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奧盧斯看上去沒有打算為馬庫斯的錯誤大發(fā)雷霆,正相反,他比較恭敬地問道:“老師,我們應該從哪學起?”
馬庫斯看出了奧盧斯與狄奧尼對待奴隸的態(tài)度有所不同,自己慢慢放得開了,最后他甚至真的結合了奧盧斯的基礎而制定了一個學習計劃,
“小主人,我沒辦法教你騎馬射箭與禮儀,”這些是屬于狄奧尼的特權,“但高級文法與詩歌是我擅長的領域,你,我的意思是,您可以完全信任我的水平?!?p> 這個十二歲的少年在陽光的撫摸下,像個真正的老師一樣站在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另一個少年旁邊,不斷糾正著奧盧斯的文法錯誤。奧盧斯完全是個熱烈的知識追求者,這是馬庫斯在這個大而壓抑的奴隸主莊園第一次感受到屬于活人的生機,當奧盧斯把詩中的文法錯誤解決了時,馬庫斯高興地笑了。
奧盧斯也很高興,這個小奴隸比他想的還要更懂得教人,比起之前那個堪稱木訥的老教仆好太多了。
而且,微微側過頭望著馬庫斯喜形于色的樣子,那種青春感也是前所未有的,馬庫斯完全是以一種平等的姿態(tài)在教學,這讓奧盧斯也感到了自由。
“馬庫斯,等我出任家主,肯定將你釋放為自由民。”
馬庫斯看著奧盧斯堅定的神色,高興地說:“好啊,小主人?!?p> 馬庫斯沒想到他才正式進行他奴隸的工作,就因為好運而得到了一個關于自由民的承諾,一種對希望的喜悅充斥了他的胸腔。
后來的幾天,他的工作都是在一種極高的熱情下進行的。
馬庫斯開始起的很早,仿佛這樣他就很快能獲得夢寐以求的自由了。當天才微微發(fā)亮,他就到了奧盧斯的讀書室,借著備課的由頭他自己也可以看些書,奧盧斯默許了他的這種行為。
一般來說,清晨的讀書室只會有馬庫斯他一個人,這天卻還出現了一個黑發(fā)披肩,裹著素裙,身形窈窕,容貌清秀的約莫17左右的少女。
那少女皺著眉頭把桌子上攤開的書合起來,小心地在書柜上擺好,才慢慢轉過身笑著看向馬庫斯,
“你就是教仆馬庫斯吧?!?p> “您是?”馬庫斯有些謹慎地詢問,畢竟這間房可不是任何人都能進的,
“你不需要對我用敬稱,我是奧拉,女主人的貼身侍婢,是女主人叫我來檢查你的工作的?!?p> 聽了這話,又看到少女額頭上的標記,馬庫斯放下心來,
“看來你的工作做的很差啊?!?p> 馬庫斯愣了一下才知道奧拉的意思,是了,教仆的本職工作是保姆,房間里亂七八糟的當然是工作做的差。
“沒事的,奧盧斯不會在乎這些的?!?p> 奧拉有些震驚地望著馬庫斯,
“你怎么敢直呼小主人的名諱?!?p> 也許是少年心性吧,就算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馬庫斯在奧拉面前也不收回,他有種莫名的自信,他相信奧盧斯,相信自己的才學已經讓自己與一般的家奴有所不同,他簡直想宣告給全世界,他埃加就算變成了馬庫斯也不需要在某個人面前搖頭晃尾和只狗一樣活著。
奧拉快步走出門,確定附近沒人才嘆口氣,
“你這樣子遲早是要惹禍的?!?p> 又望向馬庫斯,
“我不知道小主人對你是怎樣的要求,但女主人如果看見房間這么亂,她絕對會要求主人懲罰你,”聽見狄奧尼的懲罰,馬庫斯的腳踝處的環(huán)狀傷疤感覺又有些炙熱起來,“我希望你能重視——小主人是個很寬容的人,你要珍惜在他身邊做事?!?p> 看見馬庫斯有些知錯地微微低頭“嗯”了一聲,奧拉摸摸他的頭,笑著說:“你也不要覺得這有多難,之后幾天我都回來監(jiān)督你、指導你打掃衛(wèi)生的?!?p> 幾絲花朵的清香從奧拉身上傳出,馬庫斯的臉上露出羞澀的紅暈,白皙的手最后撫平馬庫斯的幾根翹起的頭發(fā),在馬庫斯甜蜜與苦澀混雜的不舍中收回了,莫名的情愫生長在他少年的心底。
奧拉也覺得氛圍怪異了起來,但她又說不清楚,有些不知所措的她只好很快地說:“你今天先試著收拾一下,明天我再來看看?!比缓筇铀频刈叩袅?。
連奧盧斯都發(fā)現了馬庫斯今天的心不在焉,
“發(fā)生了什么事嗎,馬庫斯?”
馬庫斯一下從腦海里奧拉的模樣中清醒過來,“沒,沒什么,小主人?!钡o張的樣子早把他的話出賣了,
“你別緊張,私下里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沒關系的,如果你今天覺得難受可以休息一天,我不是父親那樣的人,不會將一個自由的人格囚禁在奴隸的地位上。”奧盧斯不希望這位少年博學者因為身體或精神上的困苦而將那極具魅力的青春活力與創(chuàng)造力掩埋了,如是這樣,他將與那些奧盧斯眼里甘于平庸的天生奴隸毫無差別。
馬庫斯突然不說話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奧盧斯有點厭倦了,啞巴教仆一點用處也沒有,他沒耐心等著今天不知道在煩惱什么的馬庫斯去組織他的語言,所以他馬上讓馬庫斯去休息,
“我今天自學一天,你想睡就睡,想在我邊上看書就看,明天我把疑問告訴你,希望明天看見你精神抖擻?!?p> 馬庫斯解脫般地說:“謝謝你,奧盧斯?!?p> 然后馬庫斯馬上滾回了他的小單間,他肯定是遇見突如其來的愛情了,來的很快、很輕,像蒲公英落下的花絨被風吹過他的身子,癢癢的,難以言說。他的世界一下就闖進來好大一個人,以前所稱贊的一切浪漫主義巨著在這突如其來里變得微不足道。
這可讓他以后怎么面對奧拉?。?p> 在部族,并沒有像羅馬這么開放,少男少女間的戀情總是恥于說出口的,更何況自己在奧拉面前只是個小弟弟而已。
復雜的感情攪得馬庫斯在床上亂滾,什么自由啊、奴隸啊、貴族啊這些重大命題在少年心里當然要排在春意萌動的神圣感情之后,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該拿這可憐又可愛的情愫怎么辦。他不能被它糾纏久了,那樣他會無心講課,奧盧斯會生氣,他不能像個貴族小孩一樣任性,至少現在他還是個奴隸,那就不能放縱——也許,也許等他成為了自由民,他們一起成為自由民,也許奧盧斯和他最終成為朋友,也許他和奧拉會在羅馬郊區(qū)有片小土地過自耕農的生活,他還可以去文法學院教書,也許……
陽光透過樹枝斑駁在少年安靜稚嫩的面龐上,他的雙眼闔著,粉嫩的雙唇半開著,兩只不大的手臂向兩邊大開著,像一個自由的人一樣躺著,什么苦難也不用品鑒,什么天地也不必開拓,只要守著夢里的甜蜜就行了,在夢里,只要是他認為理所應當的,便是應當得到的。
大概夕陽西下時,奧盧斯才又看見馬庫斯,沒有馬庫斯教他,他學得很不舒服,這些書不會告訴他只有馬庫斯才知道的異族文學,也不會及時糾正他的文法錯誤,他洋洋灑灑寫下來卻根本不敢保證是否正確的感覺太差了。
馬庫斯的存在讓奧盧斯更加堅定地贊成一些平民派哲學家對于應當適當解放一小部分奴隸的主張,聰明人沒理由繼續(xù)當奴隸,這是不公平的,只有蠢材和庸人應當繼續(xù)當奴隸,比如采石、制作家具等等笨事需要些庸才去做。
“你在做什么,馬庫斯?”
看見馬庫斯拿著濕巾在擦書柜,奧盧斯問道,
“如你所見,清潔書柜,奧盧斯?!?p> 這也是馬庫斯起來后突然想起的,
“你不是一般的教仆,不用做這些笨活,我會要別的奴仆做的?!?p> 但馬庫斯并沒有停下手里的活,
“沒必要,這只是我分內的事?!?p> 不得不說,做清潔的感覺還不錯,至少不用是吃了睡,睡了教書,教完書繼續(xù)吃的枯燥生活。
“我看不出這是你分內的事,這是奴仆做的事,不需要智慧,如果你的精力已經恢復而無處可花了的話,輔導我才是你的主要職責,馬庫斯老師。”
奧盧斯眉頭一皺,羽毛筆搭在一邊,手在胸前插著,望著馬庫斯,他真的不知道馬庫斯今天是怎么了,干這么多令他不高興的事。
“你生氣了?”,這是顯而易見的,馬庫斯把濕巾放下,坐在奧盧斯旁邊為他專門準備的凳子上,“我只是覺得適當的體力勞動對智力的開發(fā)無疑是有利的。”
“沒這回事。”體力勞動無疑是整個羅馬社會公認的下賤活,
“你看,奧盧斯,如果你只是學邏輯學而不去用它,那么它就是無用的,而整理屋子就能用上邏輯學,我是先把書整理了呢,還是先擦呢,邏輯正確時,事情就會辦的很好,錯誤時,體力勞動所要花費的功夫就更多了。”
“你在偷換概念,邏輯學需要應用與邏輯學需要應用在體力勞動上不是一個東西,父親最鄙視體力勞動,但他的腦子可從沒退化,他在宴會上從不失言,管理起財產來也條條是道。亞里士多德可從沒說過他神圣的學說得運用到種葡萄上才算有用!“
“但是成功地參加一次宴會真的創(chuàng)造了什么嗎?“
這句話一出口,連馬庫斯自己都被震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