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鎮(zhèn)是明新城的一個邊緣小鎮(zhèn),依玉山而建,玉山在小鎮(zhèn)的東邊,大江垮江而去的左岸,因山高聳入云,也叫云間。云間滿月時,會有乳白的光斜穿過山棱,如月衣在濡濕的涼風中包裹峻嶺,覆向大地。只可惜今日無緣得見,因是新月,新月如牙,月色只在幽暗大地上若隱若現(xiàn),月光被切碎散落在群山。
有些疲累的胡娓在黑幕中抬起頭,恍惚中她望著那顆初生的月亮,那顆月亮好像和她一樣,永遠被鎖在那無形的高閣之上。她心里有些疑惑始終不得解,她在那仿佛觸手可及的月亮和那難以掙脫的高閣間始終搖擺不定,但她暫時不急于得到一個答案,她仍期翼在這混沌的世間,可以得到一些遐想中的慰藉和喘息。
難怪那面攤老板說此山難行,原是被人下了禁制,一旦靠近,便江中暗涌頻頻,而到了山腳,卻更是幻境叢生,尋不到入山法門。當然,胡娓不是個尋常人,她已很快到了上山的路,繼續(xù)向前走著,來到一個路口。那地方遠遠的時候就瞧著非比尋常的亮,直到走近后才看見原是一個會發(fā)黃色光彩的小熒籠,這個小熒籠做工很是別致,上面畫有極淺極淡卻又極繁復精致的圖案,看著不似凡物。再仔細辨認后,這手筆卻很是熟悉,能以江水潮汐為引,請得長庚星將星輝灌入,這世間,除那人,也沒旁人有這能力和心思了。
她將它撿起,該叫你什么好呢?小燈?小籠?小燈籠?不如就叫你長庚燈吧。胡娓心底莫名多了幾分安定,提著長庚燈的步子也變得愉悅。一步步拾階而上,山間分外靜謐。石階旁偶爾有游蟲蛇鼠出沒,但也都遠遠地躲開了。
走了近一個時辰后向上望去,她卻恍若還是在山底。
大概又是一個多時辰后,少女又繼續(xù)走了一個時辰。
已過了夜,五月初二,戊申日,亦滿日,宜祭祀祈福。
丑時將末,寅時將近。
月隱。
才半山腰。
是幻術?
風聲漸漸大起來。
陳嵐欽一早就跟在幟錦身后,她在找的東西,他只能猜個大概,他不能為了自己的目的橫加阻攔,如果她自己嘗試一番是不會死心的,也就不會聽他說的做,但他又能真的放任不管,上一次他就因此整整錯過了她三十二年,這一次,他不想再錯過了。
幟錦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如果知道,只會更加不待見他。她雖對他的目的沒有確切的答案,但總之那個答案不會好,而且她如今只想做好眼前的這一件事情,別的事情都不想再想了。
于是趁著陳嵐欽被小鬼纏住的時候,她刻意繞道去了他的身后,躲開了他,但沒陳嵐欽竟知道她這一程是要去哪里,竟還先她一步早到了。這云間之地是某人的埋骨之地,她定能得到她想要的東西。而占鐿進山后就失去了三人的蹤跡,可以說他就沒跟上過這三人的腳程,還有那個諶云,從鳥背上被她踢下后,他就再也沒有見到她。
胡娓到山頂時,知道是自己多想了,哪有幻術,是這山真的有這般高,也是自己身體虛,未能施法直接到山頂。她隨處走了走,終于看到不遠處有一團黑影,那團黑影正襟危坐在樹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什么。胡娓走向前,將長庚燈照在他的臉上,心下一喜,果然是他。
“神君?!?p> “噓!”他示意噤聲。
胡娓疑惑地打量浮黎神君盯著的地方,但瞪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她承認自己確實是看不出什么名堂,再次好奇道,“神君,您這是?”
“別說話。”他再次提醒道。
“好吧?!焙柑嶂L庚燈聽話地在他身邊坐下。
“你也過來看?!彼蝗幌蛩姓惺?。
“看什么?”她湊向前發(fā)出心中的疑惑。
“大千世界?!彼氐?。
“大什么?大千世界?哪里有?”可能真的是她沒啥慧根吧,胡娓心想。
浮黎神君這才回神,問道,“你怎么來這了?”
“聽說這里有異常,特來看看?!焙富胤A道。
“不過是幾頭兇獸作亂,已經(jīng)解決了。”浮黎神君說道。
“神君幾日前到的這里?”胡娓問道。
“不記得了,大概有段時間了吧?!备±枭窬氐馈?p> “神君到這里來做什么?”胡娓又好奇道。
“如你所知,兇獸作亂?!备±枭窬氐?。
“喔?!?p> 浮黎神君看見她手中的長庚燈,“本想將此燈留給有緣人,竟不想等來的是你?!?p> “神君有些失望?”胡娓問。
“又調皮。”浮黎神君道,“只是算到會等來想要尋的人。便在此多停留了幾日。”
胡娓起身,“那神君是否還要等,何時回神宮?”
浮黎神君說道,“我不急。后面怎么跟著兩個尾巴?”
“說不定是您要等的人?!焙冈儐柕?。
“他們不是?!备±枭窬卮鸬暮苊鞔_。
胡娓也越發(fā)好奇,說起來時的遭遇,“他們是朝廷的人。我從地宮出來的時候,迎面撞上了一個老瘋子,老瘋子不由分說就開打,問她她又說不清楚,我便也沒理會,然后他們就一直跟著了?!?p> “那為何不甩掉呢?”浮黎神君又問道。
胡娓回道,“一人我與他少時有些緣分未斷,而另一人身上,也就是那個老瘋子,她身上有神宮中人的氣息,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便想再等等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嗯。”浮黎神君了然,向前帶路,“走吧,我?guī)闳€地方?!?p> 胡娓卻搶一步向前,“神君指路即可,我給你掌燈。”
二人在羊腸小道上走著,夜色靜謐,浮黎神君忽而問胡娓,“升任真君之后,操持府上事務,可還得心應手?”
胡娓心中本短暫放下的壓力如鳥雀回籠,頗為窒息,依言回道,“不敢懈怠?!?p> 沉默片刻,浮黎真君說道,“你在怨我?!?p> 胡娓笑應,“巧了。我下界前君上也這么問過我,但不敢怨懟。”
“你見過君上了?你如何回她的?”浮黎真君問。
胡娓答,“尚可支撐。”
“你同我說真話,我還是很欣慰的,不敢怨懟,是有何怨懟?”浮黎笑道,又言,“但你有怨懟也無用,你的事,我做不了主?!?p> 胡娓沉默,后說起在神宮中發(fā)生的‘海中人’一事,又說起云間異動求得特旨,唯獨未提她以精血滋養(yǎng)項清河一事,只說她會帶著他查他母親的下落。
“也算是隨了你心愿了??赡銡庀楹我策@么弱?”浮黎真君忽問道。
胡娓平靜道,“許是爬山爬累了?!?p> 浮黎神君疑惑道,“為何選擇徒步?”
胡娓道,“處理公務久坐桌前,突然想走走路?!?p> 浮黎神君“嗯”了一聲后,又問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神君,寅時了,五月初二?!焙富氐?。
“下山后我回神宮一趟,你可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
胡娓道,“君上令我?guī)Щ睾V腥?。?p> 浮黎神君問,“可有頭緒?”
胡娓回道,“明新城有一當鋪,據(jù)說那里買消息?!?p> “嗯?!?p> 又是一陣沉默。
胡娓周身慢慢蘊育出一股暖意,原是浮黎神君早就發(fā)現(xiàn)她身有異常,只是早沒點破,卻一直在以元氣溫養(yǎng)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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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暗處,緊緊尾隨胡娓的二人也上了山,諶云為避免被山頂上的人發(fā)現(xiàn),因此一直不敢靠山頂太近,就在她在林間樹梢躲藏間,察覺有人在悄悄地靠近。但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可她也沒打算出聲打招呼,大家相安無事就好。
可她沒打算理會,他卻自己湊上來,下午時她將他從鳥背扔下,害他戎馬幾載差點摔了個狗吃屎英名盡毀,所以他看見她就來氣,在她身旁冷哼道,“你知不知道你這一頭白頭發(fā)在夜間很晃眼,你這么瞧不起我的人,怎么一身夜行衣沒把你的臉和頭發(fā)也遮上。”
“我這不是夜行衣。”但諶云顯然也不想跟他糾纏過多,丟下這句話就急速離開了。占鐿看著那抹銀色,選擇再次跟上。
“你這是做什么?”諶云不解。
“我們合作。”占鐿道。
“合作?”諶云問。
占鐿答,“我跟你們一天了,這一天下來,你確實比我想象中武功更厲害,但她比你我都厲害,我的人比不上你,但我也不弱,既然我們都對她好奇,一天十二個時辰,總得有人要休息,不如我們合作?咱倆輪休?”
“好奇?”諶云冷笑,“我可不是好奇,我是要殺人。”
“你要殺人,我不一定不殺人?!闭艰O道。
“我們不一樣?!闭f完諶云一吹鳥哨再次揚長而去。
占鐿立即輕功跟上。
不久,卻見諶云在前方楞住,他不解,上前,湊近,隨即也愣住。
只見原本空蕩的山野突然燃起了火堆,他們白天跟著的人現(xiàn)在就在他們面前坦坦蕩蕩烤著野味,既知道他們不壞好意見著他們也不急著離開,而是似乎在等著他們,這倒是何意。
“嘿。”胡娓招呼道,“多了兩人我烤的這點兒似乎不夠,你們覺得呢?”
“這?!闭艰O冷臉地看向諶云,諶云亦冷冷地不作聲,他道,“山底就是江,不如烤魚?”
“烤魚?。俊焙赋了嫉?,“烤魚也行。但誰去抓呢?”
“爬一趟山也怪不容易的,不然下次再吃吧?!闭艰O冷笑。
“別呀。”胡娓笑道,“就你去吧?!?p> 占鐿不及反應,就被人提起來從山上丟了下去,下面就是江心。就算冷臉如占鐿,也不免露出驚恐之色。
“他都怕死了,你不怕?”胡娓問諶云。
諶云回道,“有何可懼?”
胡娓驚訝道,“你不怕死?”
諶云直言,“你不必再試探了,我跟著你是想找一個人?!?p> 胡娓問,“找誰?”
諶云道,“你不必再問,我不會說。”
胡娓驚嘆,“看起來真不怕死??墒悄闼懒耍€怎么找他呢?”
諶云沉默,就在此時,一旁陷入癔癥的占鐿從幻境中抽離出來,他大口喘著粗氣,見到自己衣衫整齊并無水汽,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幻術耍了。
“卑鄙!”
胡娓好笑道,“這怎么能是卑鄙呢,小占鐿,這是無恥?!?p> 占鐿本是氣急,卻突然驚愕,“你認得我?”
“自然?!焙感Φ?。又說道,“我知道她要干什么了,小占鐿,那你呢?你跟著我做什么?”
占鐿仍驚疑不定,但此行確實連他自己也莫名,于是隨口道,“保護你?!?p> 胡娓聞言十分驚訝,“保護我?”又道,“好笑了,你保護我?我為何要你保護?”
占鐿指著諶云回道,“自然是避開她來傷害你?!?p> “那換句話問,我何須你來保護?”胡娓笑問。
占鐿冷著臉不說話,諶云也冷著臉不說話,胡娓瞧她一眼,又瞧占鐿一眼,說,“我不用你保護,你自行下山吧。”
一股大風刮過,將占鐿直接裹到了山下。
山頂?shù)暮附柚±枭窬挠^望術瞧著這一幕,和山腰的諶云在一起的是浮黎神君幫忙化成的木枝人身,支撐不了太久,方才浮黎神君將占鐿送了下去,這術法已然殆盡,人身直接原地化成木枝了。
胡娓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問浮黎神君,“神君這術法,怎的這般不經(jīng)用。那可還有一個人?!?p> “她已經(jīng)藏起來了?!备±枭窬馈?p> “?。俊?p> 浮黎神君重新捏訣,胡娓在觀望術中左右探查,果如浮黎神君所言,諶云真的消失了。
胡娓嘆道,“這個人膽子可真大,竟不怕你我。”
“是不怕你?!备±枵婢m正道,“看她這樣子,又有神宮之物在身,應當是對神宮很熟悉?!?p> 胡娓思索,“可她到底是在找誰呢?”
浮黎真君問,“你還沒說,你與那年輕人之間的少時淵源是何事?”
“他與我有緣,在他少時,一日,天上無月,我從圣宮出來,因身法飄逸,竟被一群少年誤做鬼魂。我本沒有在意,但其中一人竟嚇得昏死過去,于是我不得不停下查探,這時一少年站了出來,說,今見鬼者著生時衣服,若人死變鬼,衣服也會變鬼嗎?如此簡單便為我證明了身份,我理當是要感謝他的。”胡娓解釋道。
“他可認得你?!备±枵婢龁?。
胡娓回憶道,“那個少年說完,掐了昏死之人的人中,那人便醒過來了,于是我便離開了,他并不知道我是誰。但那少年的話我每每想起都甚覺有趣,因此便默默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