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忘記歡愉3

　　偶爾不吃抑制藥的日子，倒是像平常一般，但不吃安眠藥的日子，分外煎熬。

　　黃昏和傍晚都靠看對手的比賽視頻消磨后，夜晚倒更顯的孤寂。

　　連心跳脈搏都好像放大的噪音，縈繞在她耳側。一幕幕毫無關系的畫面，像連環(huán)畫強行串聯(lián)在她眼前。久違的難眠，像不敲門的舊友，破門而入，自顧自地“敘舊”，講著，演繹著她不愿重現(xiàn)的狼狽，手足無措?yún)s無力阻止。

　　她睜開幽深的眼眸，空洞地盯著黑暗。

　　細微的異響在沉默的長夜里奏起交響樂，鐘表聲，呼吸聲，滴水聲……交織。

　　也許就這樣熬到天明，好像也不錯。

　　“咚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打破了長夜里的平靜。

　　空洞的眼眸一瞬間聚焦，她的眼神立馬變得警惕起來，身體也隨之緊繃僵硬。

　　聲音持續(xù)了十幾秒，就驟然消失不見。

　　誰？

　　晨雨曦屏氣凝神，半天吐不出一口正常的呼吸。

　　這清脆清晰的聲音不是幻聽，也不是房間里的白噪音。是真實有人或有生物在門外敲擊或撞擊發(fā)出敲門聲。

　　還在嗎？

　　沉默的片刻里，她大腦轉的飛快，猜想著所有的可能。

　　沒有她接下來所想的轉動把手的聲音，門外沒了任何動靜，或者是酒店隔音尚好，聽不見什么動靜。

　　警惕的黑色眼眸，盯著門口。

　　反復回想確認自己反鎖了門后，她冷靜的坐起身，看了眼手機。

　　凌晨三點。

　　微抖的手伸向座機，撥通了前臺的電話。

　　電話的鈴聲在不開燈的夜晚回蕩，顯得有幾分詭異。

　　“喂，您好，這里是酒店前臺，請問有什么能幫到您嗎？”

　　“……”她花費了些時間組織語言，只有粗重的呼吸回復著對面。

　　“喂，請問您有事嗎？”

　　“人……有人剛剛敲我的門……”

　　“女士，是受到騷擾了嗎？”

　　“就在兩分鐘前……我不知道他有沒有離開?！彼穆曇粼絹碓叫?，藏匿進這個不安的夜。

　　“306房間是嗎？”

　　“對。”

　　“好的，我們馬上過去。女士，不用擔心，在我們來之前，請先不要給外面的人開門?！?p>　　“好……”她掛斷電話，輕輕環(huán)抱住雙腿，將頭深深埋在膝間。

　　“咔噠咔噠……”的齒輪聲在空寂的房間里吟唱，是無形的恐懼，包裹著蜷縮在床邊的少女。沒有一點生機，只有滿屋的死氣……

　　半分鐘后。

　　急促的腳步聲后，便有人叩門。

　　“女士，我們是酒店的工作人員。是您打的電話嗎？”一個男聲在門口響起，輕輕叩門。

　　“對?！背坑觋嘏老麓?。

　　“你們……是酒店前臺吧？”她握上門把的手突然猶豫，輕聲詢問。

　　“對的，女士，剛剛是我接的電話?！币粋€熟悉女聲也在門外出現(xiàn)。

　　晨雨曦打開反鎖，拉開門，謹慎地打量著門外的兩人。

　　“您好，我們來的時候門外沒人，您確定您聽到了敲門聲嗎？”年輕的女人開口。

　　“確定?！?p>　　“還有其他聲音嗎？”那男人問。

　　“沒有?！?p>　　“您是被敲門聲驚醒了嗎？”

　　“不，我本身都沒睡著?！背坑觋卮蛄藗€哈欠，忽然覺得來了一絲困意。

　　“好的，我們這邊可以幫您調取監(jiān)控，看看情況?；蛘邘湍鷵Q個其他干凈的房間？”那女人觀察著晨雨曦的神情變化。

　　“看監(jiān)控吧，換房間就暫且不用了?！鄙倥林?zhèn)定的說完，全然沒有一分鐘前的不安和慌張。

　　“好的，您想什么時候看呢，現(xiàn)在我?guī)タ幢O(jiān)控還是等您休息好？”

　　“我倒不想讓那人跑了，我認為，酒店應該也不想……”晨雨曦勾唇一笑，盯著兩人。眼里卻沒什么笑意。

　　“好的，現(xiàn)在就帶您去?！?p>　　晨雨曦找了個厚些的大衣披在身上，跟著前臺去看了監(jiān)控。

　　本來冷清的監(jiān)控室，幾分鐘就聚集了數(shù)十個人，大部分是值晚班的工作人員。

　　十幾雙眼睛齊齊盯著顯示屏里的畫面。

　　 2：58三樓監(jiān)控B

　　昏暗的走廊寂靜無人，306門前空無一物。

　　 3：06三樓監(jiān)控B

　　畫面依舊沒有變化。

　?。?p>　　監(jiān)控室里的屏氣凝神變成了竊竊私語，眾人覺得好像被戲耍了一樣。

　　“女士，您看這……”那值班的前臺開口了，眼里盡是懷疑的神色。

　　晨雨曦大腦宕機了一秒，連呼吸都停滯了。

　　只是幻覺嗎？只是沒吃藥而產(chǎn)生的幻聽嗎？

　　她不得不懷疑自己，但僅僅一秒。

　　一秒后，她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地方。

　　“錯了……”

　　眾人的聲音漸漸變小，齊刷刷地看著她。

　　“什么……錯了？”調監(jiān)控的保安轉頭問她。

　　“時間錯了?！?p>　　她清晰的記得三點零五左右，前臺過來敲門，而她開門和兩人交談，監(jiān)控畫面里不可能什么都沒有。

　　她草草掃了一眼顯示屏，兩秒后沉聲道。

　　“是今天，3月29日三點發(fā)生的，不是28日。過了凌晨，已經(jīng)是新的一天了。”

　　聞言，保安尷尬地撓了撓頭，急忙重新調取監(jiān)控。

　　“不，先別往后調……”晨雨曦出口打斷。

　　“啊……？”那保安木納地望著她，像是不明白她的用意。

　　“把時間往前調到27號晚上十點四十。”

　　雖然不明白，但男人聞言依舊乖乖照做。

　　 22：40三樓監(jiān)控B

　　走廊空寂無人，306門前亦是。

　　沒人知道她想干什么，但大家都靜靜盯著顯示屏。

　　兩分鐘后，一個身影進入了畫面。

　　年輕男人在走廊徘徊了半分鐘，最終在306停下，叩了幾下房門，然后彎腰留在門前下了什么，深深地看了眼門牌號，就輕手輕腳地走了。

　　眾人還在困惑之際，少女又出聲了。

　　“行了，然后再調今天三點半的監(jiān)控。”

　　保安一頭霧水，只能按她說的照做。

　　 2：59

　　走廊昏暗，一個黑影緩步走到306門前，一下一下地敲著房門。

　　 3：00

　　敲了十幾下后，他轉身離開。

　　 3：04

　　前臺匆匆趕來，叩門詢問。

　　監(jiān)控室里的氛圍逐漸變得凝重，有人輕輕問了句“經(jīng)理呢？”，旁邊有人輕聲回應她“在路上了，一會就到?！?p>　　“客人，監(jiān)控中的人您認識嗎？”旁邊一個看起來像管事的人問。

　　她眉頭緊皺若有所思，眼眸變得幽深暗沉，沉默了片刻后輕輕搖頭。

　　“沒印象……”

　　“那我們換監(jiān)控，繼續(xù)追蹤，看看他之后去哪了?！?p>　　“行?！?p>　　監(jiān)控中前后兩人身形相似，雖然都遮擋住了面部特征，但顯然是同一個。

　　其他監(jiān)控里那個黑影，轉身進了樓梯通道。一路下到地下停車場，一個箭步消失在了昏暗的車庫里。

　　事情的發(fā)展超出了預期，酒店為這件突發(fā)事件忙得焦頭爛額，卻沒有什么突破的進展。

　　趕來的酒店經(jīng)理一邊派人尋找，一邊輕聲細語的安慰晨雨曦好讓她不要報案。

　　結果就是將近凌晨四點，晨雨曦坐在大廳里眼皮子打架。

　　金碧輝煌的水晶燈折射出炫目的光，晃的她眼睛疼。

　　經(jīng)理看她神色倦怠，輕聲勸她。

　　“晨小姐，您先去休息吧，這件事交給我們就行了，您看您還得忙著比賽呢，可得好好休息?！苯?jīng)理知道三樓被跆拳道比賽的俱樂部包了，其中大部分都是運動員。

　　晨雨曦睜開沉重的眼皮，盯了他兩秒。

　　“運動員確實得好好休息。想必酒店也不想得一個治安不好，放陌生人隨意進出的負面報道吧。兩天，我希望這件事能有個交代……”她知道眼前的人在打什么算盤。

　　“……兩天？行，行行行……當然行。您先去休息吧?！苯?jīng)理的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強顏歡笑。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年輕漂亮的少女這么難以應付。

　　當她終于平靜地躺在床上時，又好像困倦都溜走了，只留下了清醒和后怕。

　　她蜷縮在床的一邊，手腳冰冷，四肢僵硬。

　　也許該找一個人當傾瀉的出口，訴說這些，再輕聲說些沒有營養(yǎng)的話。冰涼的淚從眼角流下，劃過了她素白的臉頰，滴在床單上。

　　也許會一個人是她的知己，能聽見她的心聲。那么就會知道，她的冷靜自持之下，是孤立無援的可憐和束手無策的心酸。

　　這樣無聲的落淚，像曾經(jīng)如此的無數(shù)個日夜，煎熬又難以忍受。

　　她想回家……

　　可沒人等她回家……不，他們幾個會嗎？

　　這時候他們會在干什么？

　　她沒有理由的想到了家里的那幾人。

　　應該都睡了，畢竟夜對于他們來說并不難熬，只是閉眼睜眼的過渡。

　　他們知道了會怎么樣？會關心她嗎？

　　她胡亂想著。

　　腦海里閃過林敘然沒心沒肺的笑臉，沐清安和煦的問候和郁閑烯關心又擔憂的眼神。為什么會想到他們呢？

　　明明才出現(xiàn)，一轉眼就會成為過客。怎么會好像讓家有了歸屬感，讓她覺得仿佛可以依靠，可以傾訴，明明才相識，明明她一直一個人……

　　莫名的悲傷愈演愈烈，床單被淚水沁濕暈出一塊深色的淚澤。她顫顫巍巍地坐起來，抓起手機，找出了那個聊天界面，還停留在他們幾人的祝福和囑咐上。

　　郁閑烯：“注意安全，保重身體，記得按時吃飯。”

　　林敘然：“大小姐，安全第一比賽第二。不要好勝心太強，點到為止。放過別人一馬，也放自己一馬。當然我的意思不是你是個放馬的……只是勸你不要死磕，可別到時候身上全是傷……也不是說有傷就不好看了，好看，當然好看，那可是榮譽的證明。只是沒受傷當然最好昂?！?p>　　沐清安：“加油，祝你取得好名次，我們等你回來?！?p>　　林敘然：“+1”

　　郁閑烯：“祝你取得心儀的名次，注意身體，按時吃飯，那邊好像在降溫，注意保暖。還有，加油，最棒，等你……”

　　林敘然：“+1”

　　沐清安：“+1”

　　林敘然：“+2”

　　沐清安：“+3”

　　林敘然：“+4”

　　林敘然：“+5”

　　……

　　林敘然：“+∞”

　　郁閑烯：“無聊(┯_┯)……”

　　她盯著屏幕，忽然覺得心頭酸澀。修長的手緊緊攥著手機，她好像害怕失去，失去這僅有的眼前的暖意。

　　用力的手指卻在不經(jīng)意間，誤觸了聊天框，發(fā)了一個奇怪的符號。她慌忙撤回，然后退出了界面，她無力地垂下手，手機滾落一旁。

　　空洞的眼睛是靈魂的寫照，本來璀璨的幽深黯淡又憔悴，也許什么時候這樣的生活就能停止，她就能解放，可只是也許。

　　被忽略的手機在一旁輕輕震動，她抬眸望去，輕輕拿起。

　　微信有一條消息，她點開查看。

　　郁閑烯：“沒睡？”

　　她緩緩打上兩個字，“睡了?！?p>　　郁閑烯：“……”

　　不知道為什么，她能想象到現(xiàn)在他盯著手機輕輕皺眉無語的樣子。還沒反應過來，對面的電話就打來了。

　　“喂，是晨雨曦嗎？”

　　怎么又明知故問？

　　“不是。”她也偏偏愛唱反調。

　　“沒有，剛剛看你撤回消息，還以為你被盜號了。畢竟現(xiàn)在不早了?！?p>　　“不啊，天都快亮了，怎么不能算早……”

　　“……”對面陷入了沉默，他聽出了輕微的鼻音。

　　“嗓子怎么啞啞的？感冒了，還是水土不服？”他很快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沒有，你怎么還沒睡？”她生硬地轉移話題。

　　“只是剛剛被痛醒了而已……”他輕輕嘆氣，電話還隱約摻雜著水沸騰的聲音。

　　“怎么了？”她禮貌性的問了問。

　　“今天晚上……不，昨天晚上，敘然點了一堆垃圾食品，非拉著我和清安霍霍。吃得太雜了，有些不消化。”

　　晨雨曦想了想，確實是林敘然能干出來的事。

　　“吃藥了嗎？”

　　“嗯，正煮著呢?！?p>　　她忽然想起郁閑烯是個名副其實的“老中醫(yī)”。

　　“你呢？早上有比賽？還是緊張地睡不著？”

　　“沒有，只是睡不著而已?！?p>　　“是嗎？”

　　怎么又騙人？郁閑烯輕輕皺眉。

　　“騙人可是會長長鼻子的?！?p>　　“……長就長吧。”

　　“說吧，怎么到現(xiàn)在都沒睡？”

　　“發(fā)生了點……小意外而已，沒什么大事?！?p>　　“你說吧，我聽著呢?！?p>　　“小事而已，不足掛齒?！彼芙^的干脆利落。

　　“小事能讓自律的你到現(xiàn)在還不睡，甚至還，還自己一個人傷心了。”他說的隱晦。

　　“……”

　　她沒說話，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沒事，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訴我。我會為你保守秘密，或者排憂解難?！?p>　　“就是，這兩天，半夜有人敲我的門了。已經(jīng)找酒店處理了，監(jiān)控拍到是一個陌生男人。現(xiàn)在人還沒找到?！?p>　　“同一個酒店的？”

　　“不知道，好像不是。”

　　“報警了嗎？”

　　“沒有，酒店不讓報，他們說會處理好的?！?p>　　“被嚇到了？”

　　“沒有?！彼卮鸬暮芨纱?，和先前的憔悴全然不同。

　　但他知道這些只是假象，一切都是她自作聰明的偽裝。

　　“現(xiàn)在還睡不著嗎？”

　　“有點……”

　　“今天有比賽嗎？”

　　“有，在下午。”

　　“晨雨曦……”他突然輕聲喚她姓名。

　　“嗯？”她疑惑了一秒。

　　“先睡覺，其他事情都拋之腦后。沒有什么比你的狀態(tài)更重要，所以現(xiàn)在乖乖閉眼睡覺。你越想越睡不著，不能著了別人道。”他知道這次比賽對晨雨曦的重要性，也知道她為此付出了很多。

　　“嗯……”

　　“不用擔心，也不用害怕。有什么情況第一時間告訴我們，我們會幫你想辦法。不會讓他輕易跑掉的。”他語氣輕柔，像規(guī)勸又像安慰。他害怕晨雨曦會被影響。

　　“好?！?p>　　“……不要總是一個人承受，一個人是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p>　　他的話飄蕩在夜空，又漸漸消散在少女混沌的意識中。

　　這邊更睡不著的某人盯著咕嚕咕嚕冒煙的爐子看去，空氣中飄蕩著苦澀的中藥味，一如他苦澀的心情。他上前熄了火，將滾燙的藥到出來，濾掉藥渣，放在一旁晾涼。半晌，他吐出一口輕輕的嘆息。撥通了電話，屏幕的微光在黑夜中顯現(xiàn)。

　　“喂，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

　　一通電話打完，他舒了口氣，端起桌上溫熱的藥一口飲盡，將無端的郁悶和憂愁一口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