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為大明、盡忠了!
“知道了,就你他娘的最能喝,一口能喝掉老子半囊!老子偷著藏點酒容易嗎?張頭、來一口吧,傷口沒那么疼?!?p> 林譯解下腰間的酒囊,遞到張慶宇的嘴邊。
“別啦,給我喝就是浪費,給他們留著點吧?!?p> 張慶宇下巴點了點,看著依靠著城門洞狹窄的地勢、以及幾個串聯(lián)在一起的拒馬垂死抵抗的錦衣衛(wèi)袍澤,虛弱至極的說道。
這短短的幾個字,好像就用盡了本就瀕臨油盡燈枯的他的全部氣力;
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臉龐這會更加的蒼白了,嘔出來的鮮血也將胸前的整幅甲都染紅,失去了原有的亮銀色。
而他看向的錦衣衛(wèi)士卒,這會也沒多少了。
在劉宗敏的親自督戰(zhàn)下,闖軍沒有一人敢畏戰(zhàn),短短半刻鐘不到便發(fā)起了十幾波攻勢。
原本五六十錦衣衛(wèi)士卒,這會還在喘氣的、估計加起來十個都不到了,能站著的就更少了。
這還是錦衣衛(wèi)作為天子親軍兵利甲堅、且仗著地利的結果,不然只怕早就死光了。
“多少喝一口吧,走的時候也沒那么疼不是?也算是咱們兄弟的壯行酒了?!?p> 林譯堅持的把酒囊頂在張慶宇的嘴邊。
但他沒有安慰張慶宇。
都是軍武之人,誰不知道這種傷勢已經沒得救了?
而且就算是有的救又如何?
前有劉宗敏督戰(zhàn)的數(shù)不清的闖軍,后有除非自己等人死光、不然怎么也不能打開的北安門,救的了又哪有活路呢?
無非就是早死一點、晚死一點的區(qū)別而已。
或許向劉宗敏投降是一條活路。
可自己等人,會投降嗎?
投你姥姥!
自己是錦衣衛(wèi)、是大明天子的親軍!可不是那些嘴里圣人道德、腹里男盜女娼的文官!
“呵呵,好,那就喝一口?!?p> 張慶宇這才張開嘴,小小的抿了一口。
“張頭,你說陛下、陛下他們能殺出去嗎?”
林譯看著被酒水一辣、嗆的又咳出幾口血的張慶宇,眼中劃過一抹悲戚。
但這抹悲戚很快就散去了,隨后他緊了緊眉,好像下定了決心一般,問出了這個之前大家都在回避、一直沒有人問起過的問題。
大家伙都是必死的人了,也就是早一步晚一步的事兒,悲戚個啥?
至于這問題為何回避?為何一直沒人問起?
或許是因為都不想、也不敢面對否定的答案吧......
“屁話!肯定殺出去了,這會都殺出東直門去了!媽的你這酒夠勁,還說是水酒,也就是今天,換成平日我肯定得踢你屁股、喝酒誤事不知道嗎?咳咳咳......”
“夠本了呀,砍這些闖賊,就是比嚇唬那些文官有意思,可惜陛下不讓我們嚇唬那些文官老爺了,不然,咱們的大明、還能多撐些日子......”
張慶宇直勾勾的眼神緊盯著已經只有三五人站著、實在要擋不住了的城門洞,交代遺言般的喃喃著。
“知道了知道了,現(xiàn)在說那些狗文官還有個屁用?你先躺著,我再去拉幾個墊背的,黃泉路上好抬著你個肺癆鬼走,沒人抬著,你這模樣可過不了那奈何橋?!?p> 看著不斷咳血的張慶宇,或許是回想起了往日里張頭踢自己屁股、訓斥自己時的場景;或許是想到自己終于要和這錦繡一般的大明永別;又或許是想到了皇帝陛下策馬揚鞭殺出重圍、殺回北京城的美好愿景......
到現(xiàn)在都還沒流過一滴淚的林譯,終于也忍不住了,滾滾熱淚從他僅剩的那只獨眼中奪眶而出、洶涌而下。
“走了,喝孟婆湯前記得等人!”
林譯將張慶宇的繡春刀重新塞進他的手里,然后拿起自己的佩刀,起身、轉身,向著城門洞殺了過去......
“殺賊?。。?!”
“看來,得是你小子等我了......”
張慶宇靠著城門,看著一手紅白金瓜錘、一手破爛雙手盾、嘴里還叼著林譯的酒囊,大殺四方、大呼痛快、宛如殺神一般,最后被圍毆、亂槍穿體的蠻牛;
看著奮力又殺了兩名賊子之后、先是被一刀砍斷了胳膊、繼而又被當頭一刀砍倒的林譯;
看著再無阻礙、決堤洪水一般向自己沖殺而來的猙獰闖軍......
他的腦海中沒有一絲恐懼,反倒想起了已經出了城的陛下、以及被自己安排去護衛(wèi)陛下的鄭新......
一刻鐘前。
“你帶本部的人,把馬也全帶上,去城門外等著,等陛下出了城門,就護著陛下一起往外沖?!?p> 得知陛下要從自己駐守的這座城門突圍后,張慶宇招了招手,將在城頭上布防的、自己麾下的一名總旗鄭新喊了下來,交代道。
“好?!?p> “不對!那張頭您呢?!”
鄭新正要轉身去執(zhí)行軍令,但還未邁出步子,腦子里靈光一閃、想到了什么,回頭看向張慶宇,眼中充盈著嚴肅和憤怒。
“我?我自然是要留下來,給陛下?lián)跻粨鹾竺娴年J軍了,你們在前面盡管快些走,放心、我趕得上?!?p> “您要斷后?可我把馬都帶走了,張頭您怎么趕上我們?”
鄭新扶著腰間的繡春刀,稚嫩的臉上滿是對張慶宇所說的話的懷疑。
“我做事還要你教?百戶位置給你坐行不?別在這婆婆媽媽了,趕緊去準備,陛下馬上就要到了?!?p> “可是...”
“可是你大爺,不想和你那未過門的媳婦成親啦?要不想那就你留下來,我替你洞房花燭夜去?!?p> “好...”
“好你大爺,這話你也說得出來?趕緊滾!”
張慶宇往鄭新的左胸處錘了一拳,激起一陣甲葉交合之聲。
“鄭雞崽,接著?!?p> 這時候,林譯也扶著腰刀走了過來,往依依不舍、但軍令在肩、不得不翻身上馬的鄭新的懷里扔了一個銀袋。
“譯哥,你這是干啥呢?”
鄭新接住銀袋,掂了掂。
沉甸甸的,起碼有幾十兩。
“干你妹干啥!給你成親的份子錢?。∥疫@旗人可都給了啊,到你成親那天,可不能說你譯哥和手下的弟兄虧了你份子錢!”
林譯緊了緊頭上斗笠盔,白了鄭新這個幸運兒一眼。
本是一個鍋里舀食吃的弟兄,現(xiàn)在他能活、自己和手下的弟兄卻得死,仔細想想、可真讓人妒忌的緊啊。
不過也該是他。
誰讓自己兒女雙全,而鄭新那小子卻還是個青樓都沒去過、說好親的媳婦正等著過門的小雞崽子呢?
也就是這禍事來的不是時候,不然再過兩月,自己都該喝上喜酒了。
真他娘的背時!
“多謝譯哥、多謝兄弟們了!”
鄭新抹了把眼淚,對張慶宇、林譯,以及留守的五六十錦衣衛(wèi)校尉、力士,鄭重的抱拳行了一禮。
隨后擒著熱淚、在這五六十人妒忌又祝福的眼神的注視下翻身上馬、躍馬揚鞭。
“弟兄們,隨我出城,護衛(wèi)陛下去咯!駕!”
“開城門、搬開拒馬,讓鄭新出城去!”
“林譯,把剩下的兄弟都召集起來,頭兒我今兒個帶你們砍人頭、取軍功!”
看著鄭新那一旗人已經縱馬出了城,張慶宇振臂一揮、高喊道。
“得嘞,砍人頭、取軍功!”
“砍人頭、取軍功......”
看著這一個個的好兒郎,剛才還鐵石心腸、視死如歸的張慶宇心頭一酸。
但除此之外、他沒別的辦法。
城內城外都是闖賊,若是沒人斷后的話,兩面夾擊之下,陛下就算出了城也是兇多吉少。
而這時候人心惶惶、將士大多已經沒有了戰(zhàn)心,若無一可靠之人彈壓督戰(zhàn)的話,斷后一說根本不現(xiàn)實。
所以這個彈壓督戰(zhàn)之人,還有誰能比自己更可靠呢?
只能自己留下來斷后了。
希望能以自己的犧牲,換來陛下的平安突圍、換來大明的收復京城、換來大明的江山永固吧!
若是能如此,雖死何憾矣......
回想著這段記憶,張慶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雙眼涌出兩道熱淚:
“萬歲爺,我老張及麾下六十三人,算是給您盡到忠了、死而無憾了...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存......!”
幾支長矛爭先恐后的扎穿了含著笑意的張慶宇的盔甲,扎穿了盔甲后的肺葉、心臟、腸胃......
《明盛宗實錄》: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錦衣衛(wèi)百戶張慶宇、總旗林譯,及部下校尉力士六十三人,為護天子出城東狩,戰(zhàn)歿于北安門。