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客口中的煙雨江南,雨絲總是又輕又細,每當雨水濡濕深青的山頭,總有新綠的青草在簌簌地拱動,一場雨過后,空氣中到處都是水滴和鳥叫,雨珠從竹葉上一路匯集而下,直到在葉尖尖處匯成了一顆顆透明的珠子,頓一下,拉長一點,再長一點,落下來,滾落到泥里,濺出一地無聲的水花。
胡娓帶著幟錦三天后從云間山上回到玉山鎮(zhèn)時,玉山鎮(zhèn)正連下了好幾天的黃梅雨,小雨淅淅瀝瀝,連帶著那條通往‘贖不起當鋪’的小路石階上暗綠色青苔也被沖刷了一遍又一遍,她將幟錦安頓在醫(yī)館后,孤身踏進了那道店門。
在她后面進來的,還有一個穿著麻布蓑衣,抱著一把長劍,體形瘦削的年輕人,當他取下還在滴水的斗笠,露出下面一張平凡無奇的黝黑的臉時,她卻總覺得有些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見過。
“二位,要當何物?”在錢柜后頭只露出半個腦袋的掌柜對著新上門的兩個客人招呼道。
男子還在抖他的蓑衣,大手將腦門上濕掉的碎發(fā)抓去耳后,“我來贖個東西?!?p> 掌柜點頭,問女子,“那你呢?”
“二層?!?p> 掌柜聞言抬首一吆喝,“里間一位,二層一位?!闭f完,內間有兩排小侍將外門打開,魚貫而出,將人引了進去。
二層是這間當鋪的行話,去往二層的人,要當?shù)臇|西不簡單,要打聽的也是不得了的消息,所以熟悉的客戶會直接丟出這句話找更能做主的人。
男人和她在樓道口分別,她回頭看了一眼,他抱著手里的劍低頭跟著侍女往里走去,木板上‘噠噠噠’踩出一行沾著水的腳印,隨后一道木門隔絕了他們的交談聲。
“你要贖的東西?”
“百年前的一把舊劍。”
“東西帶齊了嗎?”
“一把新劍?!?p> “可不一定能帶走?!?p> “你先看?!?p> 少頃后。
“行,劍留下,你要贖的東西歸你了。”
二層相比一樓更安靜,坐著椅子上的人面前放了一盞還冒著熱氣的新茶,一個長胡子的中年男子問道,“你是要當東西還是來打聽消息?”
“打聽一個人。”
“你需要知道什么?”
他對面的人回道,“告訴宋滿蠻,玉誠茹讓我來找他,尋他來見我。”
“你可有信物?”
“這句話就是了。”
宋滿蠻到的時候,街角遠遠地消失了一個人,這大白天的,誰這么奇怪,隨意變幻。
“剛還有誰來過嗎?”
“一個贖劍的。”掌柜畢恭畢敬地回道。
“贖劍?”他頓感不對,“贖的哪把劍?”
“子午?!?p> “他拿什么贖的?”
“名劍,當歸?!?p> 宋滿蠻失笑,“不過是一把劍而已,他想拿回去我還能不給他?化這模樣裝模作樣的做什么?!庇謫柕溃敖形疫^來的那個人呢?”
“在二層?!?p> 除了能叫來老板的神秘人,“贖不起”當鋪最近還守著位很特別的客人,他是當鋪開店以來第一位要求只把自己當幾天還要看心情是否續(xù)約的人,他會每天在固定的時辰來問掌柜,吾今天能當嗎,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他就會去對面的腳店付了銀子坐著,安安靜靜的看書直到晚上,歇到第二天再來。
今天又到了他往常那個固定的時辰,掌柜的十分無奈,他能對一個身高才過四尺,模樣清秀的小孩做什么。
“走走走,你怎么又來了?”
“吾來當吾自己?!?p> “這次想好了當幾天?”
“先當個幾天看看?!?p> “我不是說不成嗎,你怎么還天天來?”
“成了吾就不來了。”
“我昨天就說過你今天不用來了?!?p> “這話掌柜的你是昨天說的,昨天不成不代表今天不成?!?p> “可我也說了什么時候都不成?!?p> “這也是昨天的話?!?p> “誒,你這孩子。那你要當?shù)糇约海切枰X?”
“吾不缺錢?!?p> “那你要什么?”
“不知道?!?p> “那你這不是耍人么?”
“吾非也?!?p> “嗨?你這不是耍人是什么?你來當鋪不當東西不贖東西?你真當我這當鋪開著是雜耍呢?”
“吾當吾自己?!?p> “那你自己有什么東西可以當呢?”
“你看著來。”
“有病。滾滾滾?!?p> 不怪掌柜生氣,“贖不起”當鋪開店歷史已有千年之久,具體的年代讓掌柜的說,可以追溯至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的前朝...了?!摆H不起”當鋪雖說歷史悠久,但在全國卻僅此一家,并無分店,據(jù)說這里什么都能當,什么消息,都能打聽。
“是什么消息都能打聽,但不一定都能打聽到?!?p> 坐在對面的老板悠哉悠哉喝了口茶。他剛到的時候,用好友名字引他前來的小娘子正在撫弄她手里的琴弦。
“喜歡彈琴?”
“不喜歡?!?p> “會彈琴?”
“不會。”
“我還以為你也愛琴呢?”
“這琴上畫的花鳥好看。”
“原來你看的是他?那你不要摸來摸去了,他是個公的?!?p> “什么?”
“花鳥是撫琴和梅香,他們夫婦住在這里邊,撫琴是那只鳥,是你手指旁邊那支梅花的夫君。”
“什么?!”
當鋪老板點點頭。
“不好意思哈......”
“被摸來摸去的又不是我,跟我說什么不好意思?!?p> 小娘子有些局促,“那你幫我跟他們說一聲?!?p> “他倆正睡著,等他們醒了再說吧。阿茹是我好友,你來找我,我不一定能幫上你,這話得說在前頭?!?p> “我還沒說想讓宋老板幫什么忙呢?!焙刚f道。
“宋蠻滿是我剛開這家店時用的假名,我本名姓淮?!钡昀习寮m正道。
“淮老板?!?p> “但你還是叫我宋老板就好?!?p> “嗯?宋老板?!?p> “你要打聽什么事兒?”
“一個人,從海底游上來的,喜歡住在籠子里,死了很多次。”
“停,是被抓到天上又跑了的那個?”
這人有點東西啊,胡娓疑惑問道,“他跑了這事兒你都能知道?”
“不然你能來找我做什么?”宋蠻滿大笑。
“玉誠茹這個大嘴巴?!?p> “但他讓你來找我也沒用,這天上的事,可不歸人間管?!?p> “可我聽說他來了人間?!?p> “你要找他?”
“是。”
“那你去找聽說的那個人不是更好?”
“這琴是你的琴?”
“正是?”
“我?guī)У教焐狭?,還是你的琴?”
“......”
“有人又從天上給你帶下來了,這琴你就不要了?”
“......”
“人不過是在天上走了一遭你就不認了,是否有點寒心???”
“你要這么說,我也認,你要打聽他什么事?”
“幫我查查,他現(xiàn)在在哪?”
“這可不好查。我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