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一聲炸雷突然響起,震耳欲聾,隨后瓢潑般的大雨傾盆而至,仿佛一整個水籠蓋住了青石鎮(zhèn)。
“嘩啦啦……”
豆大的雨滴打在片片屋瓦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仿佛在為什么祈禱一般。
“咔嚓嚓”
又是一記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整座城鎮(zhèn),緊接著又是幾記驚雷滾滾而落,似乎在宣示著馬上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的樣子。
“嘩啦~嘩啦~嘩啦~”
雨越下越急,家家戶戶緊閉了大門,街上的行人們也紛紛消失不見,雨水順著房檐石壁流淌而下,形成一道道晶瑩剔透的水線。
屋外天色怎樣,瓦房內(nèi)鐵馬酒館的老掌柜錢冰河暫不去管,他只是直盯盯地看著對面周盡歡,說道:“你要破我的鐵馬攔橋?”
周盡歡以行動代替了他的回答,他直沖。
猶如一匹脫韁的野馬,直直朝那滿是壯碩肌肉一身橫練的錢老爺子撞了過去。
這無疑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簡直在自尋死路!
錢冰河錢老爺子卻并不抱著這種想法,他只是躲,繞,避。
以施展鐵馬攔橋暴增到近乎兩米的大塊頭,硬生生擺出多種靈活考驗自身柔軟性的姿勢,什么“蝴蝶擺”“鴛鴦游”“神龍擺尾”“三步竄花”一連使了五種,幾乎打擦著那道相比之下小了不止一圈的白色身影繞過去,直愣愣撞碎了門口的兩扇木門,一股氣沖到了外邊的雨幕里去了。
周盡歡奇異了,他的表情終于變了,變得不再是先前總是什么不在乎似的那種風輕云淡,現(xiàn)在留在臉上的有不知出于什么的好奇、失手了想再來一次的躍躍欲試興奮、微不可察的一點點失落以及舔了舔舌尖,露出鮮紅牙齦與雪白牙齒的躁動。
燥熱。
這些個情緒夾雜在一起方才匯成了他如今面部的那副特殊,奇異的神色。
奇異之后是一股無窮無盡的邪火狂涌上四肢百骸乃至心房的滋味,壓抑不住,他本人也不會選擇去壓抑。
他要釋放。
狠狠地釋放。
“好,好得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隨著屋里一聲比一聲肆意張狂的大笑傳出,屋外站在雨里,受各個方向的千百雨點打擊在赤裸上身的錢冰河,很是凝重地望著那屋內(nèi)漆黑深處,不知何時——那只嗜殺成性披著人皮的惡魔會跑出來,與他生死相搏!
“來吧,讓我看看你的極限究竟在哪里?!?p> 錢冰河雙目圓睜,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燃燒,也確實是是在燃燒,本來由于年輕時留下的多道陳年暗傷因為血氣催發(fā)到極限的緣故,被強行壓制了下去。
密布的天地羅網(wǎng)里,潮濕浸滿的空氣中,一開始便響起一股猛烈的擊打之聲,錢老爺子本身鼓脹的肌肉竟再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起來,更多、更強、更有力,像,不,正是一具不斷趨向使自己更加完美的鋼筋鐵骨。
“喝!”
他一步踏出,不止外部肌肉,體內(nèi)骨骼也噼里啪啦作響起來,像是有著什么巨獸在里面掙扎著,隨即他猛然間揮動雙臂,將全身的力量灌注于雙腿之中,一步跨出,仿佛一輛鐵制的千鈞重馬活了過來。
載滿氣力的雙腳在水里一蹬,一陣水花飛濺,濺起數(shù)米之高,如同一道水浪,水霧彌漫,讓人看不真切,只覺得水霧之中有一頭怪物,正在迅速地逼近,想要一舉撕碎自己。
“鐵馬又重現(xiàn)這青石鎮(zhèn)上,真是可喜可賀啊,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馬上又要從這兒失傳了?!?p> 鐵馬酒館的漆黑深處,走出了一個人,他掛著一抹興奮兼些許狂熱的笑容,白袍兩袖處皆刺出了瘆人心脾的凜凜寒光。
寒光的出現(xiàn),好像刺激到了那水霧中猶如噬人惡獸的錢冰河,讓他一改先前的冷靜,一改先前的沉穩(wěn),他的雙拳緊握著,身形一晃,猶如一條水蛇,在雨水之中迅速地朝周盡歡撲過去。
一瞬間,拳已至面前,映入眼簾的既是沙包大的拳頭帶著撕裂的聲聲風嘯,分開了兩邊多少雨絲露滴。
風聲,雨聲,拳風,雨聲混合在一起,聲聲震耳。
這一拳,他周盡歡,避無可避。
既然避無可避,那么擋呢?
能擋的下來嗎?
“殺?!?p> 殺。
殺殺殺。
殺殺殺殺殺殺殺。
殺回去。
遇到攻擊,與其想到要逃要跑,這樣首先氣勢上就落了下風的下下之策,阻擋抵擋也不過是比它好上那么一點點的中策罷了。
而上策,只有一個字的精髓,殺。
殺到別人不能再攻擊你,殺在別人攻擊你的那一時刻,誰出的手砍誰的手再砍他的頭,誰出的腳先廢他的腳再挖他的心,殺到??菔癄€天涯何處不見殺,殺霸天下無人可有家,殺成尸橫遍野血流河。
這樣便不會有人有任何生靈,哪怕是一條狗再敢你面前狂吠,甚至咬你一口。
因為它最多不過是咬你一口,但它的下場唯有,一死。
“死?!?p> “殺”字脫出口的時候,那極兇拳勢極剛猛的一拳已快要打上周盡歡的面龐,如果這期間不再發(fā)生點什么變化的話,怕是直接要將周盡歡的臉給打爛了,連著腦骨什么的噼里啪啦一起被打個稀碎。
再被一股余力重重地打飛出去,重演那顆人頭與酒館前老漢的落地姿勢。
如果沒有如果的話,偏偏那如果的變化真的發(fā)生了,在“殺”字吐露出口的同一時。
或更早之前。
拳終沒有落下,一人急退,拳化作了一只蒲扇大手,似要蓋住那身上突然多出的一道裂痕。
不同于常人異常鮮艷的散發(fā)著熱氣的滾血汨汨流出,由裂痕內(nèi)部不斷往外淌,大手怎么蓋都是掩不住的。
那道裂紋是有人砍出來的,透過表皮下的肌肉組織,沿著骨縫處一斬所成。
用的是劍。
到這時候天色完全寂靜黑沉了下來,雨依舊連綿不絕地下,雨水打在身上的感覺,涼颼颼的,好象有一把鋒利的利器在割著身體,痛徹入骨,痛得人渾身發(fā)顫。
而且,那道裂紋,還在繼續(xù)擴大,像是一個黑洞,將人吞噬進去,將人吞掉。
至少錢冰河是這么感覺的。
他想狂吼,怒叫,瘋罵,把剛才那一拳擊出時遇到的恐怖一斬,所帶給他來的壓力,擊破他引以為傲的鐵馬硬功的挫敗感,加上幾許隱隱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對自己的不自信、惶恐,全部發(fā)泄出來。
他只是想。
現(xiàn)實里他做不到。
現(xiàn)實里,那個一手提著一把短劍的年輕人,浸濕了純白衣衫,一步一步正往這里走來,且腳步愈來愈快。
腳步快,他的口里仍沒有閑著,接著上一字“殺”的吐露,他又補上了第二字,“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是,死!不!”錢冰河一聲嘶吼,全身肌肉虬結(jié),猶如鋼鐵一般,血管內(nèi)的鮮血猶如火山巖漿在沸騰,發(fā)出了一種轟鳴,一聲驚雷響徹在夜空,震得人耳膜都嗡嗡地作響。
周圍的空氣在他的咆哮之下,都仿佛是沸騰了一樣。
對于死亡的敬畏使人恐懼,亦能使人強大,對于死亡的恐懼更能令人瘋狂。
瘋狂有的時候,本身既是種力量。
一個瘋子,能爆發(fā)出多么恐怖的力量?
錢冰河現(xiàn)在正處于瘋狂狀態(tài),所以爆發(fā)出來的力量遠遠超出了他原本的預(yù)料,他一招“鐵馬鐵馬鐵馬鐵馬鐵馬“,竟是硬生生將身體上的這道淌血裂痕給撐大了數(shù)倍。
血流更甚,瘋意愈加。
他的眼睛,充滿了血絲,充斥著一層暴虐的情緒,雙手握成拳頭,大滴大滴的血沿著軀干往下落,伴著“鐵馬”的一次兩次三次的拼命催動,超出錢老爺子極限之外哪怕是他年輕巔峰期皆未曾達到的,體內(nèi)血如汞柱川流不息,體外骨骼硬撐著銀華閃爍的外肌,撕扯破裂修復(fù)中體型瘋狂脹大。
兩米…兩米一…兩米三…兩米五……
但這還不夠,他需要更大的塊頭,更多的力量,越大越好,他要將這道傷痕撐到極致,然后再將給予他這道傷痕的人一舉打成碎末,這樣,才能消除他的憤怒和不甘,讓自己恢復(fù)到原先的理智。
他在拼命的燃燒著自己,燃燒著自己的靈魂和力量,讓自己的肌肉,讓自己的骨骼,乃至血液,都變成最好的戰(zhàn)器,讓他的力量更強大。
“殺,殺...殺,殺!殺,殺,殺!”他瘋狂地咆哮,他的喉嚨已沙啞難聽,如同野獸在低吼,但他還不愿停下來,他還要向前沖,他要繼續(xù)向前沖,殺出去,殺出去,殺出去!
然后他停了下來,一個膨脹至三米寬度有如一樁粗大樹干的純銀巨人,雖面貌仍是原來那副老人家的模樣,顯得極為不協(xié)調(diào),有種莫名的割裂感。
錢冰河站立在那里,雙目赤紅,眼神兇狠,低頭俯視著那個能讓他停下沖鋒的小不點,周盡歡。
造成他這副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的罪魁禍首,那道目前還在淌著血的裂紋的“作者”。
“我要打死你,撕成兩半的打死你?!卞X冰河低頭惡狠狠地說到,全無之前那時在酒館里慈眉善目的姿態(tài)。
面對近在咫尺的威脅,周盡歡不為所動,不久燃起的興奮之意漸漸淡了下去:“是嗎?現(xiàn)在的你燃燒了全部的血氣,能達到你年輕時的幾成?”
“我從未有這么好過!現(xiàn)在的我,擁有著曾經(jīng)十成十二的力量,我已經(jīng)青石鎮(zhèn)無敵了!”銀巨人自顧自的雙手舉過頭頂作擁抱天空狀,大嘴咧開,仿佛嗨到快不行了。
周盡歡搖了搖頭:“可惜,你已然不是你了。”
“什么?”錢冰河的嗨狀戛然而止,問道。
周盡歡垂下的右手重新提起一柄打著雨露的短劍,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說,你不再是你了。”
“什么?”錢冰河一愣,隨即大笑道:“我是我,你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我呢?”
“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卞X冰河的大笑逐漸轉(zhuǎn)變?yōu)榉潘恋目裥?,抖動著那巨大的銀色身軀道:“我不再是我,但我還是我?!彼鎏扉L嘯,道:“你不要在我面前裝神弄鬼!”
說話間他的的身形再次膨脹了起來,但這次的膨脹速度比剛才要慢很多,但是他依舊不愿停下來,他還想向前進,他想向前踏出一步,踏出那不可能的一步。
武道第二境,他過去巔峰時期都未曾觸及其門檻的,屬于他一直奢望幻想里的境界。
他一定要踏出去,他一定能踏出去,他堅信,只要踏出了那一步,他將擁有比現(xiàn)在還要強大的力量,擁有更強的身軀,擁有足以返回青春的武道!
他的臉上,已經(jīng)滿是血絲,臉上布滿了猙獰的表情,雙目中已經(jīng)充斥著血絲。
“啊啊啊啊?。 彼偪竦亟泻爸?,一聲高過一聲,震耳欲聾,他仰天怒嘯,整個身體再次暴增,他的皮膚表面不再是一層流銀,相反覆蓋上了一層血色的光暈,像是披上了一層血肉制作的鎧甲一般。
“我已經(jīng)跨過了那道坎兒,我已經(jīng)踏足了我夢寐以求的境界,我已經(jīng)擁有著更強大更大的力量!我是這個世界上的王者,沒有誰能擋住我的腳步,誰都不能!”
他已經(jīng)瘋掉了。
現(xiàn)在他只剩下唯一的信念,即是到處展現(xiàn)他的力量,征服,毀滅,既是殺戮。
他的心靈正在被毀滅,他的肉身正在被摧毀。
他是一個怪物,一個真正的怪物,一個臨死前要拉盡一切生物同歸于盡的怪物,在這一刻,他的心里只有毀滅,他只想毀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