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什么時候風吹來2
一夜未眠,眾人守在病房里。
即使醫(yī)生強調過,沒有生命安全,只是單純暈血導致的短暫性暈厥。但林敘然和沐清安還是依舊要求對晨雨曦進行全身檢查。醫(yī)生拗不過,說等人醒了再看情況。
直到第二天晌午,晨雨曦才漸醒。
沐清安松一口氣,湊近。
“醒了,有哪不舒服嗎?”
晨雨曦木愣片刻,緩緩開口。
“……看東西有點重影,頭也有點沉?!?p> “你先躺一下,我去叫醫(yī)生來?!便迩灏厕D身出去了。
過了一秒,林敘然就沖進門。
“醒了?沒事吧,感覺怎么樣?”
晨雨曦看著林敘然緊張的模樣,不禁啞然一笑。
“怎么了?你們一個兩個這么緊張的。發(fā)生什么了?”
林敘然瞪大眼,靠近。
“你不記得了?”
晨雨曦眉頭一挑,反問。
“記得什么?”
她翻身就要下床,剛撥開被子,就注意到自己纏滿紗布的手。
舉著雙手,她呆呆地問。
“誰搞的?”
林敘然嘆口氣,輕舔了一下下唇,安撫道。
“沒事,不記得就算了?!?p> “是不是你搞的?”
晨雨曦下意識問出口。
“怎么可能!我哪敢啊。我都照看了你一晚上,怎么能醒了后倒打一耙。”
林敘然連連擺頭,叫苦不迭。
晨雨曦垂下眼,思緒快速轉起來。
“我昨天……下樓了,看見了你,在我旁邊看著我……然后有人嘰嘰喳喳的。”
“有血,一地的血……”
沉默片刻后,她站起身,情緒激動地開口。
“沒吃藥,我沒吃藥是不是?”
林敘然攔住她。
“別動,有傷,不止手上,等會別扯到了?!?p> 晨雨曦緩緩躺回去,靜默地盯著天花板。
“抱歉,嚇到你了吧……”
“跟我說什么抱歉,多見外。沒事不就行了,而且你又沒做錯什么?!绷謹⑷恍π?,安慰道。
醫(yī)生敲門進來,檢查一番就走了,讓觀察一天后才能辦理出院。
下午,柳瑜和陳眴也趕了過來。
“真是要嚇死我了,小祖宗?!痹谕饷媾馨缸拥牧ふ埩思倬团軄砜此?。
陳眴則去找醫(yī)生詢問了情況。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p> 晨雨曦聲音低低。
“這不是你的風格啊,也太見外了。你的情況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也不是完全人,不用什么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p> 柳瑜粲然一笑,揉揉她頭。
“不要什么都忍著,任何時候多可以給我發(fā)消息。不舒服的更是要發(fā)消息,特別是心里不舒服的時候。最近藥的劑量是減少了嗎?”
晨雨曦搖搖頭。
“那就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事情發(fā)生?!?p> 晨雨曦沒回答,不置可否。
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陳眴倒是釋然地松了一口氣。陳眴簡單地認為晨雨曦是對沐清安事件的結果不滿意。如今看她反應倒應該不是。
“我還以為你是對我之前幫你處理的事不滿意才這樣發(fā)脾氣?!?p> 聽到這話,晨雨曦無奈扯出個笑,依舊不言語。
“我說你這個小悶罐啊,怎么什么都憋著?”見問不出所以然來柳瑜無奈扶額。
沉默半晌后。
“……怎么辦啊,他倆好像知道了。”晨雨曦嘟囔著嘴,鉆進被窩里。
“知道什么了……哦,知道了也正常吧。我倒是覺得你能把病情瞞這么久才不正常?!?p> “這么大的事你能瞞這么久,倒也是挺了不起的。”陳眴調侃道??粗坑觋厍逍训臓顟B(tài)他漸漸放下心,如果再做出什么過激的舉動,他很難保證晨雨曦以后的境地。
“你倒也不用太緊張,他倆都挺乖的不是嗎?”柳瑜輕聲寬慰。
“乖個屁,今天林敘然知道了,明天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們之外的人就全會知道?!?p> 晨雨曦欲哭無淚。
“安心啦,他不一定反應的過來你是精神類疾病?!?p> “那也沒差……”
下一秒,林敘然后沐清安就出現在病房里。
看著忙前忙后嘰嘰喳喳問她情況的兩人。
晨雨曦仰天長嘆。
“唉……”
天吶,這讓她以后要怎樣繼續(xù)和他們相處。
從醫(yī)院回家的那一晚,沐清安主動找晨雨曦聊天。
“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這幾天辛苦你們倆了?!?p> 晨雨曦禮貌回應。這幾天,她一直在刻意回避沐清安,因為良心不安。
“公司的事,謝謝你啊?!?p> 沐清安很早便想找晨雨曦道謝,但一直沒找到機會。
晨雨曦搖搖頭,淡然一笑。
“真用不著來謝我。我沒幫你什么,真的。我并不認為我是改變他們的緣由之一,大概是上帝不想看你人生沒落吧。再說了,這兩星期,公司都你休息。你不怕他們耗著你,浪費你青春?。俊?p> 公司雖然宣布沐桐朔歸隊,但并為安排任何活動。一直晾著他,雖說不是雪藏,但也算是區(qū)別對待,冷暴力。
少年微微一笑。
“不會,我還有利用價值。他們暫時不會放棄這么好用且廉價的資源?!?p> “你對自己和他們還真是有很清楚的認知啊。”
晨雨曦低低一笑,突然轉頭看著他問道。
“說實話,當初發(fā)生這樣突然的事,你有想過……讓一切歸于平靜嗎?”
沐清安沉默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少年垂著眼眸搖了搖頭。
沐清安不敢回望她的眼睛,他不想提及任何人脆弱的部分。對于不幸之事,他從來都是沉默著忍受痛苦,所以他說不出安慰的話。
晨雨曦輕輕追問。
“真的?”
“我沒有必要騙你?!?p> 晨雨曦抱膝坐著,開口道。
“那多好啊……你比我強,我啊,遇到事,總想著逃避。強撐著鎮(zhèn)定,又很快被現實打得無力反抗。一邊渴望融入并改變討好,一邊又罵自己下賤。一邊驕傲囂張,一邊又承受不了虛名帶來的非議和空虛。一邊渴望他人的關愛,一邊冷漠地對旁人置之不理。又當又立,既要又要,像是有什么毛病?!?p> 沐清安驚異于她這么徹底又不顧情面的自我剖析,緩緩開口陳述自己的觀點。
“人都是矛盾的,越辯證的看待自己越痛苦,不如嘗試接受。我自始至終都覺得你很堅挺獨立,看著你的榮譽和經歷,就能知道,你是要強且不服輸的人。其實人把一件事做好,并不怎么出奇。但能把不喜歡,不擅長的事做好,怎么不算一個過人之處呢?”
“你再編幾句,我就要驕傲了?!?p> 晨雨曦嘴角上揚。
沐清安側目看她,輕聲說。
“很多時候,相處之間,我總覺得我們雖彼此相近,思想卻相隔池澗。你們想的遠比我全面,看的比我更遠,理智,克制,沉靜,禮貌又謹慎。舉手投足間,都盡顯良好的教養(yǎng)。我很想有樣學樣,但是總東施效顰,盡顯拙劣。我一面討厭富人,一面又想成為他們。向上唾棄,向下嫌惡。人永遠都想象不到富人有多富,就像想象不到窮人有多窮一樣。有時候親眼看到這些極致的貧富差距,真的是很痛苦的事……看的越多越覺得自己卑劣至極,高不可攀的真的是最好的吧?!?p> 眼前的鴻溝,高山便已是少年眼界的全部,便艷羨山上眺望的人。
晨雨曦搖搖頭,自嘲一笑。
“不,你看的太過片面,也美化了太多人。肉眼看到的是粉飾過的世界,未必都是美的,好的。其實高不可攀的學歷,優(yōu)越的家室并不都是開明且通透的人。他們也有很多人目光狹隘,心思短淺,貪婪自私。高學歷的利益至上,好家室的傲慢驕橫。他們或許還沒你這樣的開闊思想和遠見。有的人即使擁有的很多,但依然目光淺顯,思想桎梏。從來不能以擁有的評定一個人,思想決定高度,心性決定未來。你與旁人有什么不同?明珠蒙塵終究也是明珠,沒偷沒搶也沒做惡,渴望變得更好,擁有更多算什么錯事嗎?”
晨雨曦盡力想安慰沐清安,雖然她不希望沐清安繼續(xù)在公司待下去,但好像也無法看著朋友自我唾棄。
逃離我們吧,沐清安……走的遠遠的。
應該就此離開,在一切最壞的還沒開始之前,規(guī)避所有風險。
晨雨曦歪著頭倚靠在沙發(fā)上,平靜地看著旁邊眉眼彎彎的少年,心下卻蔓延著不可言說的悲傷。
沐清安聽完一笑。
“跟你談心總是,領教和受益都頗深。”
晨雨曦勉強擠出一個笑。
“你這么一說好像倒給我長了輩分。早點休息吧?!?p> 兩個人體面的互相勸慰,默默地經過對方的狼狽,又靜靜退場,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般照舊的禮貌又淡漠。
關門送走沐清安后,她收斂笑意,神情恢復淡漠,靜靜矗立在昏暗的門后。
房間里獨奏著時間的歌曲,嘀嗒嘀嗒回蕩。
厭惡是很容易產生的情感,所以她便理所應當地厭惡這個世界。
看不見的未來與自我的迷茫緊緊相擁。
如今不管往哪走好像都會身陷囫圇。她一次一次被迷茫和空虛貫穿重傷。少女躺在床上,被前仆后繼的虛偽世界吞噬了。
“最近有沒有感覺不舒服?”
“有點?!?p> “哪不舒服?”
“看東西有點重影,有點耳鳴,有時候會偏頭痛,偶爾心悸,有的時候還有點呼吸不暢?!?p> “你管這叫有點不舒服!”
白寒翎發(fā)出尖銳爆鳴。
之后白寒翎來了好幾次,最后實在放心不下,索性就在棠宅住下了,每天晚上前進行交流,疏導。
“藥真是減了又增,病情反復,不太穩(wěn)定。”白寒翎輕輕嘆息,他轉臉又說。
“要不然休息休息,別太累了?!?p> 但其實不用想就知道,晨雨曦不會同意。
所以只聽她開口拒絕道。
“我什么事都沒做,算不上累。”
白寒翎不懂得她一直堅持的緣由。
“既然不舒服,開學就晚幾天去吧,給自己一個緩沖的時間。”
晨雨曦無所謂地一笑。
“我不是一直生活在這個一成不變的世界里,有什么需要緩沖的?忍忍就過去了,沒什么好擔心的。平淡的過上幾周,我會消化完這些不好的情緒的。”
尋求無果,尋助無門,所以早已會自己吞咽掉悲傷和心酸。
白寒翎依舊追問道。
“真不需要休息幾天?看你的臉色是好一段時間都沒睡好?!?p> 晨雨曦呼吸輕輕,沒有回復。
半晌她笑著,輕輕搖頭。
“有什么好逃避的,人生都這么爛這么平淡了。我不找些事做,反而會想的更多,更開解不了?!?p> 每天太陽都會照常升起,所有人都奔波著去忘掉已經爛透半邊的昨日。
白寒翎沒再說話,他知道這又是一次不了了之的交談。
他有些不愿意去接觸像她一樣這么年輕的病人,因為他深刻地體驗到,什么叫清醒的絕望。
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但都平靜地選擇沉默。
這要他怎么去救人,讓他怎么去開導?
有什么能幫助的呢?
壓抑窒息的家庭,咄咄逼人的家長,勢力又善變的朋友,冷漠旁觀的周遭,和一顆怯懦敏感的心……
這有什么是白寒翎能改變的。好像他這些年所學的都已經空廢,只是一個無望的謊言。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
“好,你早點休息,明天開學別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