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面,小道上有二人步走,一前一后一老一少,老的矮胖頭發(fā)稀疏錦緞華衣,少的健碩高個白衫粗布。
禿老者在前,走起路來腳底生風,步履沉穩(wěn)。
白衫青年緊跟其后,臉上始終保持笑容,看似溫和謙恭,偶爾眼睛里閃爍的光芒,總透漏著些許異彩。
這一行便是孫家大院內(nèi)達成交易,動身起行去尋找那圣雄城地道入口的周盡歡、孫山二人,孫山在前帶路,周盡歡隨后緊跟。
地道入口怎樣才能找到?
唯有等天穹盡頭處醞釀的大沙暴席卷本鎮(zhèn),通道口方可以浮出地面。
那大沙暴又怎樣會來呢?
等風起,風起則動,動則沙石卷,卷則天動地移,總有落于青石刻。
一步步往前走,孫山不時伸出手朝兩側探去,似乎是在感受些什么,眉頭一會舒緩一會皺起,腳布不停路線彎彎拐拐,不知在尋摸著什么。
他們一行走走停停,大約行了一炷香左右,突然前方拐到一個砌滿黃土磚的巷里,這條巷的墻壁上,有著一個不算小的豁口,豁口上長著一排青苔,上面隱隱可見一些銹跡。
巷內(nèi)的空氣潮濕悶熱,孫山并未抬步進去,他先把手往空中抓了一把放在鼻子前聞了聞,而后又仔細地觀察著那豁口。
“風來了,大風要來了?!睂O山?jīng)]有轉身,只是沉重的對身后的周盡歡說到。
孫老頭子話語剛落,突然巷內(nèi)一陣晃蕩,緊接著一股大風從豁口吹出,一陣狂風吹過,黃泥土飛揚而起,漫天塵埃,將那個豁口徹底掩蓋住。
“走?!敝鼙M歡見此情形一聲輕喝,不等孫山孫老頭反應,掉頭便走,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鎮(zhèn)長孫山自身反應也不慢,前腳周盡歡溜走后腳他也是一跳而起,靈活地躍出巷外,在股股黃風帶著沙石吹來前,消失無蹤。
風呼嘯,一陣陣寒氣襲來。
“轟隆隆……”
大沙暴真的來了。
天穹之上風云變色,烏黑的天幕如巨大的黑布遮擋住了天空,將那一輪輝陽遮蔽得嚴嚴實實的。
風起,風起,飛沙刮上九霄如巨獸怒吼,天崩地裂一般,大片的沙塵滾滾從天而落,仿佛一張巨嘴,將整座青石鎮(zhèn)吞噬。
那么跑出小巷的孫山等二人呢?
鎮(zhèn)長孫山正一邊向前狂奔,躥著青石鎮(zhèn)鎮(zhèn)上的各處小路,一邊觀察著穹際,見上方處一片昏暗,看不清任何東西,只是那沙塵彌漫,遮天蔽日,一股毀天滅地的威勢籠罩在這一方空域。
“黃風來,地道開。”他自是緊記著老祖宗傳下有關于圣雄城開啟時異狀的諺言,心里想不能再拖下去了,當務之急得趕快前往那里。
他咬咬牙,雙腿蹬在黃泥土堆上,借助著沙石的沖力,一下子躍出五六丈遠,然后又是幾個翻騰,越過沙石群,繼續(xù)前行。
沙暴肆虐,沙石紛紛而下,將街道砸出了一個大坑,碎裂的石塊夾雜在沙暴里,向著四處濺射而來,街道兩旁的店鋪被打倒了大片,屋頂被掀起,一座座老房子搖搖欲墜,掀起的瓦礫卷到風沙里,不時發(fā)出一聲聲響亮的撞擊聲。
孫山的身子在空中不斷翻騰挪移,使足了看家本領,躲避著從空而降的大石頭。
“轟隆”
突然,一塊比一人多大的巨石由天穹龍卷之中拋墜而下,孫老頭子躲避不急,被這塊大石猛烈撞擊一下子倒飛出數(shù)丈距離。身體重重摔在一棟房屋的屋脊上,砸穿了一扇房門,落在屋里砸出了一個深洞。
大洞內(nèi),灰頭土臉的孫老頭子渾身酸疼,腦袋嗡鳴一片,哪怕他再皮糙肉厚,兼是一位寶瓶境煉體小成的武者,卻依舊被砸的夠嗆,胸膛處一陣暗暗發(fā)疼,喉嚨
處一陣腥甜涌動,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
他勉強爬了起來,抹了抹唇角血漬,仰視那砸出來的人形洞口外漫天黃沙,心底不由得嘆了口氣,誰知,他剛嘆著氣就聽到耳邊傳來一句:
“好險,幸虧我躲得及時。”
這熟悉的聲音,這熟悉的調(diào)侃,令孫老頭子瞬間呆愣原地。
孫山回過神來,扭頭看去。
洞口處,一人正居高臨下俯視觀瞧,拍著手掌,一臉戲謔。
不是周盡歡,還能是誰。
“現(xiàn)在黃風來了,該是你好好發(fā)揮作用的時候到了,別忘了條件。”周盡歡指了指他老孫家宅邸的大體方向,其意不言自明。
孫山點點頭,一個勁步高高躍起跳出洞口,重新站立在地,面色如常,對著周盡歡說道:
“當然,這是我們一開始既約好的,我自會履行,不會反悔。”
說完,他沖出了屋外闖入一片黃風里。
周盡歡笑笑,邁步追上了他。
闖進了由滿天塵土沙石瓦礫碎塊組成的沙暴中,孫山猶如一下子置身于另一個世界一般,這個世界里沒有寧靜與平穩(wěn)的半點藏身之地。
放眼遍布粉碎、碰撞,盡頭皆是破壞毀滅旋轉,以及昏黃,綿延天際至你肉眼能看到的最遠地平線,連成一片的,黃色。
天是黃的,不存在其它任何顏色的容身之處,云霧徹底浸黃的同時撕扯著自我,釋放出一陣勝過一陣的可怕風息,只等著在某一刻將它們盡數(shù)傾瀉出來。
“轟轟轟!”
“轟轟轟!”
“轟轟轟!
一陣陣震天的轟鳴聲從遠處傳來,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震撼人心。
地是黃的,它在震顫喧鳴著它的存在,
它在咆哮著它的憤怒與哀嚎,它在痛苦,它在悲鳴。
這些聲音匯聚在一起,宛如魔咒一般,充斥著整個荒涼的青石鎮(zhèn),甚至連天上的黃風都為之側目,于是悲慟的低吟,在這個如此激情的世界里竟顯得尤為刺耳。
孫山就是在這個如此兩重天的全新世界里,獨屬于沙暴的王國里,艱難前行。
他不敢停頓半步,全速前行,在漫天黃沙中疾馳,他身體里的血氣瘋狂運轉,皮膚表層下形成了一層凝實的流動屏障,呈一副通體發(fā)紅冒著蒸騰熱氣的姿態(tài)。
周盡歡跟在他后頭,不慌不忙,吹得吱吱搖擺不定的袖袍深處,偶爾現(xiàn)一冷芒劃破前面,作為前行阻礙的沙石怒風。
前行,再前行,每一次前進踏入漸積漸厚的沙土里,眺望,再眺望,總抬頭遠觀所見,不過是雷打不動的沙災肆虐。
但,孫山卻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這場恐怖的災害,他沉默著一語不發(fā),腳下卻堅定不移。
他必須前進,他必須堅持,他不能退縮。
他不能坐以待斃。
決不能。
第一處地道有可能出現(xiàn)的地點,是鎮(zhèn)上一處年久失修的古廟。
沖出風沙的屏障,兩人止步,映入眼簾的是廟宇殘缺,外面的墻壁在風打沙磨下已是斑駁剝落,只剩下殘破的磚縫。
孫山環(huán)顧左右,發(fā)現(xiàn)這殘破寺廟之外覆蓋著無盡黃沙,他皺了皺眉略微思索了一二,轉而走近那殘垣斷壁之中尋找蛛絲馬跡。
有關于通道可能出現(xiàn)的蛛絲馬跡。
孫山在廟宇之中搜尋,不知疲倦。
廟宇外,周盡歡幽幽注視眼前愈發(fā)肆意狂亂的沙卷,目光悠長。
他的身軀緩緩動起,不顧衣袂飄揚長發(fā)散亂,開動步伐上前。
走時豎起了五根手指中的一根食指,對準翻涌好似沸騰一樣的黃沙滾滾,手勢引而不發(fā)。
像在等著一個什么特殊的時機。
一個適合出手的時機。
固然迎面撲來的沙暴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快,幾乎快要感受到那種呼嘯刮過的窒息感,但他仍保持著那個動作。
未曾有一絲變化。
而另一邊,在孫山的努力之下,憑借他多年對于鎮(zhèn)上事物的了解,加上這一脈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尋找通道心得,他終于在廟宇處東南角,找到一塊鑲嵌在地面的破爛匾額,上面的一行古字中,他隱隱約約認出了“西嶺禪院”幾個模糊的荒文意思。
他輕輕往下一按,便聽得匾額之下一陣類似機關運作“咯吱嘎吱”地作響,與此同時廟外也響起相比之下,更大更具有穿透力的摩擦,疑是各種機關消息磨合在一起發(fā)生作用的動靜。
孫山在聽到廟外動靜響起的第一刻,內(nèi)心深處有了一絲預感。
他立馬站起,迅速跑到了廟門口,接下來的一幕讓他終身難忘。
只見廟外那一團團肆無忌憚刮卷的沙暴之中,忽然亮起許多火苗,一朵朵燃燒著的焰火綻放,沖破了上方風沙屏障的阻攔,遙遙升上了天空。
緊接著,一團又一團火球墜落,砸入了沙暴之中,在沙暴的風沙之中爆裂炸開,濺射出一團又一團耀眼的火星,隨即火星四濺,被風沙席卷著擴散。
“嘭……”
火星四濺中伴隨著清脆的金鐵交擊聲。
孫山愣住了。
這是……什么?
祖先留下的那些關于通道入口顯現(xiàn)于世的記載里,沒有寫著會有這種跡象的發(fā)生啊。
孫山腦子一時間有些混沌,不知為何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但下一瞬間,那些墜入沙漠的火星驟然收斂,被吸入了一個黑漆漆的巨坑里。
然后他看見巨坑之中,亮起了一道道細密的光影。
那些光影飛速向四面八方蔓延,如同蛛網(wǎng)一般,眨眼之間,原本肆掠狂舞來勢洶涌的沙暴加倍狂暴起來。
可在這狂猛風暴的掩護下,那些蛛網(wǎng)一般的光影已然將巨坑填滿。最終,隨著這些光影的閃爍和跳躍,巨坑布滿光跡的深處,逐漸升起一座龐大的石殿。
石殿巍峨高聳,在無盡沙塵暴的掩埋之下,依舊可窺見它昔日雄偉壯闊的輪廓,只是這大殿由于年代久遠顯得太過陳舊破敗,看去就像一座古墓。
一條條浸滿塵土的青石板鋪成的臺階,從石殿那頭一直鋪設到對面迎著狂風席卷,仍怡然不動的周盡歡腳邊。
“哈哈哈,孫山,你干的好!你干的很好!
那么接下來,看我的吧?!?p> 身處黃風嗚嘯中,白衣少年周盡歡笑得極其燦爛,盡管他的一襲白衣沾染上了不少沙土礫碎,大半轉黃。
不過這并不影響分毫他此際暢快的心情,暢快到舉著的食指終是動了。
因為,時機到了。
適合出手的時機來了。
問:你一生中見過能夠劈開風暴的劍法嗎?
某親臨其境孫某孫先生答:見過,就是現(xiàn)在,腿都顫顫巍巍快立不住了。
一人,一指,為一劍,劃海分天風,久久未合。
那是怎樣的一劍?
那是何等可怕的一指?
孫山只知道,當那一指落下的那一剎那,芳華驚艷,沙暴王國里多了一個新的主宰,全新世界皆為之失色停滯。
綻放于風沙,驚艷于天地,絕塵于世間,凌駕于俗子,超越于凡道,睥睨眾生,仿佛神話。
一切的一切在此間凝固。
那個男人抬起手,狂風主宰沙礫無處不在,指落下,指尖斬出的一劍如大千,分開了漫天的風暴,將整個黃沙吹拂的世界撕裂成了兩截。
而這樣強大的劍法,能斬出這般劍痕來堪稱天之傷的人,對于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杰作,只留下了一句輕飄飄的:“跟上。”和一個毫不在乎走入大殿內(nèi)的灑脫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