事都做些防備。
兩人在紫禁城中行走,不久后,來到一個陰暗的小屋。小屋正中央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他背對著朱翊鈞,身穿錦衣衛(wèi)服飾,腳邊放著青龍繡春刀。
錦衣衛(wèi)青龍?zhí)弥鳎?p> 十年前,青龍?zhí)弥魇捝盥?、朱雀堂主花殘玉分別犯罪、銷聲匿跡之后,錦衣衛(wèi)就人才凋零、日漸式微。這位現(xiàn)任青龍?zhí)弥饔謺鞘裁慈宋锬兀?p> 青龍?zhí)弥髡酒鹕恚粡椫?,青龍繡春刀來到他手上。他拔刀轉(zhuǎn)身,面向朱翊鈞。青鋒利閃,寒光照耀著他冷漠的面孔。朱翊鈞驚呼道:“阿海,是你?”
眼前人正是從小陪伴他長大的貼身太監(jiān),孫海。
孫海那日遇見蕭深聲、得到寒聞落華,開通了屬于他自己的靈脈。他已經(jīng)入選錦衣衛(wèi),身懷絕世武功,補了青龍?zhí)弥魑恢玫氖曛保?p> 孫海冷冷道:“朱翊鈞,以你現(xiàn)在的身份,應該叫我堂主,對我行禮?!?p> 一代帝君給閹人行禮,天下豈有這樣的規(guī)矩?可是在朱翊鈞看來,這并沒有什么。他一撩衣衫下擺,準備單膝下跪。孫海卻忽然伸出空閑的一只手,對準朱翊鈞?!皻w魂大煉陣”鋪展開來,朱翊鈞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孫海笑道:“現(xiàn)在你應該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了。靈脈克魔,天理昭昭。不過……”
他右手忽然揚起,繡春刀輕撥,山鬼的頭顱在脖頸上打了一個轉(zhuǎn),“咕嚕?!睗L到地上。原來,山鬼早就已經(jīng)被他殺死。
孫海的聲音柔和下來,道:“陛下,我還是幫你最后一次。不過,剩下那些侍衛(wèi)就要靠你自己了?!?p> 他取下山鬼的青銅面具。在山鬼已經(jīng)長出尸斑的臉和青銅面具之間,還有一個白色的面具。
孫海將這個面具遞給朱翊鈞,長嘯一聲,身形消失不見。
而這個面具,正是扶桑九大法寶之中,可以變化出任何人的樣貌和身體的尸魂面具。
斗室之中,忽然有十五個配雁翎刀的錦衣衛(wèi),圍在他身邊,亂刀砍來。而門外也涌動著數(shù)不清的錦侍衛(wèi)的身影……
朱翊鈞兩手如蝴蝶翻飛,飛快地變換指訣。迷狂煙雨、雙龍游夜拳、無上空手斬……淺藍修氣如浪潮涌動,侍衛(wèi)紛紛倒下。
其中有一人拼上性命砍來一刀,朱翊鈞空手接下,發(fā)覺那竟是鄭錦瑤當初重傷自己的一招。
“你會南海劍法?”朱翊鈞詫道,“為什么?”
“這哪里是南海劍法,這是大內(nèi)侍衛(wèi)人人都會的……郁家降龍劍法!”
“那你們又為什么要殺我?我究竟得罪誰了?或者……你們真的知道我是誰嗎?”
“這些事情有什么重要的,我們只知道這是上面下來的命令?!?p> 朱翊鈞心中混亂不堪,閉上眼睛,內(nèi)心深處傳來一聲凄厲的狐嚎。他一彈指,相距百余丈的皇宮中,滯光彌相飛到手中。他再一次睜開眼,瞳仁已經(jīng)變成紫色。瞬息之間,無數(shù)侍衛(wèi)已被漫天劍光斬殺!
方才那侍衛(wèi)并沒有告訴他,可是他已經(jīng)猜到了自己受到刺殺的理由:皇太子文韜武略,二皇子處心積慮,朱翊鈞自己則渴望獨當一面,對那些權(quán)臣來說,只有四皇子朱翊镠才是最容易操控的。
而在懸崖之上追殺朱翊鈞的,恐怕不是鄭錦瑤,而是一個戴上尸魂面具的大內(nèi)侍衛(wèi)……
另外一邊,孫錦清和賈晴雪也已來到京城。兩人誓要救出朱翊鈞,就算會被庭葉宗驅(qū)逐。
她們來到皇宮中,在宮殿里尋找朱翊鈞的蹤跡??墒?,在皇帝寢宮中,竟然傳來了瑯瑯的讀書聲。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在……”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詫異:這不是朱翊鈞的聲音。那么,他會是誰?
正要上前查看,忽有兩名侍衛(wèi)從柱后現(xiàn)身,道:“哪里來的潑婦,玄武堂水鬼、火鬼,誓死保護皇帝陛下!”
是東廠八鬼中的兩人,水鬼使宣花斧,火鬼使雙手鉞。
孫錦清一撇嘴:“阿晴,你好好休息吧。”
她挺起在靈隱寺的地下迷宮中得到的渡冥飛泉,仗劍刺去。水鬼、火鬼手中利刃劈來,孫錦清卻一翻手腕,劍光化為白鯊。
孫錦清竟然用本不屬于南海升明宗的劍——渡冥飛泉,使出了升明宗的仙術(shù)!
白鯊狠狠咬住水火二鬼的手臂,將兩條臂膀硬生生咬斷!
兩人的兵器都需要雙手使用,如今只剩獨臂,可謂廢人。水火二鬼丟下兵器,慘嚎一聲,轉(zhuǎn)身逃走。
可是孫錦清原本就沒有完全恢復,此戰(zhàn)更是再一次幾乎耗盡修氣。她也感到渡冥飛泉的魔氣在侵蝕自己的身體,于是把魔劍丟在一旁,仍然使用封谷傳統(tǒng)的護手帶。
兩個少女推開門,那位“皇帝”已被宮人帶走了。
可是朱翊鈞現(xiàn)在在哪里?其實,他正戴著尸魂面具、變化出一個侍衛(wèi)的面容,去找郁龍庭對峙。
白虎堂主此時正瞇著眼睛,躺在藤椅上養(yǎng)神。他絕對想不到,天才新秀青龍?zhí)弥鲿χ祚粹x這魔人傾囊相助;他更加想不到,朱翊鈞竟然會主動回來尋找自己。
“郁龍庭,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朱翊鈞喝問道。
郁龍庭擦擦魔劍渡冥飛泉,淡然道:“年輕的皇帝啊,你還是太無知了。你有沒有聽說過‘魔潮’?”
“魔潮?”
“你看。魔潮,也就是古往今來墮為魔人、被困在魔域中的三十六個魔人全部回到現(xiàn)世。這樣一來,天下就會生靈涂炭?!?p> “郁龍庭,你……”朱翊鈞大驚,拔出滯光彌相,道,“你這么做,有什么理由?”
“這世上的一切,都在追求一件事物:平衡。”郁龍庭背著手,盯著朱翊鈞的眼睛,“官宦縉紳、繁文縟節(jié)、無知的百姓……這王朝沒有用的東西太多,已經(jīng)打破了事物原本的平衡。現(xiàn)在的大明,是已經(jīng)病入膏肓的大明!”
朱翊鈞一言不發(fā)。“病入膏肓的大明”,這描述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他親眼所見。
“而要引發(fā)魔潮,就要喚醒魔人。殺死你,當然就是最簡單的喚醒魔人的方式!”
“什么?擁有魔脈,竟然會連同現(xiàn)世和魔域嗎……”
“你果然對你的一切一無所知……”郁龍庭縱聲大笑,“你的體內(nèi),住著世上第一位魔人——永夜神君!只要你完全成為魔人,他就會重新現(xiàn)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