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涼州明日可達,眾人在道旁扎下了營寨。
對著橫亙的祁連山脈,敬翔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他低聲吟道:“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笔鞘揍瘏⒌倪吶?,詩說的敦煌,玉門關就在敦煌城西不遠處,岑參遠赴北庭任職時曾在此駐足。此時天上深紫色的天空中飄著魚鱗云,雪山在左,戈壁在右,倒也還算應景。
張淮詮在一旁聽到,扭頭看向敬翔。這么多天相處下來,他對這個機靈又有些才學的年輕人頗為滿意,只怕將來敬翔在使府里比起身份尷尬的自己還更得用。他道:
“子振倒是頗有報效的志向。不過岑嘉州畢竟去了已有百多年,沙州也不是過去朝廷重視的邊塞。你知道現(xiàn)在中原人怎么說我們沙州人嗎?”他接著說了下去,也吟出了首小詩:“仕女尚梳天寶髻,水流依舊種桑麻。雄軍往往施鼙鼓,斗將徒勞獫狁夸?!?p> 這首詩敬翔沒聽過,不過他明白了其中意思,后兩句是說沙州軍隊不似所謂中原的雄軍那般旗陣鮮明,鼓角嚴整,倒像獫狁(音險允)匈奴,只堪呈一將之勇。
沙州和長安建立起聯(lián)系后,在河西女子中,來自長安的新風尚潮流自然已經逐漸取代了陷蕃前天寶年間流行的發(fā)髻。不過軍制卻不是一時便能改變的,此時沙州軍中猶有此種斗勇之風。不過這幾句詩可比長安城里有些人背后指著沙州來人,暗戳戳地罵吐蕃蕃子可要委婉多了。
敬翔既然準備赴沙州任職,當然提前做足了功課,這些常有的風言風語自然是聽了個夠。他回道:“兵無恒勢,無常形??皯?zhàn)之兵即是好兵,拘泥這些細枝末節(jié)就有些無謂了。”
張淮詮笑笑:“天寶年間的軍隊真就比眼下的軍隊要差嗎?倒也不見得。沙州還是過去揀選良家子從軍的風氣,河西人質樸剛健,邊塞人好勇斗狠,我看比起中原那幫變成官軍的亂匪,沙州軍倒是還要強上不少?!?p> 聽那兩人在身側討論詩歌和士兵,張承奉扒拉著地上一根紅柳條,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道旁不遠處有一處突出的夯土堡,常年風化下,人造物的痕跡都沒抹去了許多,顯然已經廢棄了多年,上頭長滿了羊刺和梭梭草,怕是漢時長城的遺址。
對著這河西古道,張承奉的思緒已經飄得很遠,從鑿空西域的張騫,投筆從戎的班超,一路想到了扶棺栽柳的左宗棠那去。
不過很快,林林總總的念頭便被一股肉香打斷,那邊渾鷂子和張嗣節(jié)的黃羊肉似乎快要烤好了。
鹽堿地上的黃羊吃百家草長大,堿草中和了肉中的酸性,雖是野生,但完全不帶羊肉的腥膻味。張承奉常將肉切成小塊,再從道旁的紅柳叢上掰些長支串上,炙烤后僅僅撒點鹽,便有股自然的新鮮清甜味,最近張嗣節(jié)、渾鷂子學了這個法子,射取的獵物也都這么烹制起來。
黃羊不大,就些干糧勉強夠一家人吃,那邊張嗣節(jié)招呼起來,眾人很快便圍攏過去。
第二日天剛亮,一行人便往涼州城趕去。自然是要去新安定下來的都防御使府打聽沙州接應兵馬的消息。
畢竟接下來要過境回鶻,最好還是有些兵馬護送。許久沒有聯(lián)系,也不知歸義軍派出的人馬還在不在。
在使府里頭,張淮鼎、張忠兒應當還有幾個熟人,希望亂后還能找到個相熟的問問話。
涼州使府不少軍將都是沙州出身,許多人在張議潮光復涼州后便留了下來。
說他們是沙州出身其實也不十分準確,某種意義上這些人也只是返回百年前的故里。安史之亂時吐蕃東出河湟谷地,侵入內地,涼州首當其沖,很快便陷落敵手。在河西走廊東入中原的口子握于吐蕃后,河西甘肅等州的世家大族和普通百姓只能拖家?guī)Э谙蛭魍雒?,躲避吐蕃人的兵鋒,一路到了沙州敦煌城,終于逃無可逃。
當時的河西節(jié)度楊休明還身兼北庭、安西三鎮(zhèn)節(jié)度,已帶人向西前往庭州準備募兵反攻,最后死在途中。
沙州刺史周鼎、都知兵馬使閆朝困守沙州孤城近十年。沙州扼守了河西走廊的西口,對于當時有意進取安西四鎮(zhèn)的吐蕃戰(zhàn)略地位重要,吐蕃的贊普也曾親到沙州城外設帳,督戰(zhàn)勸降。
最終敦煌這座薈聚了河西人杰物力的堅城還是降了吐蕃,不過當時逃到沙州的河西其他幾州的漢人此后就一直住了下來。直到后來張議潮再復河西,軍隊一路向東,許多軍中漢人便依照郡望,申請留在了甘、肅、涼州。
ps:這一章字數(shù)有點少,我爭取這兩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