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承唐

第二十四章 邸報

承唐 羅黑狗 3571 2022-11-08 23:55:40

  當敬翔抵達邠州時,張家一行已經(jīng)收拾停當,準備再次啟程。

  涼州那傳來消息,城內(nèi)的鬧亂已經(jīng)平息。朝廷原先派駐的河西都防御使已經(jīng)棄官而走。朝廷只好任命原本的涼州西界防御使、甘州刺史翁郜繼位,擔任起了河西都防御使兼涼州刺史。河西都防御使下轄五州之地,河西走廊上的頭三站,涼、甘、肅州現(xiàn)在都歸其管轄。

  不過這位翁刺史在甘州的職位卻是不需要再安排繼任了,如張文徹所說,回鶻早已有所動作,此時甘州已被回鶻侵入,翁郜倒有可能是從甘州被趕回涼州的。

  不管怎樣,張家大部分人傷都調養(yǎng)得差不多了,涼州總歸是安穩(wěn)下來了,回鶻在占據(jù)甘州后便急著上表朝廷索要承認,暫時也沒有進一步越界的舉動。張家也合該上路了。

  再次見到敬翔,雖然時隔不過兩月,但張承奉心底還是沒來由地涌出一股欣喜。

  這位自己兩年多的牌友看樣子倒是沒什么變化。不過那邊敬翔再見張承奉,卻是覺得對方有些地方已經(jīng)和以往不大一樣了。

  在應福寺前,敬翔先是謝過了領路的邠州軍將,接著便對張承奉笑道:“七郎,你好大威風,我在路上就已經(jīng)聽過你的好事了。我聽有人這么說,河西張七郎,姓名傳黨項;髑髏血模糊,擲還王節(jié)度。只怕很快就有說書先生編出篇變文傳唱了。只是當時臨皋驛一別,你我執(zhí)手相約風云際會時再相見,我卻這么灰溜溜地來見你了。”

  張承奉有些不好意思。鳳川寨那日邠寧使府的佐吏去了大半,不知是哪個人借著杜工部的句子編排出這么一首小詩,看著是說自己的好事,不過只怕揶揄王行瑜的成分還要多一些。便道:“信里該說的都說了,我那點事情倒也不必提。倒是子振兄,我這次可是為你尋了一個好去處。都說長安日遠,邠寧鎮(zhèn)總歸是要比其他地方離長安近些的。事不宜遲,我?guī)闳ヒ娔侵烀??!?p>  敬翔知道張承奉說的是要為他求個邠寧使府的任命。不過聽到張承奉提起,敬翔卻是搖了搖頭,笑道:“我還記得七郎說過,丈夫四方志,豈能辭固窮。我敬某也常自詡丈夫,好談兵事,我之前只道邊塞蕭條,事不可為,但我不去,又如何知道邊關不是我的立功揚名之處!

  只看那小詩我也猜得朱相公是看你能做成事,想要的不過是你罷了。我素懷大志,食不飽,力不足,才美豈能為人所知。無人賞識終歸無用,邠寧鎮(zhèn)不去也罷。我只問你,沙州可有我容身得用之處?”

  敬翔這是有意要隨張家前往沙州了。

  張承奉心底激動,脫口而出道:“當然!”

  其實張承奉又何嘗不想帶上敬翔,過去兩年在韋家別院自己聽他談吐,便知此人不凡,雖然其人在歷史上沒有留名——起碼以張承奉的歷史知識是沒聽過這人的,但如果將來在沙州有這么個通曉心意又懂應變的人——起碼自己將來在那險遠偏僻的地方存身的幾率能大上許多。其實這次準備向朱玫保舉敬翔,張承奉心底隱隱是存了些帶敬翔上河西的期待的。

  其實若是只求個出身,沙州使府絕不是一個很差的地方。如今沙州佐吏筆頭,掌書記張球便不是河西本地人。他本是越州人士,河西剛剛光復時,他從東南來到西北,遠赴黃沙求個前程,如今在州內(nèi)聲威鼎盛,帶著御史中丞的憲臺銜。沙州一向是歡迎中原文人的。

  而且敬翔他到底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做出這個決定恐怕還有些敬翔本人的感情因素摻雜其中。敬翔落魄多年,前途迷茫,對張承奉之前的照顧還有此次的保舉到底還是感激在心,只是卻沒必要說出來了。

  ……

  長安城崇仁坊,平盧鎮(zhèn)進奏院進奏官馬本立看了眼對面緊閉的大門,心里罵娘。要不是對面淮南鎮(zhèn)進奏院的院使信誓旦旦地和自己保證,說有確鑿消息圣人車架回京就在月內(nèi),自己怎么會急匆匆地趕回長安。如今鑾駕回京仍是杳無音訊,自己卻又不好就這么再趕回成都。

  這期的邸報還沒有著落,只能先回房編出一份再說。馬本立無奈地想著。

  進奏院為唐朝諸道與朝廷保持聯(lián)系而設在京師的機構。進奏院狀報便是眼下各藩鎮(zhèn)掌握中央動向的第一手資料。因進奏院這類機構在漢代稱邸,進奏院狀報亦稱邸報。

  如今各藩鎮(zhèn)的進奏院主要設置在長安城崇仁、平康、務本幾坊,緊鄰著皇城南衙諸司的安上門、景風門。無論是打探朝中消息,還是為藩鎮(zhèn)上奏報文,都方便得很。

  因為進奏官品級不高,許多藩鎮(zhèn)只是派個藩鎮(zhèn)幕府中的中低級職掌官來兼任,承擔一個接待本鎮(zhèn)奏事官,外加日常遞送文書的職責罷了。這些進奏院的主官們自然不是能和朝中大臣把酒言歡、共敘情長的地位,所以沒法直接套取些朝中消息。

  故而那些因勛功在南衙內(nèi)執(zhí)勤的老軍和仆役們便是他們這幫人最好的線人。這些人常在六部間行走,總能無意中聽到相公侍郎們議論國事。他們在中樞無職無份,大部分人都不介意從進奏院賺些外快。

  可惜如今圣駕未回,相公們都還在成都,否則那些常在六部走動的熟人當有些消息傳遞回來。寫無可寫,邸報又不能不報,馬本立只得將近來搜集到的邠寧鎮(zhèn)動作攢攢,編一份狀報,權充個數(shù)。

  馬本立輕易對門進奏院晃點,自然不能說是個手眼靈活的人物。但他很能編,或者說很能分析。他注意到了沙州使府親族被劫這件事,在聯(lián)想到朱玫最近和鳳翔鎮(zhèn)之間的來來往往,他奮筆疾書。

  “……邠寧為關中溝通河西樞紐,今邠帥安靖領內(nèi),又著力籠絡河西諸鎮(zhèn),恐志不在小。伏垂照察,謹狀?!睂懙竭@,馬本立放下了筆。

  邸報自然應當由節(jié)度親自過目,若有重要情況自會在使府內(nèi)傳看,由使府的將佐們議定,這類判斷本輪不著他這么個人物來下,老老實實寫明白事實即可。但馬本立偏偏就喜歡干這類事情,反正至今節(jié)度大人也沒表示過不許。

  落下押引,裝袋蠟封,馬本立喚來門口侍立之人,道了句:“即刻快馬送出?!北銓⑽臅f出。

  大唐帝國的驛傳系統(tǒng)猶如這個國家的血管經(jīng)脈,無數(shù)驛騎奔走其間,時刻往來溝通著境內(nèi)的大小事宜。

  圣人回京到底是眼下各方關注的大事,牽扯其中的都可以算重要情況,平盧鎮(zhèn)之外,不少還在成都的進奏院都將朱玫會盟境內(nèi)黨項這事寫進了近期的邸報中,只是多不如平盧鎮(zhèn)這份寫得詳細罷了。

  ……

  汴州城內(nèi),宣武軍節(jié)度朱溫氣沖沖地進了節(jié)度使府中庭。陳州之圍已解,黃巢之亂將定,但秦宗權乘勢而起,賊軍勢大,幾番交戰(zhàn),自己都沒占到便宜。

  他在幾個婢女的幫助下脫去甲衣。甲胄上有幾處血跡,夫人王惠走上前來,用絹布小心拂去。朱溫卸了甲胄,僅著葛單衣,戴黑抹頭,踉蹌著步子在廳中太師椅上一屁股坐下,拎起桌上茶壺對著壺嘴灌了幾口涼茶。劉氏將盔甲掛好后,向朱溫遞上一封文書。

  “最新的邸報到了?!?p>  朱溫接過邸報隨手放在一旁,抬起手肘轉了轉腦袋。王夫人會意,屏退侍女,來到朱溫身后,為他按起了脖子。

  “還是夫人善解人意?!爸鞙厥娣亻]上了眼睛,接著道:“偏偏我?guī)は碌哪菐拓浬珎€個都蠢得像豬狗,我說的話一句都聽不明白。沒有一個像夫人這樣的體己人?!?p>  “夫君虎據(jù)中原,何愁能人不至。”王夫人開解道。

  “倒是有幾個有本事的,偏偏都自詡士人,骨頭硬的很,不肯為我所用。和朝中那幫自詡清流的大臣一樣,臟活都讓我干了,心底還是瞧不上我這個粗鄙賊子。不剜些腦袋,我看他們是決計不會正眼看我的。”朱溫咬牙道。

  王夫人手上加勁,朱溫疼得一呲牙,急忙拍了拍肩上王夫人的手,轉頭卻已變了一副嘴臉,討好地笑了笑:“夫人,氣話,氣話,不當真。”

  ……

  太原城外,呂梁山腳一處軍帳內(nèi)燭火閃爍,河東節(jié)度使李克用坐在北首一張小椅上,雙眼微闔。火光在他臉上投下大片陰影,讓人看不出他面上表情。

  帳中兩列將佐,俱是戎裝北面而坐,這些是李克用最為得力的義子們,其中有些正是后世所傳的鼎鼎有名的十三太保。

  朝廷派出的中官使者張承業(yè)站在帳中,此番他是代表朝廷來安撫上源驛之變后這只急于復仇的獨眼龍的。他常年往來李克用軍帳與朝廷,又每每在宮中為李克用說話,導致北宮已有不少人質疑起這位大太監(jiān)的忠誠與立場。

  張承業(yè)將邸報念完,看向了李克用。以他的地位,本不用做念邸報這種小事,不過為國步艱難,用兵之處尚多,為國家計,張承業(yè)自認為有責任為朝廷馴住這條騰龍。不像其他到了藩鎮(zhèn)內(nèi)便跋扈囂張的中官使者,張承業(yè)常常在李克用面前擺出一副佐吏的姿態(tài)。

  李克用睜開了雙眼,一雙淡棕色的眸子眼神凌厲,綻出精光,卻是沒管剛剛邸報里的內(nèi)容,沒頭沒尾地說道:“還不是時候???”

  張承業(yè)知道他說的是向朱溫開戰(zhàn)之事。

  張承業(yè)躬身拱手,每次在李克用面前,自己總有些冷汗直冒的感覺。定了定神,他道:“還請相公忍耐。”

  ……

  定州通往幽州的官道上,一地凌亂,血跡飛散。一群騎馬的胡人看樣子正準備離去。

  一個身材健碩,臂展寬大的胡人正蹲在地上。但細看他唇上只長著一層細弱的絨毛,竟似比張承奉年紀還小上兩歲,還是個少年。少年對路上的死人血跡殊無懼色,半跪在泥地中,在地上一匹死馬的鞍袋里翻找些什么。

  領頭的大漢戴著個羊皮氈帽,只是一個勁用胡語催促,“啜里只,好東西都挑揀完了,該撤了?!?p>  名叫輟里只的少年從一匹馬包里掏出一件蠟封的文書,扯開紙封取出內(nèi)件,是盧龍進奏院的邸報。輟里只明顯讀不大懂漢字,嘴角一張一合,艱難地辨認著自己認識的聊聊數(shù)字。

  氈帽漢子縱馬而來,想要劈頭奪下那紙卷。但啜里只身手頗為敏捷,只一閃身就避過了奪面而來的大手。

  氈帽漢子見搶奪不成,愈加不耐,催促道:“說不帶你來,你偏要來,來了又不聽話。趕緊撤了,免得撞上盧龍軍,麻煩,輟里只!輟里只!”

  輟里只把那文書收入懷里,不緊不慢地回道:“小叔,我說過好多次了,我已經(jīng)過了成年式,取好名字了,你不該再叫我輟里只,要叫我阿保機,耶律阿保機?!?p>  氈帽漢子敷衍著:“是是,走吧,輟里只,走吧?!?p>  被叫做輟里只的耶律阿保機沒有在意,抬眼向南望去,望了一會,終于在氈帽漢子再次出聲催促前,走向了自己那匹矮馬。

  ……

  連綿不絕的高大雪山已然出現(xiàn)在張承奉視線盡頭。

  張承奉知道這是祁連山,自己已經(jīng)來到了河西走廊的入口。

  不知通過此處后何時才能再回中原,張承奉沒有回頭,驅動青驄,隨著車隊往西北而去。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